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錢給陌生人

點對點貸款的發明

“下午好。我叫雷諾·拉普朗什（Renaud Laplanche），貸款俱樂部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

2008年的金融創新大會（Finovate Conference）將雷諾的演講時間安排在了下午，就在午飯之后。結果表明：在紐約皇冠假日酒店后面的會議室里，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已經頭昏腦漲，早上的活動已經讓他們筋疲力盡，此外他們還要節省一些精力應付后面的酒會。

但，這沒什么。雷諾帶著一種輕松、近乎滿滿的自信望了一眼臺下坐著的那一小群聽眾，把笨重的麥克風夾在藍色牛津紡襯衫上，然后走上講臺。

他來到金融創新大會是為了發表一個重大聲明。

2008年，金融創新大會已經是第二屆，而除了這個新興行業——消費者金融和科技之間新的交融點，一些人開始稱之為“金融科技”——的內部人士，沒有人真正知道這個會議是干什么的。銀行家召開銀行會議；技術專家舉行技術會議；金融創新大會是一個為少數幾個怪人而召開的會議，這些人屬于前面那兩種人，但又不屬于前面那兩種人。

貸款俱樂部的首席運營官約翰·多諾萬（John Donovan）出席了2007年金融創新大會的創立大會，并展示了他們剛剛推出的產品——他們將其稱之為“點對點貸款”。

但就在同一個周末，貸款俱樂部在新出現的點對點貸款領域最大的競爭對手Prosper Marketplace也進行了一個演示，搶走了貸款俱樂部的風頭，甚至贏得了大會“最佳展示”的稱號。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兩家公司都在發展，但Prosper Marketplace成長更快。然后，貸款俱樂部陷入沉寂，而Prosper Marketplace則繼續獲得更多的認可和市場份額。

然而，到了本屆金融創新大會，雷諾知道這一狀況即將改變。

雷諾從未打算成為一個銀行家或者軟件大亨，但他對商務卻頗為精通。他曾獲得蒙彼利埃大學的法學學位和倫敦商學院的工商管理碩士，然后他在佳利律師事務所（Cleary Gottlieb）的巴黎辦事處擔任證券律師，負責合并、收購和公司投資業務。當公司派他去紐約做一個為期六個月的項目時，他非常高興，他告訴同事他想留在紐約。“這里發生了太多激動人心的事情。”

在佳利律師事務所任職期間，雷諾曾與許多科技公司打過交道，他對這些公司了解得越多，就變得越發好奇。他平常喜歡修補一些東西，看看它們是怎么工作的，看看能不能讓它們運轉得更好。軟件和編寫軟件的初創公司都引起了這位修補匠的關注。

因此，雷諾決定創辦一家自己的科技公司。

他與合伙人一起創立了一家名為TripleHop的公司，該公司專注于企業數據庫軟件設計，但2001年9月11日，公司所有的工作都被中斷。TripleHop公司的辦公室位于世貿中心的北樓。“9·11事件”摧毀了公司許多正在開發的軟件和所有硬件。

雷諾沒有氣餒，他用信用卡買了一些新電腦，公司重新開始運作，隨后開發出的軟件令人贊嘆，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創立的甲骨文公司（Oracle）很快收購了TripleHop。

一夜暴富的雷諾發現自己有了意想不到的空閑時間。他決定先休一年的假，然后再開始醞釀新的商業想法。

然而，他并沒有休完一年的假期，在放松了七周之后，他便準備開始一個新的項目，該項目就是創立貸款俱樂部。

“度假時，我打開郵箱查看郵件。很明顯，我有大把的時間，因為我居然在看我的信用卡賬單，通常我是不做那樣的事情的。”雷諾可能是第一次注意到，銀行對他執行的利率高達18.99%。在他看來，這似乎高得離譜，“特別是考慮到這樣一個事實，對銀行來說我給他們帶來的風險很低”。

他打開的下一封郵件也是他的銀行發送來的——那是一份賬單，向他展示了他的“高收益”（high-yield）儲蓄賬戶，他注意到該賬戶為他帶來了0.5%的收益。

他意識到，當他把錢存入儲蓄賬戶時，他可以說是以0.5%的利息把錢借給了銀行，然后，當他使用信用卡時，他的銀行以近19%的利率借給他，息差為18.5%。

那些錢都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是一名企業家，當看到一個巨大的價差時，你會立刻想，‘這是賺錢的大好時機。’”

他所看到的機會就是脫媒的機會。

他明白，銀行之所以要賺取如此巨大的利潤——除了貪婪——就是因為它們需要支付基礎設施的建設成本。對于一家要拿走你的錢的銀行來說，它要維護你的儲蓄賬戶，并為你提供信用卡，就必須維持一個龐大的分支機構網絡、數萬名員工、過時而又難以被完全替代的計算機系統、自動柜員機以及進行廣告宣傳等。經營一家銀行的成本是巨大的，經營一家全國性銀行或者跨國銀行更是如此。

但是，有種東西讓雷諾感覺不太舒服。他想知道，在這樣一個科技時代，人們都使用信用卡在互聯網上支付交易費用，這些廣泛的銀行基礎設施存在的必要性到底有多大。我們真的需要那些銀行網點嗎？我們真的需要那些充當中間人的銀行員工，還有那些老舊笨拙的計算機系統嗎？

他越想，就越想知道——我們到底需不需要銀行呢？

“有沒有一種更有效的方式，在擁有資金和存款的人與需要資金和貸款的人之間分配資金？”

他意識到，利用技術將有意愿的投資者與需要借錢的人直接聯系起來，并將銀行排除在這一過程之外，效率會高得多。

創立貸款俱樂部的想法誕生了。

了解貸款俱樂部的遠見卓識，有助于人們了解傳統銀行貸款的運作方式，還有助于人們記住弗蘭克·卡普拉（Frank Capra）執導的電影《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中那個深受人們喜愛的銀行家喬治·貝利（George Bailey）。1

