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痕
- 冬城的雪
- 呂小粞
- 1865字
- 2025-08-25 22:45:21
林城的雨,與冬城的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它不來則已,一來便纏綿數日,淅淅瀝瀝,無孔不入。濕氣氤氳在古老的街巷里,浸潤著青石板路、白墻黛瓦,也悄然侵蝕著時光留下的痕跡。
陳嶼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林城圖書館古籍部的走廊下,看著庭院里的芭蕉葉被雨水洗得發亮。南方潮濕悶熱的初夏讓他有些不適,西裝褲腳已被飄灑的雨絲打濕,黏在小腿上。
他來林城已經一周了。蘇晴受聘于此,進行一個為期三個月的重點古籍修復項目,而他,作為“家屬”,暫時放下了冬城的工作室,一同南遷。
說是“家屬”,手續上卻只是“探親訪友”。那枚雪花戒指安然戴在蘇晴指間,但他們尚未有時間籌劃一場婚禮。極光下的求婚像一場遙遠而完美的夢,夢醒后,是現實里新的城市、新的挑戰,以及……新的距離。
“久等了嗎?”蘇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疲憊。
陳嶼回頭。她穿著淡藍色的工作服,頭發松松挽起,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額角。林城的修復室沒有冬城那樣先進的恒溫恒濕系統,夏天悶熱異常,只能靠老舊的空調嗡嗡作響,勉強維持。
“剛下課?”陳嶼遞過一瓶冰鎮的礦泉水。蘇晴除了修復工作,還被邀請每周開一次小型講座,分享北方的修復經驗。
“嗯。”她接過水,指尖碰到他的,帶著修復室里特有的微涼藥水氣味。她喝了一大口,長長舒了口氣,“今天差點把一頁宋版書‘洗’壞了,濕度沒控制好,心都快跳出來了。”
她的語氣試圖輕松,但陳嶼聽出了里面的后怕和緊繃。來了林城之后,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種全身心投入工作、略帶疏離的狀態。項目的壓力,陌生環境,還有南方氣候對她恢復期身體的影響,都讓她消耗巨大。
陳嶼伸手,自然地想將她額前那縷濕發撥開。蘇晴卻下意識地微微偏頭避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什么,有些尷尬地笑笑:“手上好像沾了藥水,還沒好好洗。”
陳嶼的手在空中頓了頓,隨即自然地落下,接過她的背包:“走吧,老顧推薦的那家館子,得早點去,不然沒位子。”
雨還在下,兩人擠在一把傘下,走向圖書館外的巷子。青石板路滑膩,陳嶼小心地扶著她的胳膊。蘇晴的身體有些僵硬,不像在冬城雪地里那樣自然地依靠他。
餐館藏在巷子深處,門面窄小,卻人聲鼎沸。他們擠在角落的一張矮桌旁,點了招牌的魚丸面和幾樣小菜。
“項目還順利嗎?”陳嶼找著話題。
“還行,就是這里的氣候對古籍太不友好,蟲蛀和霉變比北方嚴重得多,處理起來更麻煩。”蘇晴說話時,眼神看著碗里升騰的熱氣,而不是他。
“你呢?新系列的拍攝有靈感了嗎?”
陳嶼舀著一顆魚丸,搖了搖頭:“還在熟悉環境。這里的雨……不太好拍。”
他習慣了冬城雪的干脆和純粹,無論是覆蓋還是融化,都有一種清晰的邊界。而林城的雨,黏稠、曖昧、無邊無際,模糊了一切景物的輪廓,也讓他的鏡頭失去了往日的果斷。他帶來的幾卷膠片,沖洗出來都灰蒙蒙一片,像是蒙著一層永遠擦不去的水汽。
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只有周圍的食客喧嘩和窗外的雨聲填補著空隙。
蘇晴似乎也察覺到了,她抬起頭,努力笑了笑:“對了,昨天我碰到一位很有意思的老先生,是圖書館的退休館員,叫秦伯。他家里收藏了好多關于林城老手藝的照片,說不定對你的拍攝有幫助。”
“是嗎?”陳嶼提起點興趣。
“嗯,我跟他說了你,他好像很樂意找人聊聊。給你地址和電話?”蘇晴拿出手機。
陳嶼看著她低頭翻找聯系方式的樣子,那股熟悉的、小心翼翼的體貼又回來了。只是這次,這體貼里似乎帶著一點刻意的補償意味。
他心中微微一動,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彌漫開來,像這林城的雨,不激烈,卻 pervasive——他們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并非不愛,而是相愛之后,如何在這真實、瑣碎、有時令人疲憊的生活里繼續相愛,成了一個需要重新學習的課題。
雨敲打著餐館的窗欞,連綿不絕。
蘇晴把手機屏幕轉向他,上面有一個地址和電話號碼:“他說他平時都在家。”
陳嶼看了一眼,點點頭:“好,我明天去看看。”
面吃完了,雨勢稍歇。走出餐館,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水生植物的腥甜氣息。蘇晴深吸一口氣,語氣輕快了些:“好像有點習慣了這味道了。”
陳嶼沒說話,只是再次撐開傘,將她攬近身邊。這次,蘇晴沒有躲閃,溫順地靠著他。
路燈昏黃,將兩人依偎的身影拉長,投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隨著步伐微微晃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同他們此刻的關系,在陌生的雨城里,探索著新的相處距離。
回到臨時租住的老房子,蘇晴很快又鉆進了書房兼工作間,繼續白天未完成的修復方案。陳嶼則坐在客廳,擦拭著相機鏡頭,看著窗外夜幕中依舊綿密的雨絲。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哪位?”一個蒼老卻硬朗的聲音傳來。
“秦伯您好,我是陳嶼,蘇晴的……”他停頓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此刻感覺最恰當的詞,“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