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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舊友,夜叫城門

“正是!”

那邊城樓上,齊驛丞用責備的眼神看向兒子齊茗:“你這小兒,知縣大人尚且未應聲,你先開什么口?”

“回稟父親,城下的人我認得,他是兒子的同窗好友陸兄?!饼R茗對父親拱手道。

齊驛丞此時正與幾個戴烏紗的共同簇擁著一人,那人身穿青色文官常服,胸前補子上繡著形似鴛鴦的水禽,表明了他的身份——余縣父母官,知縣吳文秋。

“眼下正值寇亂,觀海衛(wèi)援兵又遲遲不至。你這同學深夜叫門,守軍怕他是倭寇奸細,想必不會冒險開門的。”齊驛丞搖搖頭。

“父親也曾聽過陸兄之名吧?他十三歲中秀才,也曾名傳涌川府內(nèi)。”齊茗提起這樁往事,卻意外地看見吳知縣的眼睛亮了一下。

“哦!是他?他就是那個神童?”吳知縣親自看向了城下,冬夜薄霧里,陸淇站得筆直,竟沒有半分畏寒瑟縮的模樣。

見吳知縣起了興趣,齊驛丞添了一句:“老夫曾聽人提起過,這陸秀才年紀雖小卻不慕虛榮,是個正人君子。余縣轄內(nèi)有此后進之生,皆仰賴知縣大人的教化之功,想來總不會與倭寇勾結(jié),辜負圣賢之學吧?”

“嗯……”吳知縣捻了捻頷下長須。

而此時陸淇也正在思索,這個聲音曾經(jīng)在哪聽過……

對了,是半年前的葬禮上!

那場名義上是妹妹陸淇的葬禮,實際上棺材里的人是陸筠,從此以后陸淇便頂替了陸筠的身份。

此人叫齊茗,是陸筠的同窗好友。

記得他曾來靈堂吊唁,不止送上厚禮,還在靈位前嚎啕大哭淚濕衣襟,惹得真陸淇在旁一陣困惑——我認識他嗎?

但現(xiàn)在唯有靠他了。

陸淇朝城墻上喊:“齊兄!還望替陸某傳句話,我有一件人命關天的要緊事求見知縣大人,越快越好!陸某感激不盡!”

城墻邊的士卒不耐煩地驅(qū)趕道:“兀那秀才,快快走開!仔細我手中這箭矢,可不留情面!”

眼見士卒將要張弓搭箭,陳銀兒不由得拉了拉陸淇的胳膊。

但陸淇很固執(zhí)。

突然,那城樓上有人說了句什么,士卒們齊聲應是。

隨后沒多久,兩個大竹籠就從城樓上被放了下來。

“陸兄,城門不能開!”齊茗喊道:“可知縣大人準你們?nèi)氤牵爝M到竹籠內(nèi),我們吊你上來!”

……

終于上了城樓。

不算寬闊的城樓上站滿了人,最中間那個穿著電視劇里的青色官服,端著盞熱茶,好整以暇地對陸淇道:

“你就是陸秀才?你有什么人命關天的要緊事,定要面見本縣?”

這人就是知縣!

陸淇趕忙躬身行揖禮:“回知縣大人,正是!

小生陸筠,是余縣下轄陸家村人士,今夜初更時分,陸家村口處有一伙倭寇登岸,看火光起碼有二十余人。

小生與內(nèi)子劃船逃離時遭到追殺,幸而大霧漫野,使我二人逃出魔掌。只是不知現(xiàn)在村中父老如何了,倭寇兇殘,還請知縣大人點兵前往相救!”

說罷,陸淇長揖到底,陳銀兒也行了個大禮。

城樓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后首一班文官紛紛相顧,此事干系重大,大家誰都沒有再多嘴。

吳知縣的眼睛瞪大了:“陸秀才,如此大事不可胡言!你當真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事關者大,因此剛才小生不敢在城下高喊,只怕被百姓聽見引發(fā)騷亂。但事況親身經(jīng)歷,此時小生的船尾上還釘著一支箭呢!”陸淇指向石堤。

“殺千刀的倭寇!”

“這幫賊子!”