電影中，喬治在貝德福德佛斯小鎮經營著一家名為“貝利建筑和貸款協會”的小型社區銀行。當勤勞的人們想把錢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時，他們就會把錢拿到喬治那里。喬治收下他們的錢，并為他們設立分支賬簿，記錄他們存了多少錢。他會定期在他們的賬戶中增加一點額外的金額——利息——作為對將錢存入他銀行的人們的一種感謝。

當這些銀行客戶有賬單要支付時，他們就想拿回一部分錢，于是他們回到喬治的社區銀行，把錢取出來。喬治把他們想要的錢給他們，并更新他們的賬目，顯示他們還剩余多少錢。

貝德福德佛斯的人們不能完全理解的是：喬治沒有把錢存放在銀行里。銀行并未持有這些錢。當他們沖進門來，要求退還他們的存款時，他解釋說：“你們對這個地方的理解全錯了。”

喬治沒有把查理所有的錢、湯姆所有的錢、蘭德爾所有的錢以及其他人的錢都存放在他房子后面的金庫里，并一直存到他們決定關閉賬戶的那一天。相反，他只保留了這筆錢的一小部分作為“儲備”，這足以確保他進行正常工作中的交易，另外再加上一點兒額外資金以備不時之需。

剩下的，他都借出去了。

喬治·貝利的主要業務不是持有人們的錢，而是向貝德福德佛斯的居民發放貸款。當他們需要更多的現金來支付房租或抵押房屋時，他們會到喬治那里借錢。喬治把錢借給他們，他們同意在規定時間內償還，外加一些利息。這種利息便是銀行贏利的方式。喬治就是依靠這種方法來支付銀行的所有費用，并給自己發工資的。

那么，喬治從哪里得到他借出的這些錢呢？

這些錢就是查理的錢、湯姆的錢、蘭德爾的錢，是所有將存款留在銀行的人的綜合資產，是喬治沒有放在金庫里的錢。

“你的錢在你隔壁喬的家里，在肯尼迪的家里，在麥克林太太家里，以及其他一百個人的家里。”喬治告訴他的客戶，“你把錢借給他們搞建設，然后他們會盡其所能把錢還給你。”

喬治告訴他們，是你在借錢給他們。借款人會與銀行簽署一張本票，但喬治向他的客戶明確表示，他認為他們是投資者。而他自己只是一個中間人，一個起草合同并保管賬簿的人。

喬治的賬簿，是一本顯示每個人在儲蓄賬戶中有多少錢的冊子，而不是喬治金庫中的現金清單。這是每個投資者的借據。2

點對點貸款的理念很簡單：

如果查理直接把錢借給喬如何？

如果借款人和投資者能夠繞過銀行，那就意味著他們的錢將不會用于支付維持銀行運轉及其基礎設施建設的費用。少了中間人，查理就能夠以比銀行更低的利率向喬提供貸款，并且能夠獲得比他在銀行開立儲蓄賬戶更高的投資回報。這樣做的話應該是兩全其美。

那我們為什么不這樣做呢？

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風險。如果我們把畢生積蓄借給陌生人，然后，陌生人拖欠貸款，那我們就被毀了——不僅被毀了，而且還會因為我們把自己的財富托付給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而遭到羞辱。3

這是雷諾打算創立貸款俱樂部時必須克服的第一個挑戰：如何說服像查理、湯姆和蘭德爾這樣的潛在投資者，讓他們相信點對點貸款將是一個可靠的、安全的投資方式。

為了讓投資者感到安全，貸款俱樂部采取了一個簡單的步驟，那就是給他們多樣化的投資選擇。這種模式不再是“單點對單點貸款”，而是“單點對多點貸款”。也就是說，一位投資者不必將全部儲蓄交給一個借款人，貸款俱樂部會幫他將投資分散到多個不同的借款人身上，借給這個人25美元，借給那個人25美元。這樣一來，即使一個借款人違約，也不會損失全部投資。

將此功能添加到貸款俱樂部無疑有助于安撫貸款人，但它仍然沒有找到貸款俱樂部問題的真正根源。

“從本質上說，我們是讓你借錢給互聯網上的陌生人。我們不是這樣宣稱的！但這就是我們驅動人們做的。在互聯網上借錢給陌生人聽起來近乎瘋狂。”

人們還是習慣把錢存到銀行里，這是因為銀行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們的客戶感到安全。如果你看看你所在城市街角上的舊銀行大樓的名字，你會看到同樣的詞一次又一次地出現：

忠誠。

安全。

信任。

這是有原因的。這與長期以來用花崗巖、石灰石和大理石建造銀行的原因是一樣的，銀行的建筑看起來像一座堡壘：人們希望相信他們的錢不會丟失。

數百年來，銀行基礎設施建設都是圍繞著這一理念展開的：收集人們的存款，同時秉持忠誠、安全和信任的理念妥善保管這些錢。

這一直是銀行基礎設施成本的一大來源，它們必須為所有城堡式的銀行網點支付費用，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這已經得到了回報：除了歷史上幾起引人矚目的偶發事件之外，人們普遍認為他們的錢存在銀行是安全的。

