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特羅姆瑟,北極圈內三百五十公里。夜空如墨,星子碎銀般灑滿天幕,一灣朦朧的綠光橫亙于天際,如水墨揮灑,又似神祇低語。
陳嶼調整著三腳架上的相機,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中瞬間凝結。蘇晴站在他身旁,裹得像一只柔軟的熊,只露出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倒映著流轉的極光。
“冷嗎?”他問,聲音在萬籟俱寂的雪原上顯得格外清晰。
蘇晴搖頭,聲音悶在圍巾里,卻掩不住興奮:“一點都不。它好像在唱歌。”
陳嶼停下手中的動作,仔細聆聽。傳說極光降臨時會伴有沙沙聲,一種宇宙深處的私語。他從未親耳聽過,但此刻,在蘇晴純粹的信賴面前,他仿佛也捕捉到了那縷神秘的頻率——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胸腔里為他而震動的共鳴。
鏡頭對準了她。蘇晴沒有像以前那樣躲閃,反而微微仰起頭,讓變幻的綠光灑滿她的臉龐。那道淡粉色的手術疤痕從圍巾邊緣露出一點點,像雪地里悄然綻放的第一枝春櫻。
快門輕響,定格下這個瞬間。
這是他們來到挪威的第三晚。此前兩天,云層厚重,極光匿跡。他們并不焦躁,反而享受起這意外的等待。在小木屋的暖光里,陳嶼彈吉他,蘇晴修復一本在特羅姆瑟舊書店淘來的北歐神話詩集。爐火噼啪,世界靜好,仿佛時光本就該這樣緩慢流淌。
此刻,極光終于赴約。綠光愈來愈盛,如綢緞飛舞,偶爾泛起紫紅的裙邊,浩瀚而慈悲。
陳嶼放下相機,走到蘇晴身邊,握住她戴著厚手套的手。他們并肩仰望,無需言語。
過了許久,光芒漸弱,星河再度成為主角。
“陳嶼,”蘇晴輕聲開口,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因為寒冷,“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轉頭看她,心跳莫名加速。
她從厚厚的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一個用羊皮紙包裹的小小方盒,遞給他。
陳嶼疑惑地接過,打開。絨布上躺著的,并非他預想中的任何東西,而是一枚徽章大小的舊銅鏡,打磨得極光滑,邊緣鐫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中間鑲嵌著一小片潤白的貝母,在雪地與星光的映照下,流轉著微弱卻堅韌的光華。
“這是…”
“用那本《雪娘傳》修復過程中替換下來的殘片做的,”蘇晴解釋著,眼神亮得勝過方才的極光,“銅鏡框是葉哲找老師傅打的,貝母是我母親留下的…很小的時候,她告訴我,古時候的人用鏡映照真心,用貝母承載諾言。”
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繼續說了下去,聲音變得無比堅定。
“陳嶼,你問我怕不怕。我以前怕,怕生命無常,怕成為負累,怕得到后又失去。但你一步一步,用你的鏡頭,你的音樂,你的沉默和你的堅持,修好了我心里那些不敢碰的裂縫。”
“這片貝母,”她指著那點溫潤的光,“是我。而這銅鏡,是你。你包容我的所有脆弱,映照出我所有的好與不好,然后告訴我,這一切都值得被愛。”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勇敢地看著他,極光在她身后幻化成朦朧的背景。
“所以,我想問你…你愿意,讓我成為你余生里,無論四季如何變幻,都永不褪色的那片光嗎?”
陳嶼怔在原地,巨大的震動和暖流席卷過他全身。他從未想過,先說出這句話的會是她。他看著她被凍得微紅的鼻尖,看著她眼中那簇為他而燃燒的、比極光更動人的火焰,喉頭哽咽。
他沒有用語言回答。
他只是緩緩單膝跪在雪地中,從貼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個同樣古樸的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戒指,戒托是素銀的雪花造型,托著一顆并不碩大卻無比清透的鉆石,像凝結的冰晶,在極地的夜空下折射出璀璨星芒。
“蘇晴,”他的聲音沙啞,卻重如誓言,“我拍過無數風景,但它們都成了黑白。直到你的出現,才為我的人生賦予了顏色。”
“這枚戒指,我準備了很久。鉆石是母親留下的,雪花是我親手畫的圖樣。我原想在一個最完美的時刻給你…但現在我發現,沒有比此刻、比你在我面前勇敢交出真心的這一刻更完美的了。”
他舉起戒指,仰頭看著她,目光灼灼:“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完美,而是因為你的裂痕與我如此相配。我愿意,用我余生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句歌詞,每一場雪,每一縷晴,來守護你的堅韌與溫柔。”
“蘇晴,你愿意嫁給我嗎?”
淚水瞬間涌出蘇晴的眼眶,在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冰晶。她用力地點頭,一遍又一遍,幾乎說不出話,最后才哽咽著擠出一個字:“…愿…意!”
陳嶼將那枚冰冷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尺寸恰到好處。他站起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隔著重重的衣物,依然能感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廣袤的雪原上,極光再次盛大綻放,綠紫交錯,輝映著雪地上一雙相擁的身影,仿佛整個宇宙都在為他們的誓言作證。
愛不再是恐懼,而是勇氣。生命不再是負擔,而是禮物。冬天的盡頭,不是終結,而是溫暖而漫長的春天的開始。
在那永恒的光之下,他們交換了一個帶著冰雪氣息的吻,純凈而熾熱。
『冬城的雪』終卷,但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