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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山不見人(肆)

“嗯?”

“我來和你辭行了?!?

“…”暮池沒有立刻回應,他身體微微后仰,手腕又露出那串白玉金線串珠,右手細細摩挲著,數顆圓潤白膩的玉珠,金線雍華,憑添那只透骨的手予人利欲熏心想探手一握的沖動。

“你要在這種時刻走?”

他問。

她回道:“是。我已經叨擾多日了,很慶幸感謝能被救了倆回??晌蚁?,我的旅途還要延續,故而今日來和你辭行?!?

“什么時候走?”

“明日?!彼嬖V他。

暮池起身,如雪月般潔凈的衣裳搖曳,養病中的長發也整理得稀稀疏疏,眉目掠過她髻發。

“不知道這些日子雪路都在堆積嗎?”

“這應該不算什么吧,我這些年走南闖北,什么八仙過海的技能都懂一點點。我已經打聽過出了陳后最近的一個村莊也僅有八里遠。”她揉了揉眼角,莫名有點濕潤潤的癢。

“你決定好了?”

她放下手,看著他點點頭。

他坐回背椅,揉了揉鬢邊太陽穴,道:“好,明早我派人送你出城?!?

不渺聞言勾起唇角,正欲轉身打道回去,寬大的衣袖勾到案桌上的筆架,一下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她腳下一個穩又踩到不知什么物什,直接一個平地摔,刺激之下,暈倒在地上。

“不渺!”

……

不渺醒來時,意識昏沉,周身像壓了經年累積的病痛,不知今兮何兮,呼吸沉頓。

巧的是,又是那個位置,那個人。

那人轉過眸來,“醒了?!?

她壓下身體的不適,剛要掀被下榻,就被他出聲制止。

“屋內燒了炭,但你要嫌命長,盡管下?!?

他淡淡地說道。

不渺咽了下口水,緩緩收回了動作,心下卻對他的話起了疑心,他這般說是知道了嗎?

暮池的眉角輕揚,輕柔的衣袖被他翻轉幾回,肘上一線金線,漆黑的發絲在綽約光影下油亮亮。

“怎么不說話,怕被我責怪嗎?”

他輕而易舉地提出話頭。

不渺正啟唇欲語,下一秒卻抑制不住地咳聲陣陣,耳邊還有衣物走動摩擦聲,便是余光中多了一只舉著熱茶的手,她說不上謝謝,接過喝了一口,才勉強平息下來。

看著杯中茶湯氤氳,眼神發惚,原來她已經虛到這個地步了。

身側的暮池目色晦澀難明地看著她,等她喝完了才收走杯子,“還要嗎?”

她搖頭,暖了暖嗓子,終于說出了話:“我餓了?!?

“粥我已經讓人去熬了,估計還得等會?!彼兄磷肋?,放下杯盞,復坐于靠椅上,一雙冷而明亮的眸子。

“你都知道了?”

“大夫和我說了些話,你想聽嗎?”

他這般回她。

他這様說是在迂回地誘她自首地坦白嗎…

她攥了攥腰下的錦裘,垂下濃密的睫毛,“我承認,我的確不想告訴你。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留下彼此傷感的回憶?!?

他沉吟一聲,“所以你要走?”

“……”

她本就是外來客,雖說吃人家住人家也是付了報酬的,盡管對方不收,但是再橫死貴人家里就是恩將仇報了。

她已經把暮池當朋友了。

暮池不單是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貴人,他看似冷淡高瞻難以接近的傲雪凌梅,卻有另一面,胸懷大志待人接物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至少,從認識到現在從沒真正發脾氣過。

她入世已久,結交的友人不少,但相交甚少,往往幾日便異途,如暮池般共處一月的倒還是頭一佪。

她小聲說:“對不起暮池,我不該欺瞞你。我想,死這個字,貌似對大家來說太過凝重衰氣,無論如何,都不想碰到的。”

“所以我不和你提。總有走的一天,我只是選擇了明日。”

燈邊美妍的白玉邊襟紅腰廣袖從雕花扶手上垂下,似紅幾朵梅,數聲冷風窗前吹度,一帶寒光凝臘梅。

暮池聲音含在其中似也溫柔了幾份,“不必這么想?!甭曊{又轉,“為什么是明天?”

不渺微微蜷起手指,她要怎么說呢,難道直言我本還有一年壽命,為了救你強逼金丹運轉,生生將自己的命消耗無了?

不,她不會這么說,也不能。

心事隨著屋角香氣漸漸氤氳,紛繁的思緒糾結的情懷,在滿室回春的浸襲下慢慢舒展,她躊躇的心漸漸釋然。

溫暖的繡被,她那落寞的心緒正像裊裊悠悠地舒卷、輕輕地飄散。

她揚了揚唇,笑著問:“暮池,我是不是走不了了。”

“或許?!?

