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層級時空

跳轉的過程不禁一陣眩暈，然而一旦光起，黑暗退去，眩暈感便隨即消失，恍若一次下墜的過程，于光影中穿梭。

當我睜開雙眼，我發現，身體正在被幾只怪物啃食，半截身體任由他們爭搶，混亂的意識已感受不到疼痛，彌留之際，我看到，一張血盆大口向我咬來。

跳轉之后，雙眼再次睜開，我看到人們在奔跑，躲避，然后大量怪物涌入，襲擊著逃散的人群。慌亂之下，我被撞到、踐踏，瞬息之間，便又失去了意識。

再次跳轉，我來到一個地道，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自一旁輕拂而過。然后，我聽到腳步聲，聽到遠處有東西掉落，當我趕忙跑過去的時候，我聽到了尖叫聲、撞擊聲，似乎有一個人，在漆黑中慌亂的后退。我本想去攙扶，卻不知碰到了什么東西，一陣滾燙傳來，不由得，我快速將手收回。緊接著，一團火光，于黑暗中突然亮了起來。

再次睜開雙眼，我的面前出現無數屏幕，懸空漂浮在四周。屏幕之上，全是我的影像，帶著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動作，兀自不停的說著什么。我四處觀望，努力聆聽，然而一時之間，卻沒有任何聲音。那些不停顫動的嘴，夸張虛假的表情，仿佛，在炫耀他們不可一世的人生經歷。然而突然之間，一塊屏幕破碎了，泛著火光，化作一團焦黑。緊接著，一塊接一塊，周圍懸掛的屏幕接連破碎，爆裂聲頻頻響起，不一會兒，周圍漆黑一片。

再次跳轉之后，我看到身邊無數人穿梭而過，他們彼此相像，穿著統一，微笑的忙碌著，彼此友善，彼此關懷。我站在人群當中，想跟他們一樣，試著模仿他們的語言，模仿他們走路的樣子，打招呼的方式，然而，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直僵立在原地。正當我暗自困惑之際，畫面隨之一轉，同樣的一群人，開始了彼此爭斗，相互毆打。原本的善意，在分歧面前被徹底撕毀，以往的微笑變成了怒吼，以往的認同，變成了陰謀。無論如何牢固的情誼，在分裂的思想面前都不堪一擊。意識，就像一個惡魔，誓死抨擊著不同于自己的人。于是，有的人倒下了，有的人逃開了，有的人捂著頭上的傷，緩緩閉上眼睛。同樣的身體，不同的意識，或許，就不再是同一個人。

我又醒了過來，周圍飄散著刺鼻的氣味。隱約中，我看到空中有一個人影，縹緲虛幻，正不停地望向我。然后，我看到身邊的人，不停向前沖擊著，以血肉之軀試圖打破牢籠，但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終究還是全部倒了下去。我想跟著他們，一起向前沖擊，撞爛那扇門，去摧毀那禁錮著生命的最后阻攔。然而，我看到額頭留下的鮮血，感到身體漸漸窒息，最后，連站立的力氣都消失了。

我再次跳轉，這一次，我出現在走廊之上，身邊幾個人，不停對著走廊盡頭的墻壁修修補補。一塊塊鉛板，一疊疊木板，一桶桶橡膠水泥，進行著緊急隔離搶修。緊接著，我又墜入一片黑暗。

當我睜開雙眼，不遠處，一群怪物嘶吼著拍打墻壁，我身邊地上，擺放著一把熟悉的斧子。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卻不小心，引起了怪物的注意，于是，我只能轉身奔跑，于漆黑的四周，看不見路，邁不開腿，卻又不敢停。直到，我重重撞在墻上，怪物蜂擁而至，也一并撞在墻上，隨著聚集的怪物越來越多，漸漸的，墻開始傾斜，石塊開始散落，隨著更多的撞擊而來，墻體出現了一個大洞，密集的石塊不斷掉落，砸在我身上的同時，也砸退了沖過來的怪物。我掙扎著爬過洞口，忍受著傷痛，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而此時，怪物終于不再追趕，于洞口嘶吼幾聲后，隨即散去。我走在外面，漸漸發現，無意間，我竟然闖入了另一棟建筑。此時，我漸感周身不適，身上的傷口開始四下迸裂，鮮血很快便浸染了全身。此處輻射較強，血于附著之處逐漸發熱，皮膚也開始變得滾燙，毛發像一根根針刺，抽拽著，又反復向身體狠狠扎下，刺痛難忍，鼻子和眼睛同樣有血液流下，兀自不停。劇烈的輻射在瘋狂摧毀著此刻的身體，我就像颶風中的一縷揚沙，被一層層剝開，一點點摧毀。我向著前方的電源開關奮力跑去，奈何生命漸消，再次隱于黑暗之中。

黑暗過后，我來到停尸間，看到一具具尸體陳列于眼前，各自面敷冰霜，四肢僵硬。看到的一刻，我不禁惶恐的后退，撞到架子，撞散尸體，又看著他們，在我眼前，一個個砰然碎裂。

