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鍋頭洪啟順一邊詢問騾馬的情況，一邊皺著眉頭與那馬腳子向后走。

為了學習走馬幫的經驗，楊慶亮跟著他們來到后面，看見一匹萎靡不振的騾馬搖搖晃晃地站在路邊，它的身下一灘灘的稀屎，解釋了它萎靡不振的原因。

大馬鍋頭洪啟順蹲下身來仔細查看了地上的溏便，用手指在沾了一點溏便，捻了一下，立刻怒氣沖沖地對管理這匹騾馬的矮個子馬腳子吼道：“除了早上灌進去的酥油，你又給它喂了多少酥油？”

這個矮個子馬腳子戰戰兢兢地回答：“沒喂多少……”

“到底喂了多少？”大馬鍋頭洪啟順兩條眉毛都豎了起來。

矮個子馬腳子囁喏著解釋道：“這匹老騾子牙口（年齡）有點大，我看它有些怕冷，就把我自己吃的酥油喂給它吃了一塊……”

沒等他說完，大馬鍋頭洪啟順就打斷了他的說話氣：“一匹騾馬一次最多只能喂食一斤酥油！喂的酥油太多，騾馬消化不了，就會拉肚子。這樣的常識你也不懂？”

他氣得飛起一腳將他踹倒：“你不但多喂它半斤，還讓它吃冷的酥油！你這是在要它的命啊！”

矮個子馬腳子被他踹翻了一個跟頭，爬起來跪在地上求饒，楊慶亮和一個小馬鍋頭在一旁勸解。

大馬鍋頭洪啟順嘆了口氣嘟囔著說：“要是那些老兄弟們還在，怎么會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呢！”

旁邊的馬腳子向他請示該怎么辦？

大馬鍋頭洪啟順瞪著眼睛說：“還能怎么辦？趕緊把它身上的馱子卸下來。”

旁邊的馬腳子七手八腳將馱子卸下來，裝到一匹人員騎乘的騾馬背上。

大馬鍋頭洪啟順有些痛惜地拍了拍抖成一團的老騾子說：“這是酥油吃多滑肚了。要是在山下，只要給它喂點淡鹽水，少吃點干草，休養幾天就好了。可是現在，它能不能熬過去，那就要看它的造化了。”

“給它少喂一點紅糖。這次可別再喂多了！”大馬鍋頭洪啟順丟下這句話，也不理那哭哭啼啼的矮個子馬腳子，自顧自地向前面走了。

走馬幫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沒有常識，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損失，哪怕你的初衷是善意的。

楊慶亮也搖了搖頭，跟著他到前面去了。

山路越來越陡，而且滿是積雪，氣溫也越來越低，空氣也越來越稀薄，人也越走越吃力。楊慶亮前邊的一個馬腳子每走幾步，就得停下來使勁喘幾口氣，積攢一點兒力量，然后才能挪動腳步。

大馬鍋頭洪啟順吼道：“走不動道的，把紅糖含在嘴里，拉著騾馬的尾巴走。”

馬腳子們紛紛照做，楊慶亮也越覺得喘得厲害，胸口憋悶，伸手拽住前面騾馬的尾巴，果然輕松了許多。

就這樣走了約莫有個把時辰，終于上到了山頂，沒想到山頂上居然還有一座小小的瑪尼堆，上面掛著幾條褪得認不出顏色的五彩絲綢做成的哈達，正迎風飛舞著歡迎他們。

凌冽的雪風像尖利的刀子一樣，嗚嗚怪叫著迎面襲來，似乎要把人和騾馬都扯碎，馬腳子們一個個喘的一塌糊涂，楊慶亮也覺得心臟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樣，好像要蹦出來似得難受，拽著騾馬尾巴的雙手雖然帶著厚厚的手套，卻凍得像兩根木頭。

大馬鍋頭洪啟順不知什么時候早已經來到了山頂，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布袋，里面裝滿了參片，看見有臉色發青的馬腳子，就發一片參片，囑托他們含在嘴里。

楊慶亮指著瑪尼堆，大喘著氣說：“不照規矩去轉瑪尼堆嗎？”

大馬鍋頭洪啟順搖了搖頭：“只有藏人在過二郎山頂的時候才有精神和體力去轉瑪尼堆，他們不怕冷瘴，咱們漢人撐不住的！趕快走下去，不然小命難保！”

楊慶亮這才明白，這個瑪尼堆為什么這么小了。其實，他們視為洪水猛獸的冷瘴就是缺氧，不過這個年代缺氧造成的高反，確實足以要人性命。

他牽著馬走上山頂，一邊走一邊向遠處眺望，高絕的山頂上碧空如洗，一望千里，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山脈。

那最為巍峨雄壯的雪峰正是貢嘎主峰，海拔7556米，是四川第一高峰，據說攀登難度超過珠穆朗瑪峰。貢嘎主峰的登頂次數，遠遠小于珠穆朗瑪峰的登頂次數。

回頭再看看二郎山的盤路道，在貢嘎主峰面前，如同蚯蚓一般渺小。

難怪貢嘎雪山會被喻為“蜀山之王”了！

正當楊慶亮攬閱眾山的時候，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在嗚嗚的哭泣。他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那個矮個子馬腳子。

他手中牽著的那匹老騾子已經萎頓不堪，臥在道路的中間，有氣無力地悲鳴長嘶了幾聲，就仆然倒地，沒了氣息。

那矮個子馬腳子撲在老騾子的身上，一邊痛哭，一邊內疚地自責：“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大馬鍋頭洪啟順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朝他吼道：“別擋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在這里號喪？”

他對后面的馬腳子們命令說：“過來幾個人，快把這老騾子的尸體挪開，別擋著道！”

從后面急匆匆跑過來兩個馬腳子，連同那矮個子馬腳子一起拖拽老騾子的尸體。

楊慶亮見他們拖拽得費力，便走過去幫忙。四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尸體拖到一邊。

若是放在平常，楊慶亮一個人就能把騾子的尸體拖走，這會兒卻被累得臉紅脖子粗。

再看其他三個人，臉都青了，其中一個較為瘦弱的馬腳子氣色更差，嘴唇都紫了，只走了兩步，便歪歪斜斜地癱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嘔。

楊慶亮趕緊將他扶起來，卻看見他鼻孔內滴出鮮血來，整個人軟趴趴地偎在他的懷里，不能走了。

大馬鍋頭洪啟順三并做兩步走了過來：“他這是中了冷瘴了！”

他取出參片塞進那個瘦弱馬腳子的口中，對著其他人吼道：“快牽匹馬來！讓他趴在馬背上，趕緊下山！”

底下人忙不迭地照著他的吩咐做了。

大馬鍋頭洪啟順又給那兩個搬抬騾馬尸體的馬腳子每人一片參片，囑托他們趕緊下山。兩人依命而去。

待輪到矮個子馬腳子時，大馬鍋頭洪啟順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瞧瞧你干的蠢事！不光害死了一匹老騾子，還把自己的同伴都害得中了冷瘴！”

他將一片參片丟在矮個子馬腳子面前的地上：“回去我便稟明少東家，讓他開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