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日安無奈,只能戴上個黑色帷帽,背著人又去了昨天那位老大夫的醫館。
老大夫一大早被叫起來,也沒什么臉色,客氣地把人迎進來,而后仔細地給陸彥瞧了瞧。
末了嘆氣道:“她昨日是不是吃了不少東西?”
陳日安一想,在花樓的下酒菜幾乎都到她肚子里去了,點頭:“是,吃了不少。”
老大夫又問:“還累著了?”
“……”陳日安沉默一瞬,“嗯,應該是。昨天搬了新家,收拾屋子干了不少活兒。”
老大夫又嘆氣:“她這情況啊,是常年吃不飽飯,饑一頓飽一頓的,胃病就作出來了。而且她可能很久沒吃過飽飯了,胃都餓小了,猛地一下吃這么多,當然就受不了了。”
陳日安看著瘦弱的“小雞崽”,嘆氣道:“原以為她只是看起來瘦弱一些,沒成想竟是真瘦弱。”
老大夫無奈一笑:“這年頭像她這種境遇的人不在少數。”
又叮囑道:“她身體毛病不少,胃病只是其一。常年吃不飽飯,身體底子也虧空,以后可不能再讓她過于勞累了。但也不能一動不動,適量動一動,鍛煉一下身體即可。”
陳日安認真聽著老大夫絮絮叨叨囑咐了一大堆,望向那個喝了藥睡得正香的人,無奈至極。
這到底是要誰照顧誰呀?
◇
陸彥在老大夫那兒睡了一覺,醒了后,覺得自己好多了,只是還有些虛弱,有種渾身無力的感覺。
確定人沒事以后,陳日安給她拿了藥,又背著她回了京郊的小院。
陸彥還不太好意思,路上問他:“你怎么沒開著驢車來?”
陳日安也搞不懂為什么她說話總是如此奇怪,但眼下他很是心累,也不想糾結這點了。
只答:“驢車太招搖。”
陸彥撓撓頭,雖然不懂為什么不能招搖,但也沒再問。
然后就趴在陳日安背上又睡著了。
肩膀逐漸被某人口水浸濕的陳日安:“……”
好想扔了她!
◇
陳日安把她一路背回去,剛把人放到床上,她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問他:“到家了嗎?”
那模樣有點像小雞崽抬翅膀。
陳日安心里的郁悶散了些,笑道:“沒有,我把你賣了。”
陸彥“唰”一下就睜開了眼,一看是熟悉的臥室,又放心了。
昏昏欲睡道:“我再睡一會兒,你有事叫我就行。”
陳日安看著她依舊蒼白的臉色,嘆氣:“你還是好好歇著吧。”
陸彥一覺睡到中午,而后被陳日安喊了起來。
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被陳日安盯著喝藥。
陸彥看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妄圖裝傻逃避:“這是什么行為藝術嗎?”
陳日安皺眉,聽不懂她在說什么,解釋說:“這是老大夫給你開的藥,滋補養胃,調理虧空,溫度剛好,趕緊喝了。”
陸彥也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僅帶她看病,還給她買藥。
但那味兒一聞就好苦。
陸彥給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設,然后接過那碗藥,表情凝重,掛著一張“慷慨就義”的臉,仰頭一口氣把藥全灌進了嘴里。
剛想說“慢慢喝”的陳日安:“……”
姑娘好魄力!
好魄力的姑娘放下碗,愣了一瞬,然后扒床邊瘋狂干嘔。
隨后怕陳日安覺得自己不識好歹,又連忙捂住了嘴,抬著眼偷偷觀察他。
陳日安:“……”
他有這么可怕嗎?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這是第多少次嘆氣了。
隨后從懷里掏出一包做成糖塊的麥芽糖,捏起一塊,扒拉開陸彥的手,塞進了她嘴里。
陸彥愣愣地卷著麥芽糖在嘴里轉了幾圈,讓人想嘔的苦藥味兒散了不少。
陳日安把那一包糖塞給她,說:“以后喝完藥吃一個,別搞得我好像虐待你一樣。”
陸彥抬頭看著他,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稚子一樣的眼神,看得陳日安一陣別扭。
就在陳日安受不了想走的時候,陸彥突然對他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陳日安覺得,要是她后面有條尾巴,這會兒應該轉得能直接飛天。
“你真的是個大好人!”陸彥第無數次感嘆。
陳日安聽多了已經免疫了,認命道:“知道我是好人就好好養身體吧,別再半夜爬出去敲我門了。”
陸彥忙不迭地乖乖點頭。
點完頭,又看著坐在床邊的陳日安,說:“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嗎?”