再次跳轉后，我又回到走廊之上，手上握著一柄長斧，四周一片死寂。我正兀自端詳著這個時空，突然，走廊盡頭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小小翼翼地在走廊上摸索。我一不小心，將斧子掉于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走廊盡頭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倒在地，久久無法起身。

再次睜開雙眼，我來到了一個房間，聽到一個人在身后不停咒罵著，兀自宣泄著情緒。旁邊，一排排儲物隔板，上面已經空空如也。那人的下方，一群怪物蠢蠢欲動，不停試圖跳躍攻擊。我轉過身，想去拉他過來，但在碰到他的一刻，他卻突然跌落下去，跌落時的眼神，使我恍然醒悟。

再一次跳轉，當我睜開雙眼，我看到染血的艙體，倒下的自己，頸部，被一根鉛筆貫穿而過，已無聲息。而周圍，早已亂作一團，遠處的時空之門正在不停閃爍。

這一次，我不知身在何處，只看到成群的怪物宛如山海，密密麻麻，聚集在身前左近。成百上千的怪物呲牙咧嘴，咆哮怒吼，漸漸向我包圍。遠處，一輛手推車懸于半空，車上兩道人影，不停向我揮手。我壓低身子，一步步后退，慢慢退到一面玻璃之外，此時退無可退。正當我想做最后的掙扎，一旁的怪物突然躍起，周圍的怪物也一并向我撲來。

再次跳轉后，我來到資料室，一旁的人員正在記錄著實驗數據，錯綜復雜的公式使我眼花繚亂。屏幕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一堆密集的細胞，尚自不停分裂，偶爾相互吞噬。

此次剛一睜眼，我便看到無數人倒下，隨即，又看到很多人站了起來。在一片空曠的場地，他們正在拼命攻擊著對方，遺尸遍地，不死不休。不遠處，層級時空之門已經開啟，我隱約看到，一個人正緩緩爬去。

再次跳轉之后，我攙扶著一個人進入房間，那人頭上有一條撕開的傷口，顱骨隱約可見，與此同時，鮮血按蓋不止，滴落全身。當我將他放在床上的一刻，不由得一陣眩暈，我也倒了下去。

睜開雙眼，我出現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屋內，一只怪物在拼命殘殺著同伴，幾只怪物的尸體散落周圍，血肉遍地。我拾起腳下的長斧，慢慢走了過去，準備給予他致命一擊。突然間，我聽到他在哭泣，嘶吼，然后開始發瘋般啃食著那些尸體。那一刻，我深感他的無助，也漸悟之前的遭遇。我拼命抑制著嘔吐，不禁將手放在他的頭之上，輕輕撫摸，想帶給他些平靜，直到我實在忍不住嘔吐，轉身離開。

兜兜轉轉，我游弋在不同的時空之中，意識忽明忽暗，反復經歷著爭斗與死亡，循環經歷著惡意與背叛。我的內心，慢慢結了一層殼，屏蔽了悲傷和憐憫，阻隔了善良與邪惡。漸漸的，我開始對眼前的一切感到麻木，我開始厭倦矛盾與分歧，無意再掙扎與反抗。

我開始看到人們內心的自我，思想最深處的孤獨，狼狽中兀自倔強。我看到眼淚后的懦弱，看到無處宣泄的不甘與屈辱。同樣，我也開始看到仇恨后的空虛，看到肆無忌憚的瘋狂與扭曲。

我漸漸理解這雜亂無章的人生，理解這起起伏伏的命運。一個無知的人，就像一本書中的角色，或蠅營狗茍，或波瀾壯闊，但當他自以為可以掌控命運的時候，他尚不自知，人生幾何，不過是劇情需要。

在漫長的輪轉中，我的意識就像經歷了無數的人生，在一站站中停靠，又在一站站起航。在漫無邊際的星星點點中跳躍，偶爾又回到來路。直到我看到漩渦，感受到強大的引力，在一片黑暗中，一只無形的手將我拖拽，蠻不講理的，將我眼前的光亮全部打散。

最后，我來到一座城市。第一次，在穿梭中，看到了城市的樣子。與此同時，我還看到不同的人，驚慌奔跑，四處逃散。我看到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我看到陽光照射在四周，空氣彌漫在眼前，車輛擁擠在一個個路口，斑駁的大地之上，散落著塵土和紙屑。緊接著，我看到天邊騰起云朵，像蘑菇一樣散開，深褐色的云體夾雜著火光開始擴撒。然后是聲音，巨響之后隨之安靜，所有的噪雜哄鬧，一時間全部消失。隨后狂風驟起，沖擊著人群，沖擊著建筑和街道，席卷著一切觸及之物。最終，人群倒下，建筑坍塌，街道斷裂，剎那之間，一切，又回歸平靜。我躺在地上，看到天上幾顆導彈飛過，不知這次，又會落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