但銀行堅固的墻和令人安心的名字大多只是為了作秀。銀行為保護我們的投資所做的主要事情是風險評估。

銀行不會隨便把我們的錢借給任何人。他們只會把錢借給那些他們相信有可能償還債務的人——或者說“有信譽”的人。

如果你回到，比如說，一個像《生活多美好》中描述的時代，銀行經理了解他們的客戶。這些人每周都會走進銀行，無論他們何時存款或取款，銀行經理都會將這筆交易記入他的賬簿。這意味著銀行有充分的機會對一個人的信譽進行非常全面的了解。如果有位餐館老板來銀行申請貸款，想要翻修一下他的餐館，而銀行經理可能認識他，可能在他那里吃過飯，并且親眼看到餐館生意興隆。如果這家餐館每天晚上都擠滿了人，而且餐館老板每天都開門營業，那么，銀行經理就可以輕松對這筆貸款做出評估——對銀行來說，這筆貸款沒有安全風險。

以前，信譽是非常私人化的。但隨著銀行的發展和企業化程度的提高，它們失去了與客戶的日常直接接觸。人們去銀行網點的次數也在減少。當他們真的需要去那里時，卻發現每次看到的都是不同的出納員，或者他們使用的是自動柜員機，根本就看不到出納員。銀行經理很難（甚至不可能）根據與某人的相識程度來判定其信譽好壞。

銀行需要一種更系統的方法來衡量貸款是高風險還是低風險。他們采用的解決方案就是信用評分。

在美國，三個主要的信用機構艾奎法克斯公司（Equifax）、益百利（Experian）和環聯（TransUnion）記錄了每個人的借貸歷史。他們記錄我們承擔了多少債務，以及我們償還債務的速度和可靠性。根據這些數據，每個信用機構使用一種算法為我們每個人打出一個分數。多年來，信用機構一直在試驗自己已經申請了專利的評分系統，但現在他們使用了同一個系統：FICO——一個由費爾艾薩克公司（Fair Isaac Corporation）于1981年推出的（以該公司名字命名的）指標，該公司給人們的信用評分在300到850之間。4

FICO分數較高（通常為640分或更高）的人被視為“優級”，非常值得信任。

任何分數低于該分數的人都被視為“次級”。

FICO評分有助于投資者評估任何特定借款人的風險。低風險借款人通常獲得低息貸款，次級借款人通常必須支付更高的利率，以幫助抵消他們可能拖欠貸款的風險。

通過提供一種標準化的風險評估方法，FICO使貸款人更容易對其投資有安全感。

但它自身也有缺點。由于FICO分數僅基于過去的交易，因此從未有過負債的人便沒有FICO分數。這樣一來，一個人即使沒有不良信用記錄，但因為沒有信用記錄，他也幾乎不可能獲得貸款。一個總是有穩定、可靠收入并按時支付賬單的人，可能會有很高的FICO分數——但這一分數完全無法告訴未來的貸款人此人目前是否有收入來源。

FICO分數是對借款人過去所做事情的準確評估，但不一定能保證他們將來會做什么。

此外，這個分數根本無法衡量這些借款人是什么樣的人。像喬治·貝利這樣的銀行經理可以估量一個人并說“我個人可以為他的人格擔保”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肯·林與Credit Karma

當雷諾·拉普朗什在2008年的金融創新大會上發言時，距離他不遠的另外一個人正在考慮消費者貸款和信用評分的事，他就是在線信用分數查詢公司Credit Karma的創始人肯·林（Ken Lin）。

2008年2月，肯·林推出了Credit Karma，他有一個簡單的目標：讓人們免費獲得他們的信用分數。

“我曾經用過信用監控服務，但不明白為什么監控自己的分數會那么昂貴。我的意思是說，我查看的是我自己的分數。我為什么要付錢？有了這次體驗之后，我便開始尋找一種能夠讓消費者了解自己信用評分的更好方式。”

肯是在錢堆里長大的，但這里說的他在錢堆里長大并非人們通常認為的在富裕的家境中長大：他四歲時，隨父母移民到了美國拉斯維加斯。他的父母在賭桌上做發牌員，肯從小看著人們在賭桌上評估風險，從賭場借出現金以期獲得更高的回報。慢慢地，他開始琢磨起信用問題。

在從事信用卡和網絡貸款業務多年之后，肯發現人們對自己的信用及其對生活的影響知之甚少。信用評級不僅僅決定你能得到什么貸款和信用卡的利率。“它無處不在。它影響著你的一切，影響著你從租房到購買汽車保險的所有能力。”

肯的使命是幫助人們更加了解自己的信用分數以及如何提高自己的信用分數。Credit Karma提供了一個信用評分模擬器，可以展示某些選擇是如何影響一個人的信用評級的，它還對適合用戶信用評級的金融產品提出了有針對性的建議。“良好的信用評分可以為普通消費者一生節省超過100萬美元的利息。就Credit Karma而言，我們的目標是向消費者展示如何優化他們的信用評分并真正省下那筆錢。”

民主化

“99%的人最容易受到傷害，這才是技術真正可以介入的地方。”

當然，像其他任何“簡單”的想法一樣，創立Credit Karma最終也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公司宣布推出該產品僅幾天之后，肯幾乎不得不將其整個關停。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經過一整年不間斷的工作，2008年年初，肯和他的團隊推出了一個測試版的Credit Karma網站。該網站處于測試階段，只對一小部分受邀用戶開放，然后，疲憊不堪的肯便匆匆去泰國度了一個假。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還在泰國的時候，有人竟對他們的新網站進行了宣傳：是發布在《美國銀行家日報》（American Banker）的一篇評論文章。“我們不想被任何媒體報道。我們還處于測試階段，但它運轉得很好。”

然而，《美國銀行家日報》的文章引發了更多媒體的關注和報道——然后，當肯還在需要18個小時的飛行才能返回美國的航班上時，有人泄露了進入測試版網站的注冊碼。由于該網站仍在測試中，因此，每次有新用戶注冊，系統就會向肯發送一封電子郵件。當他所乘坐的飛機在美國降落時，他已經收到了6000條新訊息。

