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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講 蘇東坡的文化性格

蘇東坡對人生價值的多元取向直接導致他文化性格的多樣化。而他人生思考的深邃細密,又豐富了性格的內涵。千百年來,他的性格魅力傾倒過無數的中國文人,人們不僅歆羨他在事業世界中的剛直不屈的風節和物胞民與的灼熱同情心,更景仰其心靈世界中灑脫飄逸的氣度、睿智的理性風范、笑對人間厄運的超曠。中國文人的內心里大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綠洲,正是蘇軾的后一方面,使他與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建立了異乎尋常的親切動人的關系。從人生思想的角度來努力掌握他有血有肉的性格整體,是很有意義的。下面僅從狂、曠、諧、適四個方面作些探索。

一 狂

中國文人中不乏狂放怪誕之士,除了生理或病理的因素外,從文化性格來看,大致可分避世和傲世兩類。前者佯狂偽飾以求免禍,但也有張揚個性的意味,如阮籍;后者卻主要為了保持一己真率的個性,形成與社會的尖銳對抗,如嵇康。而其超拔平庸的性格力度和個性色彩,吸引后世文人的廣泛認同。

蘇東坡早年從蜀地進京,原也心懷惴惴,頗有“盆地意識”;作為這種意識的反撥,他又具有狂放不羈的性格特征。文同《往年寄子平》(子平,即子瞻)中回憶當時兩人交游情景:

雖然對坐兩寂寞,亦有大笑時相轟。

顧子心力苦未老,猶弄故態如狂生。

書窗畫壁恣掀倒,脫帽褫帶隨縱橫。

喧呶歌詩文字,蕩突不管鄰人驚。

為我們留下了青年蘇軾任誕絕俗的生動形象。但是,正如他當時《送任伋通判黃州兼寄其兄孜》詩所說“吾州之豪任公子,少年盛壯日千里”,蘇軾的“豪”,跟他的這位同鄉一樣,主要是“少年盛壯”、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尚未包含深刻的人生內涵。

岳珂《桯史》卷八云“蜀士尚流品,不以勢詘”,木強剛直、蔑視權威的地方性格顯然也對蘇軾早期的狂豪起過作用。他當時也有“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掛口,莫夸舌在齒牙牢,是中惟可飲醇酒。讀書不用多,作詩不須工,海邊無事日日醉,夢魂不到蓬萊宮”(《送劉攽倅海陵》)的強烈感嘆,也是激憤的宣泄多于理性的思考。

到了“烏臺詩案”以前的外任期間,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他在多次自許的“狂士”中,增加了傲世、忤世、抗世的成分。在《次韻子由初到陳州》一詩里,他要求蘇轍像東晉周謨那樣“阿奴須碌碌,門戶要全生”,因為他自己已像周謨之兄周、周嵩那樣抗直不為世俗所容。他在此詩中所說的“疏狂托圣明”,是憤懣的反話,其《懷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詩就以“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的正面形式徑直說出同一意思了。細品他此時的傲世,也夾雜畏世、懼世的心情。《潁州初別子由二首》其一說“嗟我久病狂,意行無坎井”,嗟嘆悔疚應是有幾分真情;《送岑著作》說“人皆笑其狂,子獨憐其愚”,并說“我本不違世,而世與我殊”,似也表達與世諧和的一份追求。

唐孫位《高逸圖》上海博物館藏

《高逸圖》表現了魏晉時期非常流行的“竹林七賢”的故事,右起第四位面露微笑,手持麈尾,依靠花枕而坐,面前擺放著兩盤仙桃蔬果,一位侍者恭敬地手捧放置酒杯的盞托,立于一旁,可以推斷其人就是阮籍。

“烏臺詩案”促成了蘇軾人生思想的成熟。巨大的打擊使他深切認識和體會到外部存在著殘酷而又捉摸不定的力量,轉而更體認到自身在茫茫世界中的地位。這場直接危及他生命的文字獄,反而導致他對個體生命價值的重視和珍視,他的“狂”也就從抗世變為對保持自我真率本性的企求。他在《滿庭芳》說: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對命運之神飄忽無常的慨嘆,適見其對生命的鐘愛,而酣飲沉醉即是保持自我本性的良方,正如他自己所說“醉里微言卻近真”(《贈善相程杰》)。他的《十拍子》在“身外儻來都似夢”的感喟后,決絕地宣稱:“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他在《又書王晉卿畫·四明狂客》中譏笑賀知章退隱時奏乞周宮湖之舉“狂客思歸便歸去,更求敕賜枉天真”,斫傷“天真”就配不上“狂客”的稱號。

明杜堇《古賢詩意圖卷》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全圖包括唐宋古詩十二首,詩意畫作九段。此段描繪的正是杜甫的《飲中八仙歌》,“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用群像寫出唐朝八位酒仙的醉趣。

