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漢慢慢從玄妙觀中走出，神情略顯萎靡。

他掂了掂手中錢袋，不由后悔地長嘆了一聲。

將田皮賣回給玄妙觀，李老漢只拿到了二十兩銀子。

李老漢心想若不是過于害怕，剛剛和那位書生公子多聊幾句，將田皮賣給他的話，還能多賺十兩銀子。

十兩啊！

李老漢辛勤耕種一整年，還要天公作美，才差不多能賺到這個數(shù)字！

“唉......”李老漢又嘆一聲。

本來賣田皮也不是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李老漢可以光明正大地尋找下家。而他今天如此匆匆低調(diào)，其實是因為玄妙觀的佃農(nóng)中，流傳著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

想出手自己的永佃權(quán)，必須要賣回給本家玄妙觀。

若是被玄妙觀的道士們發(fā)現(xiàn)佃農(nóng)私自交易出售永佃權(quán)，雖然玄妙觀明面上不會有什么表示，可是這些佃農(nóng)最后要不是被地痞暴揍一頓，要么就是被流氓給劫走了錢財。

所有佃農(nóng)都心知肚明，這些地痞流氓和玄妙觀脫不了干系，可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因為蘄州城中誰不知道，玄妙觀的背后有著荊王當靠山？

當然，以這種方式收回田皮的玄妙觀不會懷著什么好心——他們出的價格，一般都會比市面上的成交價低個三四成。

李老漢剛剛并沒有騙楊意，他此時確實有急需用錢的地方。但他又不舍得這十兩銀子的差價，于是今日就于街上尋找潛在交易對象，想著在趁玄妙觀發(fā)現(xiàn)以前，趕緊將手中的田皮出手。

可惜，李老漢運氣不好，并沒有遇到有意的買家，最后抵不住心中的害怕，還是將這至少價值三十兩的田皮以二十兩的價格賤賣給了玄妙觀。

“唉，罷了罷了！二十兩就二十兩，應付那李二狗也夠了！”

李老漢心中一定，將二十兩銀子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向城外走去。

......

李老漢家在蘄州城邊的李家村中，一戶三口——老伴幾年前已經(jīng)去世，有個二十來歲的兒子，還有個三年前娶進門的兒媳。

李老漢自從走入村子后便焦急地加快了腳步。當回到家門口，見籬笆門完好無損地緊閉著后，他才松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進入自家院中。

李老漢推開木門，走進土平房當中，邊解下身上瑣物，邊大聲問道：“大柱，翠花，你們在家嘛？”

“爹，我在這呢。”

一道質(zhì)樸的女聲在灶房里響起，片刻后，一位農(nóng)家打扮的婦女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湯走了出來。

李老漢見藥湯直冒熱煙，又見兒媳徒手捧著碗身，驚呼一聲：“哎呦喂，讓爹來拿！”搶身上前接過了兒媳翠花手中的湯藥。

李老漢手上的老繭厚的很，因此并不怎么感覺燙。他捧著陶碗向里屋走去，邊走邊問道：“大柱今天怎么樣？”

翠花點頭微笑：“前些天李神醫(yī)開的藥很管用，大柱氣色一天比一天好，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自己下床了。”

李老漢也是欣慰地感嘆道：“李神醫(yī)可真是咱們這些貧苦百姓的大恩人吶，將來有機會，定要還清藥錢，好生報答他。”

“誒。”翠花笑著應了一聲，表示贊同。

里屋之中的床上，躺著一名身形高長的漢子。只不過他臉色虛浮蒼白，肌肉瘦弱，一副久病在床的怏怏模樣。

李老漢坐到床邊，心疼地對漢子輕呼道：“大柱，起來喝藥了。”

李大柱從睡夢中被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入目二人便是自己的父親和媳婦，當即想著從床上坐起，卻力氣不支又躺了下去。

“莫急，莫急，先喝了藥再說。”

李老漢一邊說著，一邊將兒子扶起，緩緩將藥渡入兒子口中。

李大柱喝過藥后，氣順了許多，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問二人道：“今天....今天那李二狗沒來吧？”

“他今日沒來。”翠花撫慰道。

“大柱，放心吧，就算他來，爹手上也有錢了。”

李老漢笑著掏出懷中足足二十兩的錢袋，展示給兒子和兒媳。

“爹，你哪來的這么多錢？”翠花驚呼道。

李老漢長嘆一聲，搖頭道：“唉......爹把田皮賣了。”

三年前，李老漢為了給自家兒子娶媳婦，幾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

不過李老漢并不覺得肉痛，反而覺得很開心，因為兒媳翠花賢惠善良，是個好姑娘。

而且李家有著田皮，要交的田租沒有那么苛重，三人互相幫扶，日子本一天天好過了起來。

可直到一年前，李大柱在田中勞作之時忽然摔了一跤，摔斷了骨頭。

李家?guī)兹艘婚_始并不怎么在意，畢竟對農(nóng)家人來說這些事情也是習以為常。李大柱也不想讓家中破費求醫(yī)，于是便讓李老漢去玄妙觀求了劑便宜符水湊合著喝。

一開始李大柱的傷情確實在慢慢好轉(zhuǎn)，可某天情況忽然急轉(zhuǎn)直下，不僅舊傷沒好，反而還染上了惡疾，從此一病不起。

李老漢這時才慌了神，急著去求醫(yī)。可是家中本就沒有什么積蓄，這三番兩次地折騰，家里差點連鍋都揭不開了。

不得已之下，李老漢只好從村中的痞子李二狗那里借了一筆高利貸，這才能勉強周轉(zhuǎn)。

但李大柱這病仿佛一道銷金窟，吞的下無數(shù)錢財。李老漢再次花光了借來的錢，也沒能治好李大柱的病。

好在最后李老漢找到了城中的李神醫(yī)。他非但沒收診金，反而還免費給李大柱開了藥。服用幾個周期后，李大柱的病情終于開始慢慢恢復。

一個麻煩暫時解決了，剩下就是錢的麻煩了。

近日李二狗頻頻上門討債，可利滾利后，李老漢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這李二狗見收不回錢，就開始打砸破壞，威逼脅迫，鬧得李家根本不得安生。

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所以李老漢今天才做出了賣田皮的決定，心想先把這李二狗應付過去再說。

大不了再把田租回來種嘛！

雖然地租肯定會比有著田皮時高許多，但李老漢覺得只要兒子病情好起來，一家三口共同努力，日子還是會越過越好的。

“都怪我，若不是我插秧時不夠小心......”李大柱聽父親竟賣掉了自家田皮，眼里開始閃爍自責的淚光。

半晌后，李大柱又憤怒地握緊了拳頭：“這李二狗，就是趁火打劫！等我病好了，我一定，一定要打死他！咳咳...咳咳咳咳......”

李大柱一時激動，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沒事，咱們慢慢來，慢慢來。”

李老漢和翠花連忙拍著李大柱的脊背進行安撫。

“砰！”

門口處忽然傳來的一聲巨響嚇了三人一跳，盡皆朝門口看去——

只見自家破舊的木門已經(jīng)被踹倒在了地上，幾個地痞流氓嘎吱嘎吱地踩著木門，從門口走了進來。

為首一人身形瘦小，賊眉鼠眼。他滿臉諷笑地掃視了李家三人一眼，尖聲道：

“是誰說要打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