他正看著她,語調輕微轉折。

不渺身子很差,但她似乎一點不在乎,總是想往外跑,向往有美景趣聞的地方。

她有一日下榻無力癱在地上,空茫無助的看著自己,胸口的脈搏還淺淺震動。她慢悠悠起身,幸著床榻是矮木沒傷著。

清晨推門的時候,乍寒漸漸透入衣袍,沿著脖頸的肌膚一路向里鉆,讓她呼出的氣息都在半空中帶起裊裊白煙。

不知天上誰橫笛,吹落瓊花滿世間。梅花枝條被水浸濕呈現出一排冰凌,花朵紅艷,散入珠簾濕羅幕。

皓色遠迷庭砌。

侍從推門而出,見到是不渺,恭敬的喚一聲,抱了一些書籍下去。

直至傍晚時分,隔著燈罩一團朦朧暈黃,天色早暗了下來,她才放下手中的南平風物圖志。

第貳日,她去大街上游蕩。

北地的熱鬧總是別具人情,許是因為物靜天闊,行人和攤販便成了生動的演繹。

兩邊的房屋屹立,木門上掛著鮮艷的干辣椒串,有人在掃雪,鏟至一邊,堆的高高的。孩童們穿著厚重衣襖歡喜的在雪堆上打滾。

最常見的便是一鍋熬得熱騰騰的胡辣湯,似是這兒的特色風采,三文一碗,眾多行人涼嗖嗖地路過都打了一碗,喝過周身都浮起紅彤彤的氣色。

垂著一雙輕籠著煙霧的眼睛,長立青年站在堂前,桌上橘柿二三只,望向走進風雪的人。

她收傘,外衫拖過雪跡。

“暮池。”

一個抬頭,就對上了他的眼。

他不言語,走過外側繞到桌邊,扣了扣上邊的堂木,那是一盅蓋著瓷盞。

她自覺地上前,拿開盅蓋,喝下苦澀的藥。

第叁日,臺階上壓著一層有一層神仙澆灌的繁盛瓊華,萬朵潔白,仆從一掃雪滿飛,熹陽金光點點散入屋檐,透過天青色的簾幔淡淡朦朧出來一層鴉靚色。

落在站立門廊下的人透明的肌膚上。

她迎風咳血,不聽勸告,暮池置氣關門不見她。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女子陪笑聲和一股濃烈的藥苦塵香。

……

北風卷地。

爨煙幾縷縷隨風斜,高閣倚闌人。

梅園飛雪玉繽紛。

生命的暗啞,讓一切脆弱無所遁形。但正因如此,才會因為塵緣盛事,喜上眉梢情不自禁。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飄塵。

不渺一生中落下的大雪,她不能全部看見。

她多少個睜眼的瞬間在海棠院隔雨相望冷雨,珠箔飄燈,單枕夢中,夢不成燈又燼。

佰年的孤獨,在遇見生命的轉折,命運的決擇時,她的意義才都有了歸途。

她在最后的歲月里行遍千山萬水,看盡燈火,摩肩接踵的人群,僅此一面的過路人,都能讓她欣喜。

就這足夠了……

她閑庭信步在雪徑,拾了一朵落梅。

悠然獨見君。

他矗立狂雪中,好比亂雪中的一枝清幽麗潔的梅花,花樹漫天的香氣好似從他身邊簇擁的流虹,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在亂舞飛瓊中分明看到了他,卻仿佛糊了眼,看不清他的模樣。

然后狂嘯的風雪就那樣被人貫穿,她看到白茫茫中飛散開的衣擺!

樹枝葉間伸展,地是白的,天是白的,她仿佛伸伸手就要觸碰到天空。

恍惚時,有人喚她。

“不渺?!?

是暮池嗎,怎么摟著她呢?

她有些無奈,可心神好像被凝成了一塊,分不出來,眼眸也一瞬不變地看著上方,唯有枝椏上的點點紅光,似要灼燒一切。

熱烈而華艷萬分,捆住她的心神,再也不能走…

“不渺?!?

暮池開口,聲音低沉冷冷,像雪一般飄蕩。

“是海棠嗎?”

如火海般滾燙,沸沸揚揚的雪都燒開了。

他說:“不是,是梅花?!?

“我看見海棠了?!?

“不,是梅花?!?

“…好漂亮?!?

小梅花,暈胭脂。

“暮池,你就像梅花?!?

他沉吟半刻,才道:“那你像海棠?!?

她喜歡,笑著說謝謝。

未語淚先流。

那時候,兄長對她說,不渺,喜歡嗎。

風吹落一大片的棠花。

落花人獨立。

她的兄長,應當還不知曉自己的妹妹將要離開。

人世滄桑,歲月無情,我們的相伴到此為止。而你能安然無恙,平安喜樂,我此生余愿足矣。

那一日一日的晨鐘暮鼓,走到繁華盡處,不看人間婆娑,不看凡事清濁。

一直以來我這般依賴著你,慶幸著有兄長這為我遮風擋雨,無論我想要什么你都由著我,我不曾開口的也盡數擁有。

兄長,你眼底的困惑和掙扎,我看出來了,我多想撫平你的心緒。幼時的苦難不過是一時的,我怨恨過不甘過,但已盡數被流年似水的柔情慰藉。

兄長還有長長數不盡的日子,往后一定要遇到美好若初晴的人與事啊,閱盡世間無限顏,這世上不僅有親人相依,更有詩詞三千,畫景萬里……

當你抬頭看時,我會化作天上的星星,即使不夠璀璨,也會在你抬眼的一瞬間綻放自己的光芒,告訴你,兄長你不是孤獨的!

哪怕我不在了,我的心也從未離開過!

歲月蹁躚人知否?

她不悔,只是愧疚,兄長,如若能有來世,愿你我平安順遂,闔家團圓。

彼時我們再歡聚一堂,守歲筳開。

就這様希望好了。

……

她看到了海棠花海,一片火海。

它們燒得燼然,炙熱而浪漫,沒有灼人的溫度,只有無聲的卷席,片片艷麗花瓣紛飛。

和煦的暖風融融地吹,火焰中的殘枝依舊飄送出醉人的花香。

花蕭蕭落滿肩。

平生詩句領流光,絕愛棠花萬垂髫。

落滿肩,風聲靜,入目淚影殘,幻夢聲里,何處是歸冢?

亂絮夭艷暗約人,流光曉露。

她含笑踏入花海不回顧。

此生終無悔。

此生終無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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