蘇軾狂中所追求的任真,是一種深思了悟基礎上的任真。晏幾道有“殷勤理舊狂”的奇句,“狂已舊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小晏的任真,像黃庭堅在《小山詞序》所描述的“四癡”那樣,更近乎一種天性和本能,沒有經過反省和權衡。據說蘇軾曾欲結識小晏而遭拒絕,事雖非可盡信,但其吸引和排拒卻象征著兩狂的同異。

二 曠

曠和狂是相互涵攝的兩環。但前者是內省式的,主要是對是非、榮辱、得失的超越;后者是外鑠式的,主要是真率個性的張揚。然而都是主體自覺的肯定和珍愛。蘇東坡以“坡仙”名世,其性格的實在內涵主要即是曠。

蘇東坡的曠,形成于幾次生活挫折之后的痛苦思索。他一生貶居黃州、惠州、儋州三地,每次都經過激烈的感情沖突和心緒跌宕,都經過喜—悲—喜(曠)的變化過程。

元豐時貶往黃州,他的《初到黃州》詩云: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

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他似乎很快地忘卻了“詬辱通宵”的獄中生活的煎熬,對黃州“魚美”“筍香”的稱賞之中,達到了心理平衡。

但是,貶居生活畢竟是個嚴酷的現實,不久又不免悲從中來:他寫孤鴻,是“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寫海棠,是“名花苦幽獨”,“天涯流落俱可念”,都是他心靈的外化。隨后在元豐五年出現了一批名作:前后《赤壁賦》、《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浣溪沙》(山下蘭芽短浸溪)、《西江月》(照野彌彌淺浪)、《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等,都共同抒寫出翛然曠遠、超塵絕世的情調,表現出曠達文化性格的初步穩固化。

北宋喬仲常《后赤壁賦圖》局部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畫中可見東坡一手拿酒,一手拎魚從家中走出,其妻子在門口送行。描繪的正是蘇文所寫“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

紹圣初貶往惠州,他的《十月二日初到惠州》詩云:

仿佛曾游豈夢中,欣然雞犬識新豐。

吏民驚怪坐何事,父老相攜迎此翁。

蘇武豈知還漠北,管寧自欲老遼東。

嶺南萬戶皆春色,會有幽人客寓公。

這似是《初到黃州》詩在十幾年后的歷史回響。他又抒寫“欣然”,描述口腹之樂。“蘇武”一聯明云甘心老于惠州,實寓像蘇武、管寧那樣最終回歸中原之望,基調是平靜的。但不久又跌入悲哀:《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詩,思緒首先牽向黃州之梅,“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繼而感嘆于“豈知流落復相見,蠻風蜑雨愁黃昏”。經過一段時期悲哀的沉浸,他又揚棄悲哀了:他的幾首荔枝詩,“人間何者非夢幻,南來萬里真良圖”(《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枝》),借對嶺南風物的賞愛抒其曠達之懷。

紹圣四年貶往儋州,登島第一首詩《行瓊儋間,肩輿坐睡,夢中得句云:“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覺而遇清風急雨,戲作此數句》,以其神采飛揚、聯想奇妙而成為蘇詩五古名篇:“應怪東坡老,顏衰語徒工,久矣此妙聲,不聞蓬萊宮。”自賞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但不久在《上元夜過赴儋守召,獨坐有感》等作中,又不禁勾引起天涯淪落的悲哀:“搔首凄涼十年事,傳柑歸遺滿朝衣。”但以后的《桄榔庵銘》《在儋耳書》《書海南風土》《書上元夜游》等文中,又把曠達的思想發揮到極致。

蘇軾三貶,貶地越來越遠,生活越來越苦,年齡越來越老。然而這“喜—悲—曠”的三部曲過程卻越來越短,導向曠的心境越來越快;同時,第一步“喜”中,曠的成分越來越濃,第二步的“悲”,其程度越來越輕,因而第三步“曠”的內涵越來越深刻。蘇軾初到貶地的“喜”,實際上是故意提高對貶謫生活的期望值,借以掙脫苦悶情緒的包圍,頗有佯作曠達的意味;只有經過實在的貶謫之悲的浸泡和過濾,也就是歷經人生大喜大悲的反復交替的體驗,才領悟到人生的底蘊和真相,他的曠達性格才日趨穩定和深刻,才經得住外力的任何打擊。

蘇東坡的曠達不是那類歸向滅寂空無的任達。南宋宋自遜《賀新郎·題雪堂》云:“一月有錢三十塊,何苦抽身不早!又底用北門摛藻?儋雨蠻煙添老色,和陶詩翻被淵明惱。到底是,忘言好。”指出蘇軾未能徹底任達,其實蘇軾自己早就說過,“我比陶令愧”(《辯才老師退居龍井……》)、“我不如陶生,世事纏綿之”(《和陶飲酒二十首》其一),殊不知這點“不如”,正是他的思想性格始終未曾完全脫離現實世界的地方。

