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時空之門

程序中斷，不間斷的警報聲再次傳來，遠處的電光頻閃，層級時空之門看似極不穩定。

1號的狀態極其糟糕，剛出倉，便吐得一塌糊涂，但短暫的休息反而使他清醒過來，僅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連忙說道：“我知道，你冒著強輻射去打開了電源?！?

1號聽到我的話，勉強點了點頭，手一攤，又昏了過去。

此時，0號在一旁說道：“機器觀測到新時空，當時信標出現誤差，你在穿梭的過程中應該迷路了，我本來擔心你不及返回，多虧1號一直努力支撐?！?

我說道：“我找到了戰前的世界，準確說，是戰爭剛開始的世界，那里應該還沒有發生時空坍縮。但是，我不知道那個世界的人類該如何存活。0號，你見過核彈爆炸嗎？”

0號沉默半晌，說道：“我見過，不止見過一次，核戰爭是一系列連鎖反應，核攻擊是對敵對國的無差別攻擊。一枚核彈爆炸，就注定了天上會有無數核彈飛過。我見證了人類的無助和絕望，也見證了人類的魯莽和愚蠢?！?

我疑惑的問道：“如此一來，人類還能存在嗎？”

0號說道：“能，一定能！戰爭爆發初期，人口數量減少了50%，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人口數量還因輻射，饑餓，環境進一步削減20%。但是剩下的人類一定會重新崛起，也一定能找到辦法生存下去，就像人類歷史上遭遇到的種種危機，最終都會克服。”

我點點頭，內心雖抱有希望，但又不禁感嘆，隨即問道：“人類，真的值得生存嗎？”

0號沉默了片刻，說道：“最初建立層級時空之門的初衷，是希望找到一個尚未發生核爆的世界，慢慢的，我發現這一切不可避免。就像宇宙在爆炸的一刻，每一個時間點，每一步進程，都深深的刻畫在演變的基因里，我們早一步晚一步，都會踏入同樣的結局，無論命運如何變化，個人如何選擇，這個世界終究會變成這樣。我們的生命可以有多種可能性，但是這個世界，卻一直在以一種客觀規律運行著，換個時空，世界依然如此。我們，就像寄生在這個世界的蟲子，我們因它生存，卻無法改變它的宿命。”

我深深贊同，于是說道：“如果我們是蟲子，那就是我們使它致病了，人類，正在親手殺死這個世界?！?

0號搖搖頭，說道：“不，我們只是殺死自己。在我們死后，世界依然存在，地球依然運轉，依然按照它自己的規則循環往復。有沒有人類，對他毫無影響，沒有它，我們卻活不下去。我們以為的影響，也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愿，自以為是。”

我又問道：“你去過那么多時空，沒有一個完好的世界嗎？”

0號說道：“沒有，一個都沒有！”

我沉默了，我們都沉默了。人類，終會滅亡，不死在自己手中，也會死于世界的演變之中。當有一天，人類進化的不再像人類，人類從此滅絕了。萬物的生存，都只是一個段落，在龐大的世界面前，在悠久的時間面前，猶如水滴流向大海，擊不起任何波瀾。我們的一生，在歷史的驚濤駭浪中，更顯得無足輕重。

生而為人，一生都在認知和思考中度過，直到意識消散，生命終結，一切重歸虛無。所以意識即是生命的基本特征，也是生存的終極意義。我突然想到，原來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我在，故我思。

我正沉浸在個人的思考當中，0號突然說道：“那個空間已經定位了，一旦信標開啟，我們就可以通過那扇門，穿梭過去。其實，在戰爭初期，信標系統已經建立起來了，只不過尚未開啟。此時，我們只是需要等待，當然，也需要做好準備?！?

我看著玻璃門外星星點點的詭異身影，不由得問道：“那些怪物怎么辦？這么多怪物，我們如何過去？”

0號卻答道：“放心，我來想辦法?！?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商討著方案，搜尋著物資，修養著身體，平復著情緒。我們從二樓找到一輛手推車，從其他房間找到幾件隔熱服，又在廢墟中搜羅了一些零零碎碎。

就這樣過了兩天，時空之門愈發不穩定，時時出現過載的狀態，不停迸發著電光火花，越來越多的怪物來到這個世界，在玻璃廳內四處游蕩，隱約已不下幾百只。

這一天，信標室信號燈突然亮起，顯示信標對接完成，大門瞬時發出一聲聲巨響，已進入工作狀態。此外，電量再次過載，電光摩擦的聲音不絕于耳。

0號連忙說道：“是時候了，我們走吧?！?