媒體的炒作也引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關注；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在該網站用來提供消費者信用數據的三家信用機構中，有一家決定終止合同。

Credit Karma即將推出一個提供免費信用評分的網站，而與他們簽約提供信用評分的一家公司已決定退出。

當時得到那份合同應該是一個小小的奇跡。“沒有人愿意與我們合作。之前已經有了一個行之有效的商業模式，創造了10億美元的收入，而突然冒出我們這么一家公司，竟然說：‘哦，我們將免費提供這項服務。’”

肯前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撰寫協議上，他要讓那些信用機構相信，他的公司不會對他們的商業模式構成威脅。

簽了合同之后，那些信用機構似乎一切正常。

直到他們讀了《美國銀行家日報》上的那篇文章。

“我們沒有意識到你會那樣做——免費提供信用評分。”他們擔心這會破壞他們與現有合作機構的關系，其中的許多機構為消費者提供信用評分是收費的。

肯和他的團隊從未隱瞞過他們的意圖：他們事先說過，他們想免費提供信用評分。

“是的，你申請表填得沒錯，”信用機構告訴他，“只是我們沒有看。”

肯被告知，距離合同終止生效還有30天的時間。Credit Karma的生命還有一個月。

“20天內，我給認識的每一個人、行業中的每一個人、每一位風險投資人、我能找到的每一個關系人都打了電話，但都沒有用。”然后，他幸運地得到了一個機會：有人給了他一個名字，此人在那家信用機構任職，他可以跟那個人聯系一下。這個人可以推翻終止合同的決定。

“我給他寫了一封口氣冷淡的電子郵件。我不認識他。我說：‘喂，我是Credit Karma的首席執行官，我想你已經終止了與我們的合作。我認為這是個錯誤，我想告訴你原因。’”

在似乎漫長無比的幾分鐘之后，那個人回信道：“我們為什么不一起吃個早餐呢？”

“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入眠的夜晚。距離合同終止只剩7天時間。早上，我要去和他見面——這將是我們唯一的活命機會。”

在共進早餐的過程中，肯說服了那個人，Credit Karma在未來的許多年里都將是一個有價值的客戶。

“他們都是了不起的合作伙伴。”肯最近回顧道。

對肯和Credit Karma來說，信用評分只是某件更為重要事情的一個小的組成部分而已。“當消費者想看信用評分的時候，他們實際上是想看信用評分為他們提供的選項。”這些選項可能包括信用卡、汽車貸款或債務再融資能力。“這就是我們的定位。我們是一家技術公司，專注于滿足消費者的需求，特別是他們的財務需求。”

自2008年公開發布以來，Credit Karma不斷添加其他服務：包括前文提及的信用評分模擬器、一個可以收集用戶銀行信息幫助他們跟蹤資金流向的消費工具，還有一個網上報稅系統——而且承諾所有的服務永遠免費。

雷諾并不打算取代FICO評分：它仍然是一種有用且經過時間考驗的風險評估方法。但要讓貸款俱樂部發揮作用，它需要找到一種方式，在投資者和借款人之間建立起信任——從而讓人們感覺在互聯網上借錢給陌生人沒有那么“瘋狂”。

“我們堅定地認為，為了減輕這種沖擊感，我們需要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某種聯系。”

雷諾想要的是一種能夠將喬治·貝利式的人際評價方式帶回到借貸過程中的技術，一種能夠利用網絡的力量來證明一個人品行的技術。

讓貸款俱樂部感到幸運的是，真有這么一個東西——臉書。

到2006年年底，臉書不再僅僅為大學生服務了：它向公眾開放了注冊，其用戶每年增長三倍。

到2007年，馬克·扎克伯格及其團隊準備對臉書進行拓展，推出全新的“臉書平臺”。他們還開發軟件庫，允許第三方網站將臉書用戶數據集成到自己的應用程序中。

考慮到臉書的用戶群——大約有2000萬人——這個臉書平臺的功能可能是巨大的。

但在向公眾推出之前，他們希望精心挑選一些合作方進行試水，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的理念，這時，雷諾找到他們希望貸款俱樂部能夠與其合作。

“我們的目標，”他解釋說，“不是讓朋友借錢給朋友，而是利用臉書平臺，讓借款者能夠在共享網絡（如團體或學校）中找到貸款人。你不會把錢借給完全陌生的人。你借錢給朋友的朋友，或者曾經的校友，或者住在同一個小鎮上的人——總之，彼此之間存在某種關聯。”

臉書很喜歡這個想法。他們試圖找到一些方法使自己有別于聚友網（Myspace），而且他們還想向公眾展示臉書平臺可以用來做比游戲更有意義的事情。

貸款俱樂部成為臉書首批試水的5個應用程序之一，并于2007年5月24日與臉書平臺一起向公眾發布。

貸款俱樂部的網站包含一個名為“貸款匹配”的功能，如果其目的不是為了錢，它也可能就是一個交友網站：它允許該網站的用戶瀏覽貸款人的匿名檔案，查看他們的信譽，查看他們共享的任何社交網絡鏈接，而且，只需點擊一個按鈕，即可授權貸款俱樂部啟動貸款。

該網站旨在吸引高息信用卡上有欠款的借款人。“信用卡，”雷諾想，“是非常方便的支付機制，但它們也是可怕的信用工具。當你用信用卡消費時，如果你把欠款轉到下個月，你將承擔17%或18%的利率。我們可以以平均12%的利率對這些余額進行再融資。”