白得了人家一套房,一輛車,現在還讓人家給自己拿醫藥費。
不為他做點什么,她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聽見她這話,陳日安不以為意地笑了:“你能幫什么忙?”
陸彥瞬間挺直了腰板,驕傲道:“你不要小瞧了我,我可是筆試第一考公上岸的!”
陳日安聽不懂,但隨她去了。
想了想,哄小孩兒似的從自己的諸多難題中挑了一個最簡單的。
“家里最近正在逼我成親,但我現在還沒這個心思。要不你幫我想個辦法,要怎樣才能在不激怒那些族老的情況下完美地解決掉此事呢?”
陳日安等了一會兒沒動靜,扭頭一看,小雞崽盯著他的眼神有點可憐。
陳日安搖頭一笑,就知道她幫不上忙。
陸彥被他這笑聲刺激到了,終于開口,問他:“你不是個傀儡嗎?他們連你結不結婚都要管?”
“是啊。”陳日安向后靠著床尾,慵懶地環著手臂,跟她對視著,說:“他們都想把自己的親屬嫁給我,這樣他們跟家主這個位置的關系就更近了些,許多事情做起來就會更方便。”
陸彥苦惱撓頭,這涉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
半晌后,她厚著臉皮開口:“要不你再換一個吧。”
陳日安笑了,道:“你還是好好歇著吧。”
陸彥不放棄:“你再說一個吧。”
陳日安想了想,看見窗外院中凋零的樹枝,忽然想到了北方大旱。
問陸彥:“你原本不是京城人?”
“嗯。”陸彥點頭,“我是從陌陽來的。”
陳日安了然:“從北面來啊。那你知道北面如今旱情如何嗎?”
陸彥又點頭:“糧食收成不足往年十分之一,部分地區顆粒無收。”
陳日安皺眉,坐直了身子,有些氣憤,又問:“那他們今年如何過冬?”
今天是除夕,過了年,還要再冷上兩月。
沒有糧食豈不是要餓死。
“不知道。”陸彥平靜道:“可能像我一樣靠要飯吧,不過如今要飯也不好要了,大家日子都不容易。”
說著她又嘿嘿一笑:“不然我也不會大老遠地從陌陽到京城來要飯。”
陳日安依然眉頭緊皺,不死心地問:“朝廷不是派去賑災的糧食和錢了嗎?不夠他們過冬嗎?”
陸彥見他反應這么大,奇怪地問:“你知道朝廷派了多少錢嗎?”
陳日安:“白銀三千萬。國庫撥了一千五百萬,陛下自己用私庫添了一千五百萬。”
陸彥點點頭:“你們的皇帝還算是個不錯的皇帝,只是這白銀三千萬,百姓一個銅板也沒拿到。”
陳日安覺得自己氣血有些上涌。
他知道朝中官員最擅陰奉陽違,人性如此,多少都要從差事里謀點油水。
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最低的花銷在五兩銀子左右,最高不超過二十兩。按照十五兩來算,每人一年花銷大概五兩銀子。
北部人口500萬,受災無法過冬的人口占200萬。
陳日安按照每人五兩銀子撥款,從國庫劃了一千五百萬。
他料到下面的人手腳不干凈,這災銀層層落下去,最后到百姓手里的寥寥無幾。
所以他特意從自己私庫里又劃了一千五百萬出來,就是給他們些好處,讓他們適可而止。
可一千五百萬啊,那是一千五百萬啊,一千五百萬都不夠他們貪的嗎?!
他們竟然把三千萬全吞了!
今年國庫的凈收入才五千萬。
那一千五百萬是他登基這么些年才好不容易攢下的。
可連一千五百萬都喂不飽這幫蛀蟲!
陸彥見他表情不太好,輕聲問:“你怎么了?”
陳日安一手扶額,遮住了自己陰沉的表情,“我沒事。”
就是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