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原的風很是冷冽，冰涼徹骨。

好在林笙選的歇地恰好處于斜坡下的避風點，縱是寒風冷嘯，到了此間也不過是徐徐清風。

到了后半夜，坡下漸漸升起了淡淡地白霧，皎柔的星光也逐漸變得稀薄。

淺眠了三個時辰的林笙從幕布上起身，扭頭掃看一眼丈許外的白謙，稍稍沉吟后走到白米外的一處小土墩上盤膝坐下。

眺望著空宇中零零稀稀的星星，林笙緩緩將心里的紛擾思緒撫壓下去，閉著眼睛開始專心專注進行冥思。

《神女駐世經》到了合神圖這個階段，林笙所需要做的就只剩下“定尋適具，明身奠根”這一步。

只要將這一步達成，他便可在極短的時間里將神圖織繡出來，到時候以神意配合他氣血關的實力，或許可以媲美過了二關的武練者？

此番進入棲霞山林收取藥植危險重重，不說本就存在的詭險兇毒，便說那些聞訊趕至，欲要趁機謀尋機緣的武練者和元修就很難對付，眼下若是能夠增添幾分實力，對他而言再好不過。

至于此舉是否會讓白謙從中窺探到什么，他已經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想要如何遮掩。

便是當初素錦秋授教于他時的那些言囑，他現在也沒有辦法顧及，因為他當下最先需要考慮的不是那些，而是該如何增強自己的實力，以讓自己能夠應對入林后的種種危險。

只是神意上的修行本就不同于武練和元法，彼此間的實力強弱難以定論，具體如何還需進行一番測驗才行。

畢竟他修行《神女駐世經》至今還不足兩年，遠遠比不上浸淫其中超過二十年的素錦秋。

而若說素錦秋在神意上的造詣，他也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他相信只要素錦秋愿意出手，淵城無有一人會是她的對手。

至于與白謙一起出現在淵城的白卿，他并沒有親眼見到過對方，很難斷言二者孰強孰弱。

不過他清楚素錦秋的性子，恬靜慵懶，最不喜擾事纏身，既然會讓沈玉出面邀請白卿到錦繡坊一見，想必是有著幾分把握。

皎皎星月，華光柔柔，隨著林笙的冥思漸漸變得濃盛。

在此間之中，絲絲縷縷僅有林笙可以感知的奇異氣息從他身體里緩慢飄散四溢，零散如同天上的星月。

林笙隨念一動，一跟根暗灰色的神絲從眉心出現，猶如饑餓難耐地長蛇不斷將尚未消散的氣息納引、纏吸過來。

神絲就在這種枯燥乏味的過程中一點點地蓄收，一點點地合攏，攪帶著星月灑落的華光織纏出一方小小的封閉空間，將所有從林笙身上散逸除出去的氣意盡數困鎖其中。

在外人看來，林笙身邊一片薄霧朦朦，點點華光恍若依附其上，呈現出片片流光，層層相疊交融，使得林笙丈余方圓內盡是清耀明亮。

白謙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明眸里映印著這一幕，手里的玉佩不由懸提在眼前，透過空鏤處看著身處星月華光中的林笙，似乎多了幾分神秘。

半個時辰后，林笙從冥思中轉醒，神絲收歸眉心，身邊的清亮轉瞬散盡。

未曾著急起身，林笙靜下心來細細感知神絲的凝韌，只覺其與過去相比仍是差了幾分，仍需一些時日方可復歸。

林笙不禁生出幾許疑竇，此段時間，或許是素錦秋特意為之，對方必是知曉他的境況，所以留出一段時日讓自己可以在重新凝韌神絲的同時找到合適自己的神圖？

素錦秋合就的神圖是何林笙并不知道，自他進入錦繡坊得授《神女駐世經》至今，素錦秋從未在他面前展現過。

沈玉的神圖他也是不甚清楚，倒是聽她說過欲以人靈為圖。

人靈、獸禽、景瑞、器使、生植等等諸般神圖，他究竟該擇取其中的哪一種？

倘若是人靈，是否合適？所選又該落在何人身上？倘若是獸禽，世間類分千萬，辨觀時該從何類開始？若是選擇景瑞，是否可以從棲霞山林入手？而若是以器使為圖，不止十八般囊選其中，偏衍又有無數，該如何論選……

沉下心來細細思尋，林總無緒，林笙仍是難以究擇。

“小兄弟似乎有所煩憂，不知可有白某能夠相助的地方？”白謙的聲音遠遠傳來。

自從兩人因言語上的意氣有所紛爭后，數個時辰以來就沒有半點交流。

林笙看不透白謙，也猜不到他跟著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經過那一次短暫的交手后，他倒是可以確認對方并沒有惡意，否則在他們停手后，白謙是沒有必要對他表示歉意的。

而且白謙的實力遠高于他，對方若是想要對他下手，可謂是輕而易舉。

不過兩人終究不過是萍水相逢，他并不會完全相信白謙，一些提防是少不了的。

即使對方擁有的實力可極大限度的幫助到自己，林笙也不會把自己的生死安危牽系在他人身上。

林笙苦笑搖頭，道：“不過是舍妹稚拙頑劣引來的一些小事！”

