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沒事嗎？”陸彥不太放心。

“我沒事。”陳日安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情，道：“這件事情我會告訴陛下的。”

陸彥想了想，道：“看起來朝廷的貪腐好像很嚴重，為什么？你們皇帝不管嗎？”

陳日安這才注意到她對皇帝的稱呼。

試問大晟子民，誰會對旁人以“你們皇帝”這種方式來稱呼自己的天子。

但眼下并不是一個問話的好時機。

陳日安按下心中疑慮，道：“陛下處境與我相仿。”

陸彥驚訝：“也是傀儡？”

陳日安：“差不多。”

“哇……”陸彥沒忍住再次發出感嘆，小聲嘟囔：“你們這個朝代可真是……”

陳日安嘆氣：“陛下幼年登基，太后聯合朝臣把持朝政。如今陛下已然及冠，太后和首輔卻遲遲不肯歸權于陛下。從陛下十二歲登基到現在八年時間，朝中已然是首輔和太后的天下了。維護皇權、擁護天子的清正之臣不足三分之一。”

陸彥聽得直皺眉，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陳日安看見了，問她：“你想說什么？”

陸彥瞅了瞅他的臉色，道：“那你們現在還沒亡國，真是萬幸啊。”

陳日安：“……”感覺被罵了。

陳日安長嘆一聲，似是無可奈何：“如今陛下能夠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只有錦衣衛。但早年錦衣衛被首輔和太后聯合削了權，如今并無實權，只能負責京城的巡防。”

陸彥眉頭一挑，道：“巡防也很重要啊，你們陛下有好好發展巡防這塊勢力嗎？”

陳日安看她一眼，道：“有啊，只不過處處受阻而已。”

“啊，”說得多了，陸彥就開始口無遮攔了，毫不留情地吐槽：“你們這皇帝好窩囊啊。”

陳日安：“……”確定這是被罵了。

陸彥又問：“那你把他們貪污賑災銀的事情告訴陛下，陛下會處置他們嗎？”

陳日安想到這個問題，一陣沉默，后輕聲道：“會吧。”

陸彥懂了，笑了聲，滿不在乎道：“那就是不會嘍？”

陳日安別開腦袋，沒話說。

“哎呀，我懂啦~”陸彥寬慰他，“你們陛下現在聽起來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要想治理貪腐，首先得把大權收回自己手里握緊握牢了才行，不然一切都是空談嘛~”

陳日安聽著她這侃侃而談的語氣，不由地笑了，隨口問她：“那你有什么高見嗎？”

陸彥：“你問收權還是治理貪腐？”

陳日安想了想，選了個眼下亟待解決的：“就說該怎么讓著災銀完完整整地送到百姓手里呢？”

陸彥坐累了，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床頭，抬起兩條胳膊枕在了腦后，動作自然地翹起了二郎腿。

陳日安看了眼，見她思索得那么認真，忍住了沒出聲。

雖然他不認為這只小雞崽能有什么好辦法。

沉默幾瞬后，陸彥疑惑開口：“你們陛下真的一點都沒有可用的人嗎？”

陳日安想了想，斟酌道：“有還是有的，只是沒有機會安排到護送災銀的隊伍里去。”

陸彥皺眉，“一個小兵也塞不進去？”

陳日安：“什么意思？”

陸彥沒有立馬給他解釋，而是又問：“你們陛下對外是個什么形象？”

陳日安：“耽于享樂，不諳政事。”

陸彥笑了，調笑道：“你跟陛下這人設是商量好的嗎？”

陳日安輕咳一聲，別開臉有些尷尬。

陸彥：“耽于享樂、不諳政事的人，為什么要拿出自己的一千五百萬白銀去賑災？”

陳日安：“陛下對首輔和太后的說法是，這種關鍵時候，他不能讓百姓覺得他是個昏君。他雖然喜歡玩樂，但不想當昏君。太后和首輔都當他是草包，陛下一哭二鬧三上吊，裝作只是為了自己面子的模樣，他們也不會多疑。”

陸彥想了想，道：“其實這件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他們不是想私吞嗎？讓他們沒有命吞就好了。”

陳日安一懵：“什么？”

陸彥解釋：“你們朝廷積弊已久，陛下失勢已久。你也說了現在朝廷是首輔和太后的天下，那這筆錢在他們看來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流到自己人腰包里，總比要流到外人腰包里的好。他們是如今朝廷的實際權力至高點，朝廷里沒有人會作死去跟他們搶錢對嗎？”

陳日安：“是。”

陸彥：“所以他們對這筆錢勢在必得。”

陳日安隱約知道她想說什么：“之后呢？”

陸彥看著他，一笑，眼中的光芒有些興奮：“兩眼朝天的人最容易跌到坑里。像他們這種以為自己已經手眼通天的人，最是看不見腳下順著衣擺爬進身體的螻蟻。”

一葉以障目。

陳日安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似懂非懂，不明白這事兒到底要怎么操作。

陸彥“嘖”一聲，給了他一個看笨蛋的眼神。

陳日安：“……”

她坐直了，湊近陳日安，低聲道：“你讓你們陛下塞個不起眼的、能頂事兒的人進去。不管賑災銀是誰押送，都不可能是你們陛下的清正之臣。所以，你讓你們陛下的人，在押送路上，趁其不備——”

她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冷靜的神色看起來很是冷血。

陳日安被她驚呆了，壓著聲音低聲道：“能夠押送災銀的都是朝廷五品以上要員，而且——”

陸彥疑惑地一歪頭，冷靜打斷他：“你們朝廷難道不是三年一次科舉吸納人才嗎？留著這些蛀蟲干什么？難道不是早死早騰位子嗎？”

陳日安一時啞口無言，他抬手示意陸彥先別說話，“你先等等。”

他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把這些臭蟲，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拉去菜市場砍頭。

他日日想，夜夜想。

但悄無聲息地把人弄死在路上，他還真的……

從未想過。

不知為何，陳日安竟有種茅塞頓開之感，但他還想再掙扎一下。

“可是，朝廷的五品要員就那么死在了押送路上，這很引人懷疑啊。”

陸彥笑了：“你們陛下深居宮廷，可能不知道。如今北邊流民四起，山匪橫行。拉著那么一車白花花的銀子，被山匪盯上情有可原。”

陳日安皺眉：“那邊山匪很嚴重？”

陸彥想到自己半年前的事，笑容淡了：“那是非常嚴重了。災銀只要敢從北邊過，百分百被劫。”

陳日安隨即意識到了一個新問題：“那這么說，就算把押送官弄死了，這銀子也沒法兒送到百姓手里啊。”

陸彥聽到他那句“把押送官弄死”，滿意地給了他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陳日安：“……”有種想打噴嚏卻被捂住口鼻的憋悶感。

他忽然又意識到了一件事：“難道首輔知道災銀一入北境就會被劫，所以干脆連送都沒送？！”

陸彥歪頭，給予他致命一擊：“大概是。”

陳日安：“……”救命，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