三 諧

“東坡多雅謔”(《獨醒雜志》卷五)。他的諧在人生思想的意義上是淡化苦難意識,用解嘲來擺脫困苦,以輕松來化解悲哀。作為內心的自我調節機制,在他的性格結構中發揮著潤滑劑、平衡器的作用。他的諧首先具有對抗挫折、迎戰命運的意義。

蘇東坡在惠州時作《縱筆》詩,以“白頭蕭散滿霜風”的衰病之身,卻發出“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的趣語,豈料因此招禍再貶海南;他到海南后又作《縱筆三首》其一:“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酒紅!”同題同句,表現了他對抗迫害的倔強意志,而滿紙諧趣更透露出他的蔑視。

晚年北返作《次韻法芝舉舊詩》:“春來何處不歸鴻,非復羸牛踏舊蹤。但愿老師真似月,誰家甕里不相逢。”九死一生之后而仍向飄忽無常的命運“開玩笑”,實含對命運的征服。對蘇軾頗有微詞的朱熹,在《跋張以道家藏東坡枯木怪石》中說:“蘇公此紙出于一時滑稽詼笑之余,初不經意。而其傲風霆、閱古今之氣,猶足以想見其人也。”他的“滑稽詼笑”跟“傲風霆、閱古今”互為表里,因而他的諧趣又表現出“含著眼淚的微笑”和“痛苦的智慧”的特點,不同于單純具有可笑性的俏皮,更不同于徒呈淺薄的油滑。

明朱之蕃《臨李公麟畫蘇軾像》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這幅蘇軾笠屐像據傳粉本為李公麟之作。蘇軾晚年被貶海南時,曾在訪友途中遇雨,他向農人借來斗笠和木屐,農人爭相笑看,而蘇軾仍坦然處之。

他的諧又是他真率個性的外化和實現,與狂、曠植根于同一性格追求,同時又表現了他對自我智商的優越感,增添了他文化性格的光彩。

林紓《春覺齋論文》謂“東坡詩文咸有風趣,而題跋尤佳”,“風趣之妙,悉本天然”,“能在不經意中涉筆成趣”,“見諸無心者為佳”,揭示了諧趣或風趣在個性性格上的內涵。蘇軾《六觀堂老人草書》云“逢場作戲三昧俱”,這里的“三昧”,也不妨理解為自然真率之性。

溪詩話》卷一○追溯俳諧體的淵源時指出,東方朔、孔融、禰衡、張長史、顏延年、杜甫、韓愈多有謔語,但“大體材力豪邁有余,而用之不盡自然如此”,至蘇東坡筆下遂蔚為大國:

坡集類此不可勝數。《寄蘄簟與蒲傳正》云:“東坡病叟長羈旅,凍臥饑吟似饑鼠。倚賴東風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黃州》云:“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將之湖州》云:“吳兒膾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又“尋花不論命,愛雪長忍凍。天公非不憐,聽飽即喧哄。”《食筍》云:“紛然生喜怒,似被狙公賣。”《種茶》云:“饑寒未知免,已作太飽計。”“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饑來憑空案,一字不可煮。”皆斡旋其章而弄之,信恢刃有余,與血指汗顏者異矣。

黃徹所舉數例,多為蘇東坡生活困頓時期的日常細事,但生活的苦澀卻伴隨著諧趣盎然的人生愉悅,其原因即是其中躍動著孩提般純真自然的心靈。

四 適

適,是中國士人傾心追求的精神境界,包含多方面的內容:充分實現個體生命價值的人生哲學,平和恬適的文化性格,寧靜雋永、淡泊清空的審美情趣。蘇軾人生思考的落腳點和性格結構的樞紐點即在于此,并以此實現從現實人生到藝術人生的轉化。

北宋蘇軾《啜茶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王維晚年所寫的《與魏居士書》是他后半生人生哲學的總結。他說:“孔宣父云:‘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可者適意,不可者不適意也。……茍身心相離,理事俱如,則何往而不適?”王維借助孔子的話頭,以禪宗的教義來闡發“適”的意義。他認為人只要“明心見性”,“身心相離”,達到“理事俱如”即對精神本體和現象界大徹大悟的境界,也就“何往而不適”了。王維當然沒有放棄塵世的享受,但他的禪理思辨主要幫助他從精神上達到自適,因此他的生活和創作更多地呈現出“不食人間煙火味”的高人雅士的特點,并以體驗空無、寂靜作為最大的人生樂趣和最高的藝術精神。白居易《隱幾》詩云:“身適忘四支,心適忘是非,既適又忘適,不知我是誰。百體如槁木,兀然無所知;方寸如死灰,寂然無所思。”則更是一種泯滅一切、忘卻自我的閑適觀。

