在京城盤亙了幾日,郭藥師每日一早就被喊到宮里密談,據說已經有臺諫官為此事上疏彈劾,仿照安祿山入朝故事,陰陽怪氣郭藥師也是此輩中人。
好在趙官家那邊心胸倒是大,也懶得搭理這些文官;等郭藥師回來的時候,劉陵隨口問他在宮里談了什么,對方一臉凝重道:
“今上,恐有北伐意。”
一般故事里,不理朝政的皇帝都是昏君,但有些皇帝,他想要理朝政的話,破壞性會比不理朝政更大。
皇帝折騰起來,那真的是天下萬民都要替他頂罪。
大宋北伐,四個字喊出來無論什么時候都能提振人心,至少在民間如此。
那兵馬呢?
才敗了十萬二十萬的“精銳”,哪怕是禁軍,想要再組織起那么多人,也著實有點傷筋動骨。
那錢糧呢?
再征唄。
送到誰手里?
郭藥師說:咱們。
小院子里,哥倆笑的跟傻子一樣,郭藥師說自己要去燕京鎮守,他可以幫著劉陵穩穩占著涿州。
但他很快又按住劉陵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
“咱們是兄弟,以后,我幫你,你也得幫我。”
劉陵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用力,深情道:“郭哥哥!”
兩人互相抓住肩膀,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
郭藥師先甩開手,咳嗽一聲,道:
“為兄還有事,先走了。”
“哥哥慢走。”
劉陵感覺郭藥師臉上明顯有些怪異的表情,他剛轉身離開,晚娘從里面出來,詫異道:“怎么走了,我還準備給你們準備些酒菜呢。”
飯食菜蔬,驛館都會供給,自己也能差人去城里買來。
“既然他認你做弟弟,那咱們也得應承著,以后方便讓他照顧你......”
劉陵擺擺手,攬住晚娘的肩膀朝屋內走,在她耳邊低聲道:“定然是官家或者朝廷打算重用我,有風聲傳出,郭藥師這廝一貫的見風使舵,這時候說幾句好話,對他是惠而不費的事。
我回去之后,他得把涿州交到我手里,
你相公我,又升了。”
“什么惠惠?”
晚娘聽的云里霧里,抓住了最后一句的重點,追問道。
“沒事,吃飯吧。”
......
六月,郭藥師和劉陵一行人接到緊急命令,要求立刻北返。
倒不是他們失了圣眷,而是遼將蕭干,先前因為金人兵馬攻打過來,繼而燕京失守,他只能帶著殘余兵馬一路敗退。
而后又因為國中無主,自稱大奚國神圣皇帝,改元天阜,從盧龍嶺南下,一路攻破景州,如今常勝軍將領張令徽、劉舜仁兩部兵馬屯兵石門鎮,也就是薊州的門戶,想要在此擋住蕭干。
蕭干是打不過金人,想著來欺負欺負已經成了宋人的常勝軍。
而且事情不出他所料,果然勢如破竹。
這是北面傳來的急報。
離開京城的那一日,“天使”,也就是幾名宮內的太監,捧著御酒為他們餞行。
東京城內,更是有不少人出來歡送,因為他們這一趟回去,還是要和遼人廝殺的。
鄆王趙楷居然也在餞行的人里面,親手斟了一杯酒,遞到劉陵跟前,看著他一飲而盡,忽然湊過來,低聲笑道:“劉將軍,此去還請努力,
官家,據說有意將小王的妹子下嫁給你,你呢,要是知道取舍......”
“陵低賤,不配帝姬,此后一路風景,當與拙荊攜手共看。”
劉陵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越過神色僵硬的鄆王,在人群里找到了陳東。
與其他人不同,他嘴里像是在罵罵咧咧。
“末將告辭,走了。”
一直到離開之前,劉陵都未曾再見到楊可世,但心想自己已經替他說了話,算是了卻先前的賬,兩人已經互不相欠,也就不再惦記著。
劉陵一行人,過了浪濤咆哮不息的黃河,又輾轉往北,縱然如今是春末,溫和的春風到北地走上一圈,也會變得無比肅殺。
等回到涿州地界上,到處都已經秣兵歷馬,郭藥師直奔涿州城,在那兒聚集兵力,劉陵則是在容城這兒收拾家當,準備去涿州城走馬上任。
隨行的還有一眾文官,名義上都是以他們為主,知守各處城池。
劉陵給他們安排了最好的招待,自己則是喊來張武,陳涼也腆著臉過來,等劉陵和張武說完話,他才湊過來,笑道:“小人,恭喜將軍高升!