關于投資者，貸款俱樂部并沒有尋找財大氣粗的銀行家或者對沖基金經理來提供貸款，任何想獲得比儲蓄賬戶更高回報率的個人，只要有1000美元便可以進行投資。

與臉書的合作幫助雷諾將貸款俱樂部帶上正軌。在最初的100天里，貸款俱樂部幫助臉書用戶投資和借貸的數額超過100萬美元。

但該平臺的缺點很快便暴露出來。

2007年，臉書發展勢頭不減，但它仍然是一個主要由大學生和年輕人使用的平臺，而且，它賴以出名的還是應用程序Scrabulous和SuperPoke。這不是一個嚴肅的投資者希望建立其投資組合的地方。

“從拓展公共關系方面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而且長遠來看，它的確可以幫助我們取得更大的成功，”雷諾說，“但就創造貸款機會而言，這是一個不值得推崇的想法。”

但臉書只是貸款俱樂部遇到的小問題。更大的問題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該委員會是監管美國證券交易的政府機構。

雷諾一直密切關注著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要原因是他不知道該委員會對點對點貸款的看法。他的行業太新了，還沒有人知道是否應該或者如何對其進行監管。這讓貸款俱樂部和其他點對點貸款機構有了創新的自由，可以從頭開始創建一個全新的行業，但這也讓他們時刻面臨著被監管的可能。

雷諾不想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發生沖突——他不想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捅馬蜂窩，特別是當政府監管機構要讓他的公司遵守20世紀30年代制定的法律時，而制定者從未預料到會出現基于互聯網的點對點貸款這種新事物。銀行業的文化，特別是華盛頓方面關于銀行監管的文化，并沒有跟上技術快速發展的步伐。

“我發現，真正有趣的事情是，”雷諾說，“‘金融’與‘技術’的協調。這幾乎是金融科技公司必須調和的雙重文化：一方面，有些人很有創新精神，他們總是想著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另一方面，金融服務人員了解工作所需的約束條件和獲得資金所帶來的責任，以及金融服務產品所需的合規、監管框架和嚴謹知識。讓這兩種類型的人相互理解并很好地合作，對于任何一款金融科技產品來說都是其成功的關鍵因素。”

雷諾既是一位資深的證券法專家，又是一家非常成功的軟件公司的創始人，可謂集金融和技術于一身——正因為如此，他決定拿起電話打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他認為，如果他能超前一步，幫助建立監管框架，那會更好。

事實證明，雷諾的電話打對了，因為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點對點貸款的理解與他完全不同。

貸款俱樂部最初被認為是貸款人與借款人之間取得聯系的一種方式，就這么簡單。在借貸交易中，該公司只起到了牽線搭橋的作用：就像Etsy將珠寶制造商與客戶聯系在一起一樣，它是將借貸雙方聯系在一起。Etsy并不擁有藝術家在其平臺上出售的珠寶，而貸款俱樂部也未持有貸款所需的資金。

在最簡單的點對點貸款中，一個人直接向另一個人貸款。但這并不是一項偉大的投資，因為這會讓貸款人面臨巨大的風險：如果借款人違約，貸款人就失去了一切。貸款俱樂部的客戶需要擁有分散投資的能力，將投資分散到許多不同的借款人頭上。貸款俱樂部已經將此項功能構建在平臺中。

貸款俱樂部認為，讓貸款人能夠將1萬美元的投資分散成25美元的額度，是點對點貸款自然發展的結果。這并沒有實質性地改變雷諾及其團隊對業務的看法；它只是讓所有相關人員的業務更加安全。

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對此卻有不同的觀點。在他們看來，一旦貸款俱樂部將其貸款拆分并開始分批出售，那么該公司的角色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牽線人，而是在從事證券銷售業務。這意味著貸款俱樂部需要像其他證券交易所那樣受到監管。

問題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不知道如何監管點對點貸款機構。在貸款俱樂部向證券交易委員會提交注冊申請之前——這通常是一個復雜而耗時的過程——證券交易委員會需要確定該公司以什么名義注冊。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貸款俱樂部與證券交易委員會密切合作，以確定這一新行業應該如何被監管。

然后他們便開始等待。

后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給他們發來一份文件，其中包含一個強制性的“緘默期”條款，在此期間，貸款俱樂部無法開展新業務。該公司現有的貸款保持不變，但不能接受新的貸款人，直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完成漫長、繁復的登記程序，而且這也無法保證在這段緘默期結束之后，注冊是否會被批準。

與此同時，Prosper Marketplace決定不在證券交易委員會注冊，其業務量繼續增長。

當雷諾在2008年10月在金融創新大會登上講臺時，他知道了兩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第一，貸款俱樂部剛剛從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獲得了完整的注冊，并在法律上獲準出售證券化的點對點貸款。

第二，貸款俱樂部的競爭對手沒有一個具有這樣的資格。

事實清晰地表明，雷諾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進行主動接洽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2008年11月24日，貸款俱樂部的競爭對手Prosper Marketplace因違反《美國1933年證券法》（The Securities Act of 1933）而被簽發了禁止令。這是一次代價高昂的挫折，也是雷諾一直在引導公司極力避開的事情。Prosper Marketplace花了9個月時間和1000萬美元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在法庭上達成和解，獲得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注冊資格，最終重新開業。

2008年秋天，金融業發生了另外一件事：金融危機。9月，次貸危機爆發。世界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申請破產，并引發連鎖反應，資本市場出現了大蕭條以來從未見過的動蕩。股市暴跌，美國經濟陷入衰退，銀行突然資金緊張——因此也不太愿意放貸。

次貸危機變成了信用危機。

了解金融危機

如果你想了解“金融科技”的興起——也就是說，如果你想了解像Venmo和貸款俱樂部這樣的技術是如何改變我們與銀行和貨幣的互動方式的——那么，你會很容易看到蘋果手機、移動網絡以及我們越來越多地使用社交媒體在帶來這些變化方面所發揮的重要作用。