我們將1號放入手推車，慢慢將他推到玻璃門前，此時，他已神志清醒。我們都清楚，一旦穿過這道門，我們唯一的活路，就是進入層級時空之門，然而在此之前，有幾百只怪物攔在路上。這一刻，我們就像信步于狼群的羊，一心向往著前方的草原，進去會死，不進去，一樣會死。

我們裹著厚厚的隔熱服，慢慢將門打開，0號順手將幾枚制作好的爆釘彈扔向怪物，在落地的一刻，爆釘彈炸開，鋼釘四射，被觸及的怪物，哀嚎著四下躲避，其中，有幾只躲避不及，頭臉插滿鋼釘，瞬時斃命。

1號在車里不停向外投擲著硫酸瓶，刺鼻的氣味迫使怪物不敢靠近，其中，不小心被硫酸附著的怪物，哀嚎中四處翻滾，對著自己又抓又撓。

我手中拿著一些保溫瓶，里面裝滿了液氮，此刻也毫無保留的潑了出去，擋在前面的怪物瞬間被凍傷，倉皇而逃。

我們一路狂奔，不停的沖撞，瘋狂投擲著手中的武器。然而僅跑了十幾米，我們便被怪物圍在中間，進退不得。期間，怪物試探著追截圍堵，不時有利爪尖牙從一旁襲來，幸虧隔熱服堅厚抗磨，故而暫時均未受傷。

見此情形，0號突然拉動裝置，開啟在手推車上的傘包，捆綁在車身四周的8臺強力鼓風機也同時開啟，隨著強風上涌，手推車緩緩上升。然而手推車剛剛離地，幾只怪物便飛奔而來，撲到我們身上。我和0號死死抓住推車的邊緣，盡力擺動著身體，企圖擺脫怪物的糾纏，但隨著怪物越來越多，隔熱服開始破裂，我們身上開始出現傷口，手推車也被眾多怪物壓得滯于半空，再也無法升起。此時，1號在車內，雖然也在奮力驅趕著怪物，但已無濟于事。

突然間，0號放開雙手，在身邊扔出最后的幾枚爆釘彈后，一躍而下。我眼看著幾只鋼釘深深扎進他的身體，他卻身形如常，恍然不覺。隨后，他模仿著怪物的聲音，向著來時的方向，快速跑去。高頻的吼叫聲，頓時吸引了怪物的注意。跟隨著0號發出的聲音，怪物們跳下車，開始在他身邊聚集，而隨著重量減輕，手推車又慢慢升了起來。

0號的吼叫聲婉轉激昂，吸引著諸多怪物在他身邊徘徊，一時間忘卻了我和1號的存在。我們在空中不停投擲著硫酸和液氮，但終歸怪物太多，收效甚微。終于，有一只怪物開始試探，伸出爪子抓了0號一下，緊接著，又一只怪物咬了他。0號持續的嘶吼著，但換來的，卻是怪物的一陣陣躁動，彷佛，他們已經看穿了他的偽裝。

0號慢慢后退，一直退到玻璃邊緣，已退無可退，此時，他突然抬頭看向我們，對著我們喊道：“去到那邊，一定要阻止時空之門啟動…...”

話音未落，尚來不及再看一眼，0號的身影便被怪物吞沒。隨著怪物的撕咬聲，彼此沖撞爭搶，我開始深感絕望。然而不消多時，爭搶便逐漸平息，一眾怪物掉轉頭來，重新聚集，再次沖向我們。從空中望去，在0號之前的位置，徒留下一道血色的人影。

我們距離大門越來越近，成功近在咫尺，但是突然間，鼓風機停止運轉，電池電量耗盡。沒有了上升氣流，手推車便開始逐漸下降，在落地的一瞬間，怪物再次聚集，成群結對的跳到我們身上。

我連忙喊道：“快，汽油。”

這是最后的辦法，用汽油點燃手推車開路，這也是最無奈的辦法，因為1號糟糕的身體狀況，在沒車的情況下，難以躲避怪物的攻擊。

此時，身上的怪物仍在不停抓咬，隨之而來，越來越多的怪物撲到身上，身體愈加沉重。我們拼盡全力掙脫著身上的怪物，一起從車上拿出汽油，潑在地上，然后強忍著疼痛點燃。隨著火光燃起，怪物開始四下退散，身上的怪物被我們掙扎著打落，也遠遠避開。但此時，我們已經遍體鱗傷，精疲力盡。

1號艱難的說道：“我應該不行了?！?

我看著他，兀自強撐，說道：“馬上，馬上就到了。”

1號看看不遠處的大門，明明近在咫尺，卻漸感遙不可及，便笑著說道：“0號死了，不能讓他白死，如果再加上我，或許，你能成功?！?