許是林笙難的得接話，白謙眼睛一亮，當即笑道：“令妹年紀尚小，活潑好動一些乃是天性，況且誰人沒有頑劣的時候，小兄弟以前不也是如此？”

林笙微微一愣，思尋間哈哈大笑：“白公子此言甚是，世道維艱，人心不古，平流之下盡是暗涌卷流，小仙若能安然依往，心思純凈，我倒樂意她一直如此！”

“世間污鹺難避，怎能會是一片凈湖，小兄弟有此念雖好，然不可長存，否則日后必陷泥澤！”白謙語重深長。

林笙想了想，正色道：“長兄如父，我既然是小仙的哥哥，那就不會容許有人對其有所詭謀，即便小子力有不逮，可總有一些事我可以做到，不過是踐冰履炭、身染污鹺罷了！”

從林笙的話里，白謙聽到了對自己的警告，也同樣聽出了林笙的決心。

凝眉駐目望著林笙的臉一會，說道：“聽聞令妹深受錦繡坊素坊主的寵溺，想必在淵城中也無人敢打令妹的注意，小兄弟此念怕是有些多慮了！”

林笙不可置否，緩聲道：“我與小仙自幼相依為命，生死之際得先生所救，此后先生待我兄妹二人如若己出?！?

“小仙從未見過父母，這些年來我也沒有了多少記憶，好在先生與秋姨對她寵愛有加，算是彌補了她的童年缺憾！”

……

不知是星月的緣故，還是說到了心里的柔處，又或者心感所發，林笙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根本沒有給白謙任何插話的機會，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關于林綰仙的事。

除去一些不可為外人所知的事情，趣事、調皮、頑劣、聰狡等等一樁樁，一件件從他口里不斷道出，認真而沉溺，如數家珍一般。

似是看出了林笙的認真，白謙少有的保持了緘默，只是在邊上安靜的聽著。

這一番有如傾吐的道述說下來就是一個多時辰，當林笙停下來的時候，曦光已從天變淺露。

“心有所念，一時竟是忘了時辰，無意擾了白公子的清夢，還望白公子恕罪！”林笙停下了述說，一臉歉意地朝白謙躬身揖禮。

白謙似乎有些意猶未盡，臉上尚且還留有幾許掩不住的笑意，因而聽到林笙的話慢了半拍才回道：“小兄弟情深意切，對令妹寵愛深溺，能得小兄弟不吝傾言，乃是白某之幸！”

林笙對此仍是有幾分愧意，卻也不好繼續究言下去，只能回到幕布邊上從行囊里取出一個饅頭遞給了白謙，而他依舊是顧自啃食著昨夜的那種干糧。

這一次白謙沒有任何猶豫就接過了饅頭，不過在看到林笙手里的干糧后眉頭還是一皺。

林笙沒有看到白謙的神色變化，顧自說道：“小子下來還有早課需要完成，白公子您請自便！”

看著提拿著行囊就走到坡上的林笙漸漸沐浴在曦光中，白謙終是搖頭一嘆，反手間變出一個水囊，就觀著林笙的早課緩慢吃著。

他的目光時不時會掃過林笙的行囊，不大不小的包裹里似乎裝著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過他最在意的還是林笙用來飽腹的干糧，無論是顏色，還是在不經意間飄來的那一種味道，他都極其在意。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林笙習練的《三身契意完渡圖》所吸引，且隨著林笙的不斷習練，他的目光越發明亮。

昨夜在看到林笙修行《神女駐世經》而引發的動靜時，他就對林笙的修行功法生出了幾分興趣。

據他所知，世間除去武練、元法兩種最為盛行的修行之法外，還有不少極其偏門的正門修行之法。

例如以藥理晉修而成的丹法，以鑄器晉修而成的匠法，以馴御元獸輔以修行的御法等等。

林笙所展現出來的與天上的星月有關，說明其修行的屬于演算一類，且是當中以星辰相宿為主的觀星之法。

這等修行之法在諸多偏門正法中也屬于極為稀少的一種，修行起來不止是艱難萬分，還會因為聚納星月之光而遭到他人的窺竊，想要穩步增進修持，往往需要有一處安定之所才能有所成就。

不過此種修行之法一旦有成亦是極其強大的，窺星演算，借月察衍，更有甚者可借天上星宿之力衍化諸多妙法，可謂是有著神鬼莫測之能。

因而修行此等法門的人多是身附大勢力之下。

當時他以為林笙有如此法門已經極為可貴，沒想到眼下林笙所習練的武練法更讓他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武練之初無非是鍛身鑄體、養身蘊意，血、骨、髓三關過后養練武身，窺悟武意，這些他都十分清楚。

可林笙的武練法看起來十分古怪，給他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習練時雖說有運搬、活化氣血之能，細感下卻隱隱又觸及到了骨骼關，甚至連帶著髓液也有幾分粹凝。

這在武練法中已經不能以少見斷言，簡直可以說是罕見至極。

而若說最為奇怪的地方當是林笙身上的氣意消減，他雖然不清楚其中具體，仍可以自身的實力窺查一二，最后的結果是充滿了種種未知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