但我們往往忽視了金融危機的作用。

2008年的金融危機始于“次貸危機”。正如我們從喬治·貝利那里了解到的，抵押貸款是銀行資產負債表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銀行把錢借給購房人，購房人會分期償還這筆錢，并支付利息，這對銀行來說是可靠的利潤。抵押貸款是銀行能提供的最安全的貸款之一，因為購房人把房子作為了抵押物。購房人，即借款人希望保住自己的房子，因此，即使在經濟困難時期，他們也會盡最大努力償還貸款；如果借款人確實違約了，那么房子就歸銀行所有。對銀行來說，這一直是一個雙贏的業務。

但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情況發生了變化。抵押貸款機構開始向越來越多的借款人提供越來越多的貸款，包括那些沒有能力償還貸款的人。

原因是多方面的。21世紀初，相對較低的利率使得人們更容易負擔抵押貸款，包括那些在高利率環境下可能被房價擠出住房市場的人。美國聯邦政府通過《社區再投資法案》（Community Reinvestment Act）等項目推動了這一趨勢。該法案旨在通過鼓勵銀行在低收入社區發放貸款，減少抵押貸款中的歧視。與此同時，急于爭奪這項業務的銀行開始放寬貸款條件，并鼓勵員工發放更多的抵押貸款。這導致更多的人買房，反過來又推高了房價，進而導致發放更大規模的抵押貸款。這一循環周而復始。

僅是這些條件就足以在房地產市場形成泡沫，而泡沫遲早會破滅。然而，2008年金融危機之所以是一場異乎尋常而又絕無僅有的災難，都是因為抵押證券化。

由于人們傾向于償還抵押貸款，而且抵押貸款是有抵押的，因此這些貸款的風險相對較低，這使得銀行可以將大量抵押貸款組合成一種稱為“抵押證券”（mortgage-backed security）的東西向投資者出售，保證這些抵押貸款是安全而有利可圖的投資。

21世紀初的房地產繁榮讓投資者對這些抵押證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為了滿足這一需求，投資銀行創造了各種各樣的創新投資產品——種類繁多，環環相扣。這些投資產品是押注于押注的賭注——所有押注都依賴于一場潛在的豪賭，即房地產市場將繼續上漲，人們將繼續支付抵押貸款。

世界上最大的投資組合，包括退休基金和養老基金，都與抵押證券相關的押注捆綁在一起。

不幸的是，押注失敗。到2007年，次貸借款人中拖欠抵押貸款的越來越多，當銀行取消這些房屋的抵押品贖回權時，局面一發不可收拾，房價大幅下跌。

這不僅給房主帶來了問題，還給所有持有抵押證券的人帶來了問題。投資者匆忙拋售抵押證券，結果發現沒有買家。投資銀行的資產負債表上充斥著沒有實際價值、無法出售的資產，如果他們無法售出，這意味著銀行也無法獲得償還債務所需的現金。幾乎在一夜之間，各大銀行都發現自己陷入了流動性危機，而那些持有抵押貸款最多、現金最少的銀行則面臨著隨時破產的危險。

這就是9月15日發生在雷曼兄弟身上的事情，如果不是美國政府的干預，其他銀行也會很快倒閉。10月3日美國聯邦政府簽署生效的《問題資產救助計劃》允許美國財政部購買這些原本無法出售的抵押證券，并向市場注入急需的流動性。

對銀行來說，這些援助的代價是高昂的。首先是公眾情緒：當華爾街收到政府7000億美元的支票時，銀行在危機前可能擁有的所有信譽都蕩然無存。根據蓋洛普咨詢公司（Gallup）的數據，到2010年10月，人們對銀行的信任度達到了歷史最低水平。

此外，還有一些有形的成本。作為救助的交換條件，政府要求投資銀行重組為“銀行控股公司”——這意味著，與商業銀行一樣，這些銀行需要留出大量資金作為“準備金”，以防止未來的流動性危機。銀行過去能夠投資的資金現在必須被安全地鎖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投資銀行也經歷了最糟糕的一次剃頭，對剩余的錢進行投資時需要慎之又慎。高風險賭博和高風險貸款的時代已經結束；如今，除了最安全的貸款之外，銀行對所有的貸款都變得極其吝嗇。他們沒有心情進行創新。在他們看來，創新首先會讓他們陷入困境：創造實驗性金融工具，會讓太多人進行交易，卻很少有人能理解。2008年后，銀行認為，彌補損失的最佳方式是堅持久經考驗的真實商業實踐模式，避開任何看起來有點創新的東西。

就在硅谷開始探索新興技術如何吸引日常銀行業消費者的時候，華爾街卻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其他方面：自身。

貸款俱樂部發現，無論是對于無法再次獲得銀行貸款的借款人，還是對于渴望將資金投入比零收益的儲蓄賬戶更有利可圖的地方的投資者來說，自己正處于一個填補空白的位置。2009年，貸款俱樂部投資者的回報率超過了美國國庫券、大額可轉讓定期存單、標準普爾500指數和納斯達克指數——人們注意到了這一點。

事實證明，點對點貸款是一種可靠的賺錢方式，而投資者——不僅僅是個人，還有養老基金和資產管理公司等機構投資者——將越來越多的資金投入貸款俱樂部。2010年，該公司發放了2500多筆貸款，價值超過1.26億美元。次年，這些數字躍升至21721筆貸款和2.57億美元，而之后的一年時間里，它們又翻了一番多：達到53367筆貸款，價值7.18億美元。5

其他點對點公司也開始為貸款市場的不同領域提供服務：SoFi專注于學生貸款再融資，Kabbage為小企業提供貸款，PeerStreet專做房地產貸款。2018年，美國點對點貸款行業總共帶來了30多億美元的收入。

