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許看著任澗,有點不知所措。
“是你啊,才來。”任澗從椅子上站起來,“等你等得無聊了,就過來待了會兒。”
曾許走過去,邊走邊盯著黑色的高雅琴殼問:“你……你居然會彈鋼琴?”
任澗禮貌地笑笑:“很稀奇嗎?”
“嗯……真好聽。”曾許仍然在回味剛剛的音樂,由衷地慨嘆,“剛剛那首曲子叫什么?”
“叫什么?”任澗想了想,“嗯……這是我自己寫的歌,可以叫它《海底》。”
“自己寫的?”曾許有點驚訝。
“我會寫點小詩,所以也會寫歌詞,而自己又能作曲,所以難免也會寫幾首歌來。”任澗說。
曾許沒想到任澗不僅會彈,還會作曲。他回憶著曲調:“好哀傷,有種窒息感。”
“你還挺懂欣賞呢。”任澗說著玩笑話,一手拄著鋼琴,一手撥弄著頭發,“《海底》這首歌寫的是一位少女投海自盡的事,當然哀傷。”
“那你可別變成故事里的女主角啊。”曾許打趣道,但看到任澗凝視著他的時候,他連忙若無其事地扭開了頭。
“那它的詞呢?”曾許又問,“你是怎么描繪這段故事的?”
說這話的時候,曾許已經聯想到了一幅很直觀的畫面。
“嗯,《海底》的詞并不是從故事本身寫的,而是從女生的心理感受,我希望聽到它的人都能身臨其境,體會被海水淹沒的感覺。”任澗說。
她話音剛落,曾許腦子里那幅畫面就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雞皮疙瘩。
“它其中有一句是‘你問我死后會去哪里,有沒有人愛你,世界已然將你拋棄’,就很符合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任澗繼續說,“還有就是曲子最后的四句‘來不及’,前些日子也剛編好曲。”
“我能聽聽嗎?”曾許饒有興趣地問道。
任澗聳了一下肩,清了清嗓,坐到鋼琴前去,纖長的手指抬到鋼琴鍵上方。
曾許大氣都不喘地注視著。
“來不及,來不及,你曾笑著哭泣;
來不及,來不及,你顫抖的手臂;
來不及,來不及,無人將你打撈起;
來不及,來不及,你明明討厭窒息。”
任澗一邊用纖細的手指再次敲出平淡哀傷的曲調,一邊用清冷的嗓音唱出歌曲的旋律,讓曾許不禁渾身一顫。
你明明討厭窒息。
可那位故事中的少女還是跳了海。
曾許撇撇嘴,聳了聳肩,沒有再說什么。
“戒指呢?”任澗終于把話題引入了正軌。
曾許摸了摸兜,把那枚金戒指遞給任澗。任澗接過戒指,眼神中有了光,看來曾鐵恢復得還不錯。
曾許看著任澗,有些話在嘴里吐不出,但周旋半天還是問了出來:“你今天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還好吧,為什么這么問?”任澗把玩著戒指,愛不釋手。
“宋詞和我說起你有抑郁癥。”曾許也是直言不諱,“所以應該抑郁不是嗎?你跳樓和自殘不都是因為心情郁悶么?”
任澗聽罷,神色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她頓了頓,目光與曾許對視了幾秒,隨即微笑道:“是,沒錯,我有抑郁癥,但這不代表我時時刻刻都心情不好。抑郁癥是病,只有在發病時我才會情緒失控,平時我也是個正常人。”
曾許似懂非懂,緩緩地點了點頭。任澗卻自嘲地搖搖頭:“真是,我和你說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
曾許想要辯駁:“其實我……”
“你不會懂。”任澗打斷他,“沒有人會理解抑郁癥的。”
曾許皺起眉頭。
說得這么玄乎,真的假的?
是誰定義了抑郁癥這種病,讓人們在心情不好時都有了借口。
“無論如何,戒指找回來了。它在,外婆就在了。”任澗重新打開鋼琴蓋,輕輕地坐下來,舉起戴著戒指的左手,校服袖子順勢滑到手肘,點點紅疤尤為刺眼,“那么接下來,我要彈鋼琴給外婆聽了。”
“我可以一起聽嗎?”曾許打趣道,其實他也確實真的想聽聽任澗那獨到的鋼琴。
“不要打擾我們兩個人哦。”任澗沒有回頭,只是指落琴響,優美的琴聲充滿教室。
既然她不歡迎自己,那也沒必要強留在這了。曾許望了望這個自私的女孩兒,到最后她也沒說一句感謝的話。
曾許離開了音樂教室,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漸行漸遠,琴聲卻依舊。
出了葵松大門,曾許往老城區走去。在他剛從校門拐出來時,他看到剛剛把他揍了一頓的那三個男生還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著。曾許第一反應是想,這下是有時間掏出伸縮棍去一雪前恥的,但不知怎的,他卻出奇的冷靜。
或許是身上新傷舊傷交織的疼痛,也或許是任澗婉轉的鋼琴壓下了他的浮躁,曾許此刻并不想再起沖突。他貼在墻上,依靠樹葉擋住自己的臉,緩慢地從三個人的盲區中經過。
接著,他穿過馬路,從巷子里回了自己的家。
剛打開家門,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曾許聞了差點吐出來,他皺起眉頭,連忙躲到門外去,在樓道里散了散酒味兒,方才得以進門。
曾許踏進屋子,客廳里沒有人影,但酒氣沖天,令人作嘔。他踹開曾鐵的房門,看到他爹癱軟地躺在床上,滿臉通紅,衣衫不整,狼狽不堪,像一個流浪漢一樣。
“喂!你給我起來!”曾許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拽住曾鐵,但太沉了,曾許只能把他爹挪個位置,“你怎么喝這么多酒啊?你瘋了啊!”
“啊……?”曾鐵醉醺醺的,想清醒地理解曾許的話卻也不能了。
“我問你——怎么喝這么多酒!”曾許厭惡地甩開曾鐵的手,怒火中燒,“喝成這個樣子你就不該回家!懂嗎!”
曾鐵迷迷糊糊之中費力地睜大眼睛,口齒不清地說:“許……許子……嗝,老爸……老爸今天干了個大……大單,你……你不是一直想……想去找你老媽嗎……這……這回,我幫你買好機……機票了,正好趕上休……息,你去……去吧。”
這幾句話曾鐵說得斷斷續續,但曾許已經在隨之嘴角上揚了。
曾許轉頭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張飛機票,他又興奮又激動,仿佛做夢一般,拿著票語無倫次,只是在那里轉圈圈。
他是真的想見他母親,想瘋了。自從父母離婚之后,他判給了曾鐵,他就覺得生活失去了希望。他母親事業有成,年輕漂亮,離開這個無能的酒鬼是情理之中,可曾許也想同她一起走。
那件事是父母離婚的根本原因。也是因為那件事,母親對曾許的未來不抱希望,覺得他不會有出息了。于是曾許拼了命地學習,奪得年紀第一,只可惜母親還不知道。
這下終于有機會讓她見到了。
曾許難以平復激動的心情。他看了看昏睡的曾鐵,抿了抿嘴。
“好吧,這次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