城樓上響起低低的咒罵聲。

吳知縣猛地把茶盞擲在地上,向身后眾人喝道:“聽令!除守門士卒外,縣里衙門一干衙役通通整刀備船,即刻啟程去陸家村!”

“是!”

“還有,”知縣向齊驛丞道:“加派驛卒,快馬再往觀海衛(wèi)發(fā)信求援!”

“是!”

齊驛丞拱手退下。

隨著知縣的一場指揮,半座縣城都被攪了起來,牽馬套車的,開水門搖船的,知縣就連自己的家仆都叫了出來,足有百十人。

弓箭手站在船后,執(zhí)矛兵站在船前,岸上幾個騎馬的充當先鋒,其余衙役抗槍挎刀在后面跑。

在知縣急催下,沒一會兒功夫,船隊的燈火就消失在了視野里。

事已至此,能做的都做了,陸淇也只能暫且安下心來。體力已經(jīng)耗盡,陸淇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胸前怕是早已亮起了紅燈。

不行,要斷電了。

……

此時應該是三更,夜深露重、霧氣隱約,內(nèi)墻的青石階上沒有燈火,走一步滑兩步。

姑嫂倆互相攙扶著,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下走,齊茗卻突然提著燈籠追出來,叫住了她們。

“陸兄!”齊茗拱手:“村中諸事,既有縣里出面,還請陸兄暫且寬心。不知陸兄今夜作何打算?”

陸淇搖搖頭:“多謝齊兄關心,如今也只能先找家客棧投宿一晚,只是不知這半夜三更,哪家客棧還肯收留?!?

齊茗興奮地一拍大腿:“正是!若蒙賢伉儷不棄,我齊家客房還空著許多,不如就往我家里過夜吧!”

“這,豈不勞煩府上……”

“不勞煩不勞煩!”齊茗熟稔地拍拍陸淇的肩膀:“你我好友,何必言此!”

到了齊家。

雖然齊驛丞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這宅子卻修的很寬敞,院子里栽花植、僮環(huán)婢繞,看來頗有家資。

客房很快就收拾干凈了,桌上有壺沏好的茶,并兩碟糕點。

閂上門,陸淇與陳銀兒吃喝了一氣,再往軟和的床鋪上躺倒,只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在痛的。

連衣服也來不及脫,便睡著了。

……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三竿。

陸淇恍惚了一陣兒,才意識到昨天發(fā)生的一切并不是場累壞了的夢。

她此刻正躺在這兒——大明朝某戶人家的床上,今后每一天都沒有回頭路,沒有暫停鍵,也沒有彩排。

用厚紙糊的窗戶昏暗地透過些許光線來,浮塵正飄浮在其中。

“咔噠”

門被推開了,伴隨著食物香氣,陳銀兒端著個木托盤走進來:“咦?你醒啦!”

“唔……”陸淇坐起身來,只覺得手腳很沉重。

陳銀兒按住她:“再多歇歇吧?!?

吃過東西,體力恢復了許多,陸淇在客房里四處溜達,看見架子上擺著幾卷佛經(jīng),她隨手翻了翻。

“這齊家可真是個大戶人家啊。”陳銀兒喝著茶:“剛才幾個婢女在聊天,我聽到了。原來齊家的本家在揚州,齊驛丞這房到余縣來,本也是做買賣來的,后來捐官才做了這個驛丞?!?

“捐官?”

陸淇的腦子轉(zhuǎn)了起來,以她的家底捐個官做并不現(xiàn)實,但讓她去和做了一輩子八股文的老儒生們競爭科舉,恐怕也難。

找個什么辦法進入官場呢?

正思索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門口。

“陸……陸兄?”齊茗敲門,他的聲音里有猶豫的氣息。

陸淇趕忙整理衣著,等陳銀兒退到了簾子后,把門打開:“齊兄請進?!?

齊茗沒有進門,他站在門口向陸淇作了一揖,臉上隱忍著悲傷的神色。

“齊兄這是?”

陸淇將他扶起,突然想起了什么。

“陸家村怎么樣了?”

齊茗沉痛地以袖掩面:“節(jié)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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