一個在2006年尚不存在的行業已經成為全球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凱瑟琳·佩特里亞建模之路

據《福布斯》（Forbes）雜志報道，凱瑟琳·佩特里亞（Kathryn Petralia）曾經想當一名英語教授，但后來卻成了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女性之一。6

凱瑟琳是Kabbage的聯合創始人和運營負責人。Kabbage是一家金融科技貸款公司，成立于2008年，目前市值超過12億美元。7

Kabbage通過提供上限高達25萬美元的快速、便捷的商業貸款而蓬勃發展。通常，小企業依賴貸款和信貸額度來獲得“營運資本”——他們需要現金，比如說，用于購買存貨、支付工資，以及在等待別人付款時用于自身發展。沒有流動性，任何企業都很難維持運營。

但銀行在小企業貸款上很難賺到錢。最大的原因是文書工作：對一家企業進行審查，確定它是否可信以及確定每筆貸款的風險都需要時間——從銀行的角度來看，還不如將這些時間用在向大公司提供更大、更有利可圖的貸款上。小企業，甚至信譽良好的小企業，基本上得不到充分的服務8。

這就創造了企業家喜歡稱之為“空白領域”的需求，一個尚未被市場滿足的需求，Kabbage迫不及待填補這個空白。

任何類型的小企業都可能需要借錢，但當Kabbage創立時，它只專注于非常特殊的一類小企業：易貝賣家。“這是一個已經服務供給不足的市場內的服務供給不足的細分市場。”凱瑟琳說。

原因是數據。2008年，易貝在其平臺上與假冒產品和欺詐行為做斗爭，公司開發軟件，允許第三方查看賣家的實時交易數據——看看一個商家在易貝上賣了多長時間的貨，有多少顧客對它感到滿意或不滿意以及其業務的增長和衰退，等等。易貝發布這些數據是為了幫助網站上的買家評估從任何特定商家采購的風險。

當Kabbage的創始人看到如此豐富的數據時，他們想知道是否可以更進一步：他們可以利用易貝的數據來評估貸款給這些商家的風險嗎？他們能否利用易貝的數據對企業的信譽進行自動化的算法判斷，并開始提供貸款？

事實證明他們可以這樣做。

“正是因為這些數據，”凱瑟琳說，“我們才能夠為以前無法得到服務的人群提供服務。”

搞清楚如何使用這些數據并不容易。盡管Kabbage能夠訪問商家在易貝上的完整歷史，但這并不能說明哪些商家有能力償還債務，哪些商家沒有能力償還債務。當時還沒有將易貝商家的數據轉化為信譽度衡量標準的現有模型。Kabbage不得不從頭開始創建一個模型。

凱瑟琳解釋說，創建模型的方式就是“讓很多人欠你錢”。最初幾年，Kabbage對哪些人會償還貸款或哪些人不會償還貸款進行了有根據的猜測。“我們的第一個模型是一個簡單的公式，即使是我這個英語專業的學生，也能寫出這個公式。”

Kabbage團隊把錢借出去，然后等著看他們的猜測是否正確。每當一個商家在還款方面遇到困難時，團隊就知道他們猜錯了——但是，每一筆失敗的貸款都代表了新的數據，而新的數據為團隊提供了新的學習機會。“如果沒有一些不良貸款，你就無法建立起一個風險模型。所以，你要冒險調整定價，繼續測試，然后你就會看到算法性能的改善，”她說，“就是這樣。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不久，Kabbage就創建了數據模型，使得該公司能夠向易貝商家提供有利可圖的貸款，這些商家是市場上規模最小、最不穩定、最不可預測的經銷商。“如果你能讓易貝的那些商家贏利的話，”凱瑟琳笑著說，“坦白地講，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從那時起，Kabbage逐漸將業務擴大到亞馬遜上的經銷商，然后擴大到一些實體企業。Kabbage每次添加一組新客戶，就意味著獲得更多的新數據，而這些新數據有助于設計更好的模型。“現在，我們有各種各樣的機器學習技術和一個數據科學家團隊來完善這些優勢，使之變得更好。這有助于我們拓展新市場，并提供更好的定價——而且我們的價格肯定是由客戶決定的；僅從這個模塊，你就可以看到所有分析技能都在結出果實。”

這些數據建模讓Kabbage有了一些驚人的發現。“社交數據比信用數據更具預測性，”凱瑟琳說，“我們的客戶使用臉書，大企業則使用Salesforce，但它們都是客戶關系工具而已。他們使用社交媒體來交流產品信息，開展促銷活動，以及解決糾紛，因此，這是一種衡量人際關系的方式。缺乏交流將帶來消極的預測，而大量交流將帶來積極的預測，”她解釋說，“我永遠不會對臉書的數據自行進行處理；但我們經過數據分析發現，建立一個獨立的臉書模型，比獨立的FICO模型更具預測性。”

有時，機器學習識別的模式很容易理解，有時則不然。“我們建立了一個比FICO更具預測性的模型，然后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將貨物發往加利福尼亞的客戶比那些將貨物發往其他地方的客戶表現得更好。為什么會是這樣？這可能有8000萬個原因。”

數據不會撒謊，但也不能代表一切。“你想知道為什么。讓機器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完成所有工作是有問題的。你需要一個能將你看到的結果與現實世界中真實的原因聯系起來的人。說到底，這是人需要做的事情，”她說這就像英語專業的學生，“你想要理解，就必須閱讀。”

讓機器完成部分工作使Kabbage的許多流程實現了自動化：Kabbage大多數的客戶都能在10分鐘之內獲得貸款和資金。這種自動化降低了公司的管理成本，并使其能夠做銀行無法做或不愿做的事情：通過小企業貸款賺取高額利潤。