賀禮三千貫,還有一整車的金銀珠寶首飾,是小人對劉將軍的孝心,還請......”
“我收下了。”
劉陵打斷他的話頭,直接道:“老陳,容城的生意,你就別做了吧。”
陳涼心里當即咯噔一聲,感覺腿腳都軟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比哭還難受。
“將軍,小人可是做錯了什么......”
陳涼也是敢拿刀殺人的,以往在容城,他殺個把人一點事都沒有,奈何現在的劉陵,只要他一句話,是真的可以廢了自己的勢力!
“我要去涿州上任,缺錢,也缺人。
說實話,我看上你了,
到涿州,你把你手里的生意交給放心的人,
你,幫我打理賬目。”
張武在匯報的時候,也順口說了陳涼。
這人心性未必怎么樣,但在劉陵不在的這段時日內,他也沒作妖,老老實實地把該交的錢款糧食都按時交了過來,而且,生意似乎也擴大了不少。
“你不愿意?”劉陵看他當場愣在那兒,還以為陳涼不愿。
“小人,小人當然是愿意!”
陳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劉陵看上了眼,一時間,竟然有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
但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
“小人,今日來的時候,本來是想腆著臉,想請將軍幫個小忙,沒想到將軍居然對小人如此賞臉......”
“有什么事,就趕快說。”
劉陵本來還以為陳涼不愿意,沒想到對方只是激動。
得,原本他還以為自個是逼良為娼的黃世仁,沒想到現在上演的是西門慶和潘金蓮。
雙方都樂意的很吶。
“小人膝下有一長子,平日里也喜好舞刀弄槍,家業,便給了家里幼子,小人想著,能不能在將軍您這兒,替他再尋一條出路......”
“長子?”
古代都是長子傳家,到了陳涼這兒,大概是想表現出他的忠誠?
“行啊,我那兒缺個幫忙遞文書的親兵,明日,我要去涿州上任,你今日交代了家事,明兒也跟著來吧。”
到了門外,張武在那兒等候,劉陵從他手里接過了士卒的花名冊,翻看了一會兒,笑道:
“都在校場內?”
“兩個營,九百多人的步卒,其中還有一百多馬軍,已經都召集到了校場內。”
“帶我去看。”
當劉陵策馬來到校場內的時候,里面,已經站的滿滿當當,
最前頭的兩三百多兵卒,身上著甲,身后的那數百人則只有一部分穿輕甲,大部分,只是穿著統一樣式的兵卒衣服,好在手里的武器都是正規官兵的家伙把式。
但最讓劉陵注意到的是,這些兵卒,頭上大多還是遼人的發型,哪怕他們的面孔,有不少都是漢人。
他策馬來到士卒們的面前,沒下馬,高聲道:
“諸位,想必聽說我的名字。
本將軍劉陵,自今日起,便是你們的將主,
我也不和你們說什么虛話,
就幾句話,
日后在我劉陵麾下,
升官發財的機會,我帶著你們去搶,
揚名立萬的大功,我帶著你們去奪,
日后軍中也絕不會缺糧缺餉,但凡缺過一次,你們大可以拿我劉陵的首級去外面邀功請賞!
而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
劉陵緩緩抽出刀,刀刃從鞘中滑出,摩擦出尖細的聲響。
他將刀刃舉起,遙指天空。
“與我為敵者,便也是與爾等為敵,當與我一同死戰!”
張武和身邊的一眾親兵立刻拔刀,高聲吼道:“愿為將軍效死!”
身后,越來越多的兵卒受到感染,看著劉陵的時候,也不再是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
所有人都舉起手里的兵刃武器,高吼道:
“愿為將軍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