蘇東坡與他們并不完全相同。他的適,主要反映了個人主體展向現實世界的親和性,從凡夫俗子的普通日常生活中發現愉悅自身的美。他在黃州時期所寫的四則短文反復地敘說這一點。

《記承天寺夜游》在簡練地寫出月夜情景后說: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臨皋閑題》云: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

正如西方哲人所說:“心境愈是自由,愈能得到美的享受。”(海德格爾語)蘇東坡也認為“閑人”才是無主江山的真正主人,多少佳景勝概被“忙人”匆匆錯過。

他在《書臨皋亭》說:

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云左繚,清江右洄,重門洞開,林巒岔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

在一種寓意于物而不受制于物的精神狀態下,領受大千世界的無窮之美,達到主體的完全自適和充分肯定。他在《雪堂問潘邠老》中,更自稱追求“性之便,意之適”的極境,并云“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在這種思想支配下,他的文學創作展示了“微物足以為樂”的充盈的誘人的世界。

他寫《謫居三適》,一是《旦起理發》:

老櫛從我久,齒疏含清風。一洗耳目明,習習萬竅通。

二是《午窗坐睡》:

神凝疑夜禪,體適劇卯酒。

謂我此為覺,物至了不受,謂我今方夢,此心初不垢。

三是《夜臥濯腳》:

況有松風聲,釜鬲鳴颼颼。

瓦盎深及膝,時復冷暖投。

明燈一爪剪,快若鷹辭鞲。

或寫安適之趣,或寫禪悅之味,于平庸卑瑣中最大限度地發掘詩意。

他的《六月十二日,酒醒步月理發而寢》云:

千梳冷快肌骨醒,風露氣入霜蓬根。

《真一酒》云:

曉日著顏紅有暈,春風入髓散無聲。

臨皋亭正景北宋喬仲常《后赤壁賦圖》局部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寫閑適心情下才能體會到的梳發舒體、酒氣上臉并周流全身的幽趣,而《汲江煎茶》更是于靜默中見清麗醇美的名篇。化俗為雅、以俗為雅,這是蘇東坡思想性格和文學創作的顯著特點,也是宋代整個人文思潮的共同趨向:理學與日常生活的貼近,宋詩的不避凡庸,宋詞題材的日趨生活化,都可說明,但蘇東坡應是杰出的代表。

蘇東坡對閑適的追求,并不停留在單純世俗化的淺層次上。黃州知州之弟徐得之建造“閑軒”,秦觀作《閑軒記》,從儒家入世思想出發,不滿徐得之“閑”的人生態度,“竊為君不取也”;東坡作《徐大正閑軒》卻云:

冰蠶不知寒,火鼠不知暑。

知閑見閑地,已覺非閑侶。

君看東坡翁,懶散誰比數。

形骸墮醉夢,生事委塵土。

早眠不見燈,晚食或欺午。

臥看氈取盜,坐視麥漂雨。

語希舌頰強,行少腰腳僂。

五年黃州城,不踏黃州鼓。

人言我閑客,置此閑處所。

問閑作何味,如眼不自睹。

頗訝徐孝廉,得閑能幾許。

介子愿奉使,翁歸備文武。

應緣不耐閑,名字掛庭宇。

我詩為閑作,更得不閑語。

君如汗血駒,轉盼略燕楚。

莫嫌鑾輅重,終勝鹽車苦。

他不滿徐得之的是對閑適的自我標榜和刻意追求,他認為真正的閑適是性靈自然狀態的不自覺的獲得,是不能用語言說出、思維認知的。正如他論畫所說:“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無乃槁木形,人禽兩自在。”(《高郵陳直躬處士畫雁二首》其一)這是高層次的自在境界。

從這種意義上說,蘇東坡的作品,特別是后期創作,都是真情的自然流露,既是閑適的表現,又是自適的手段。文藝創作使無可忍受的世界變得可以忍受,使他體認到個人生命活力的樂趣,主體自由的享受。他說:“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春渚紀聞》卷六引)坎坷的境遇卻因此化作充滿藝術審美情趣的人生,藝術創作是蘇軾的真正生命。

蘇東坡的狂、曠、諧、適構成一個完整的性格系統,統一于他的人生思考的結果之上。這些性格因子隨著生活經歷的起伏,發生變化、嬗遞、沖突,但他都能取得動態的平衡。這一性格系統具有很強的調節、自控和制約的機制,使他對每一個生活中遇到的難題,都有自己一套的理論答案和適應辦法。盡管他的思想性格有著駁雜騷動的特點,以致有“大蘇死去忙不徹,三教九流都扯拽”(《堅瓠九集》卷一引董遐周語)的笑談,為各類人引為知己和楷模,但他畢生為之謳歌的,畢竟是人生之戀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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