但是，點對點貸款行業是否兌現了承諾？

毫無疑問，在這段歷史上的低收益期，它為投資者和借款人提供了更好的利率。

然而，為了確保這些高回報率，大多數點對點貸款機構拒絕了除最安全的借款人以外的所有借款人：貸款俱樂部拒絕了80%到90%的貸款申請人，其客戶的FICO平均得分在700左右。9這些人可以在任何地方獲得貸款。與此同時，信用差的人——那些銀行最不愿意為其提供服務，而不得不從其他渠道獲得貸款的人——在貸款俱樂部及其同行中也難以得到太多的同情。

隨著貸款俱樂部吸引越來越多的機構投資者，它逐漸偏離了其最初的“社會借貸”（social lending）理念。2007年，貸款俱樂部可能是一個查理借錢給喬的地方。但如今，與其說它是點對點金融，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對沖基金和銀行可以投資低風險、高收益證券的地方。該公司董事會成員包括美國財政部前部長拉里·薩默斯（Larry Summers）、摩根士丹利前首席執行官約翰·麥克（John Mack）和維薩前總裁漢斯·莫里斯（Hans Morris）。這種文化已明顯變得更“金融”而不是更“技術”。

2016年5月，在貸款俱樂部里，“金融”和“技術”兩種文化發生了令人震驚的沖突，公司董事會宣布他們“接受了雷諾·拉普朗什辭去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一職的辭呈”。10

導致這一情形的原因有點復雜。在發布季度收益報告的前幾天，雷諾本人發起的一項內部調查顯示，有幾起違規行為令董事會感到震驚。首先，貸款俱樂部在不符合要求的情況下向杰富瑞投資銀行（Jefferies）發放了2200萬美元的貸款。“這2200萬美元的貸款銷售對財務的影響很小，”董事會在一份聲明中說——但在財務報告發布之前的特殊時期，他們希望避免出現任何可能的違規行為，“董事會無法接受違反公司商業慣例以及在審查期間未充分披露的行為。”11

調查還提醒董事會，雷諾投資了一個名為Cirrix Capital的基金，該基金擁有1.145億美元貸款俱樂部的貸款。雷諾已經向公司內部的適當渠道通報了這項投資，但一些董事會成員說他們不知道調查結果，并聲稱雷諾沒有通報。同樣，貸款俱樂部董事會擔心出現不當行為。他們決定，為了公司的利益，公司創始人應該辭職。

“這次經歷帶給人的沮喪和失望令人難以置信，”雷諾說，“主要是由‘錯誤和溝通失誤’造成的。”

馬克·扎克伯格有一句座右銘來描述臉書和硅谷大部分公司的創新：“快速行動，打破陳規。”十年來，這句格言一直是金融科技發展的驅動力：嘗試一些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看看它是如何工作的，并在它發生故障時修復它。

但對于銀行監管機構來說，“快速行動，打破陳規”是一種可惡的想法，因為他們的職責是確保金融體系安全穩固。他們寧愿“慢步走，安全行”——這種想法成為銀行高管，甚至那些最終加入日益壯大的金融科技公司的高管文化的組成部分。

這讓我們回想起雷諾關于需要協調“金融”和“技術”的解釋。“當你在一個受監管的行業進行創新時，”雷諾解釋說，“你會面臨一系列不適用于你所做的事情的規章制度。因為你所做的事以前并不存在，這就意味著上述的規章制度要強加于那些完全不同的事物。所以，要想把一個方形的釘子插進一個圓孔里需要很多努力。”

這是雷諾擔任貸款俱樂部首席執行官的最后一個周末發生的主要事情。“當時一系列的決策，我想，是由應用錯誤框架的人在最激動的時候做出的。他們在解決問題時沒有使用創新框架，即‘哦，我們打破了陳規；讓我們把它修復一下’，然后確保自己別再闖大禍。他們運用的是銀行監管機構和華爾街的框架，尋找欺詐和利益沖突。我認為這行不通。”

貸款俱樂部宣布雷諾辭職幾天之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開始對這一系列事件展開調查，雷諾最終與該機構達成和解，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有不當行為。“我很高興，”他在一份聲明中說，“我們現在可以把這些問題拋在腦后，把重點放在讓消費者更能負擔得起信貸的重要目標上。”12

雷諾一往直前：成立了一家新的在線借貸公司，名為Upgrade。“如果必須開口，我們有一長串的話要說；如果必須從頭再來，我們會換個方式來做——我們會充分利用過去十年所得到的經驗教訓以及從投資者、借款人和合作伙伴那里得到的反饋。那里有足夠的資源，我們認為，是的，從頭開始構建一個新的平臺是值得的。”

硅谷認為它是“2.0版”的網絡貸款平臺。

許多貸款俱樂部的原始支持者抓住機會轉而支持雷諾的新企業：Upgrade公司6000萬美元A輪融資是美國金融科技初創公司有史以來獲得的最大的一筆資金。值得注意的是，第一家從Upgrade獲得貸款的是杰富瑞投資銀行——購買導致雷諾被逐出貸款俱樂部的問題貸款的那家銀行。

如今，雷諾對西海岸創新者和金融監管機構之間的文化差異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在Upgrade，我們有機會獲得更好的平衡，這種平衡不僅體現在人員和文化方面，而且還體現在運營原則和流程方面。”

他喜歡快速行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急于打破陳規。“銀行業受到監管是有充分理由的，因此，保持這種平衡非常重要。許多年輕的金融科技創業者并不一定非要學習我們的雙重文化，不過他們似乎低估了監管、合規等規章制度的重要性。”

他的故事對金融科技領域的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警示。“我擔心，”他說，“這些問題可能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