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哲學導言:交往理性五論
- (德)尤爾根·哈貝馬斯
- 1372字
- 2023-09-19 11:49:06
第一章 社會學的語言理論基礎
我于1971年在普林斯頓大學做的高斯演講,構成了我哲學思考發展中的一個顯著節點。(1)當然,我對語言哲學問題的濃厚興趣,可追溯到我的學生年代,其中包括參加羅特哈克和維斯蓋伯(Leo Weisgerber)有關與洪堡相聯的“實質語言科學(inhaltlichen Sprachwissenschaft)”傳統的討論班。尤其是,與我的朋友兼導師阿佩爾(2)的討論,為我接觸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和伽達默爾的《真理與方法》(3)做了準備,也啟發我后來去閱讀皮爾士的語言理論和符號理論。因此,在我的文獻綜述《社會科學的邏輯》(1967)(4)和稍晚在《認識與旨趣》(1968)(5)中對心理分析的結構模式的交往論詮釋當中,已經發生了一種“語言學轉向”。但我的社會學研究(1962)(6),以及我對社會哲學的反思(1963)(7),直到1960年代后期仍然處在法蘭克福傳統的范圍之內。
直到那時,我還沒有質問老一代批判理論本身的理論背景,盡管我從一開始就對它的基于歷史哲學和阿多諾的“隱蔽正統學說”(尤其是他對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的默默接受),有所懷疑。從我做博士論文那時開始,我就苦苦思考這個問題:如何把一種激進的歷史思維,與論證一種具有豐富規范內涵的當代診斷,協調起來。我越是熟悉對當代社會的經驗研究,就越是覺得,當代社會生活的橫向分化和它的復雜性的加速增加,與黑格爾主義—馬克思主義范式的整體主義,是不那么相容的。(8)同樣的理由強化了我對觀念論傳統——這個傳統讓喬治·盧卡奇的《歷史與階級意識》(9)中具有范式塑造意義的研究帶上了歷史哲學的重負——的主體性哲學的概念基礎的懷疑。(10)
激進的知識批判,如我在《認識與旨趣》序言中解釋的那樣,只能采取社會理論的形式;但在該書中形成此觀點的時候,我仍然設法用一個宏大學習主體(ein lernendes Subjekt im Gro?format/a learning subject write large)來解釋知識的規范性,以及自我反思的分析力。因此,這個主體之成就的去先驗化的結果,只是“人類物種”的一個自然歷史。阿佩爾把我們共享的認知旨趣的概念,描述為一種“認知人類學”(Erkenntnisanthropologie/anthropological epistemology),這并非沒有道理。黑格爾已經把康德的先驗主體從其本體寶座上拉了下來,把它重置于客觀文化精神的歷史發展之中;馬克思則把客觀精神的倫理生活轉變為社會的物質再生產。但這兩位思想家都沒有擺脫主體哲學的概念器具;對黑格爾和馬克思來說,世界歷史的學習過程是發生在像“民族”或“社會階級”這樣的大規模主體之中的。就連人類物種史的觀念,雖然它不再被認為僅僅以社會地組織起來的勞動的方式來展開,而同時也以通過交往作為媒介而實現的教養/教化過程(Bildungsproze?)來展開,也仍然受到主體哲學模式的束縛。
高斯演講里采取的決定性步驟,是讓先驗意識(作為社會關系之構成的源泉)代之以那些為社會確保其同樣的“與真理的內部關聯”的日常交往實踐。如果在基本概念中沒有納入與理性的關聯,(現在所謂的)“交往的社會理論”就會從一開始就缺少它為了執行對社會病態進行批判性評價的任務所需要的非任意性標準。當然,理性必須被放置在社會空間和歷史時間之中。但是,為了避免為實現心靈之非先驗化而付出引入高層次集體主體這樣的代價,那時的挑戰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把社會學建立在語言論之中”,它既承認交往的非中心化力量,也把社會和文化的集體認同設想為較高層次的壓縮型主體間性形式,并且考慮到社會生活的多元論性質。下面我將相當詳細地討論高斯演講,因為這些演講標志著我理論發展中的一個轉折點。下面的文本編號對應于所選文本的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