說完，他將剩下的兩桶汽油倒在身上，然后點燃了自己。

1號痛苦的嘶吼道：“跟著我?！?

說完，他開始奮力的向大門跑去，一路上，怪物恐懼于熱浪，紛紛讓開。我則緊隨他身后，跟著他橫沖直撞，任由火光繚繞身側。我茫然的看著他，再想想剛才的0號，眼淚不禁奪眶而出，一時無言以對。

怪物在前方避讓，卻又在身后聚集，喧鬧聲此起彼伏。在距離大門近10米遠的地方，1號猝然倒了下去，他身上的火焰仍在燃燒，身體卻沒了動靜。他最后的嘶吼聲此時仍縈繞在我腦海，苦痛之余，不停回蕩。

我咬緊牙關，未做停留，趁著火焰余勢，繼續向大門跑去。擋在前面的幾只怪物被我沖撞開，相繼摔倒，我的頭臉，也被撞擊的鮮血直流。

9米。

我壓低身形，兀自堅持，但越來越多的怪物竄到身上，沉重的感覺由外及內，身體愈發緩慢。

8米。

我被四處圍堵，牢牢困住，身體被不停的撕咬，新傷加舊傷痛不欲生，這近在咫尺的大門，尚需最后幾步。

7米。

我被壓倒在地，無法起身，絕望中，我用衣袖遮擋著口鼻，打開了懷中的瓶子，那是實驗室里搜索到的一些毒氣，鐵門之后僅剩的一些殘余。

毒氣夾雜著干冰迅速揮發，煙霧立時籠罩在周圍，發出刺鼻的味道。身上的怪物開始四散躲避，我則用力屏住呼吸，盡力遮掩著皮膚，再次緩緩站起。

5米。

毒氣受到干冰的影響，被大量二氧化碳稀釋，周圍的怪物未受多少影響，霧氣卻阻擋了我的視線。我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仍在一步步向前，而眼前的幾米，似乎變得異常遙遠，每走一步，都在消耗我所剩無幾的生命。

3米。

幾只怪物圍繞在門前，巍然而立，就像早已知道我的目的。此刻，他們宛如一堵爪牙構建的城墻，任憑毒霧飄散，火焰焚燒，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呲著牙，舞動著利爪，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1號曾說，在他們眼中，我們才是怪物。我不禁想，為什么，彼此眼中不能是伙伴？我想起阿爾法，在他眼中，我應該是他的伙伴吧，如果彼此認同，或許，就不會有這些爭斗吧。怪物，并非一己之力打造，總是需要彼此成就。

時空之門，幾米之內，卻終將遠隔天涯，我用盡最后的力氣向前撲去，卻被怪物齊齊擋住。

1米。

我想爬，卻負重于身，不得寸進，我想喊，卻被疼痛擠壓的不成人聲。周圍的怪物開始爭相搶奪，胡亂撕咬，門前的怪物，此時也一擁而上，恐落人后。我終于萬念俱灰，到頭來功敗垂成，仍是辜負了他二人。

“放棄，會被他們嘲笑吧？”我內心想著：“不放棄又如何？亦難逃命運的嘲笑?！?

“0號，1號，你們說，那門后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對了，你們都是見過的，只有我，忘記了?！?

“你們說，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爭斗，會不會很美好？如果，我們摒棄思想的差異，拋卻種族的不同，放下彼此的成見，這一切災難，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可是，你們的爭斗，眼前的怪物，倒下的無數尸體，難道都忘了，我們本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人啊......何以淪落至此？”

我想哭，想要捶打自己的愚蠢無能，我想喊，想咒罵這天地終不能遂人心意，我想拼盡全力再站起來，再做一次無畏的抗爭，權當與一切作別。

然而，不知為何，身上的怪物突然跑開了，眼前的怪物逃散了，身后的怪物邊躥邊躲，赫然亂作一團。我抬起頭，只見大門一片紅光，電光交錯，周圍的機器開始爆炸，繼而燃燒，頭上的管道徐徐破裂，水霧轉眼飄散彌漫。

時空之門，已進入毀滅邊緣，長時間的超載運行，遠遠超過其自身負荷，這突如其來的爆炸之后，周圍的一切也將隨之消失。抓住時機，我拼盡全力縱身一躍，隨著身后劇烈的爆炸聲傳來，氣浪將我推入門中，一切，都漸漸離我而去。

此時，我感覺磅礴之力遍布周身，身體像一根繩子被揉搓擰拽，幾欲破碎。我尚來不及掙扎，只感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陡然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