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曾許和任澗回到醫(yī)院病房時,宋詞的父母已經焦頭爛額地趕來了。
“我真的沒事。”宋詞的聲音離老遠都能聽見,“這么多年不也沒惡化嘛,這可能就是個巧合,說不定暈倒的原因只是低血糖呢。”
“哪有這種事情……”宋詞媽媽一臉擔憂,“不行,必須做個檢查。”
“媽媽!”宋詞提高了聲調,正碰見任澗從門口進來。
宋詞父母隨著她的目光向門口看去,看到任澗和跟在后面的曾許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是你們啊。”宋詞爸爸站起來向二人招呼,“快進來,要不是你們,宋詞真不知道怎么樣了。”
“是任澗第一時間送她來醫(yī)院的,我也是后趕到的。”曾許澄清。
“謝謝你小任,真是太謝謝你了。”宋詞媽媽握住任澗的手。
任澗后退一步,搖搖頭,用非常自責的語氣說:“其實您不該謝謝我,反而這件事是我的錯……作為好朋友我對宋詞的身體狀況一點都不了解,前天她還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出來,如果我早一些知道她的病,或許今天就不會讓她出來了,都怪我……”
病房里一時安靜得令人窒息。
“任澗。”宋詞輕聲呼喚,并在床上伸出雙臂以求擁抱。任澗痛楚地揉揉紅著的眼瞼,慢步走過去,俯身抱了宋詞一下。
“任澗,你又開始責怪自己了。”宋詞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貼在耳邊柔聲說道,“明明怪在我,作為好朋友卻瞞著你這么大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一直陪著我好嘛?”
任澗鼻子酸酸的,點了點頭。看著宋詞憔悴的容貌,她還是沒有忍住流下淚來,抽噎著說:“我就知道……我是個災星……”
“任澗!”宋詞斥責道,“不許瞎說,你才不是什么災星。我的病三年前就查出來了,和你有什么關系?”
“可是如果沒有遇見我,你的病一直都沒有加重。”任澗委屈地撇著嘴。
“都說了還不一定是這個病的原因呢。”宋詞頓了頓,許是為了讓所有人安心,她看向母親,“媽媽,那就做個檢查吧,我想我不會有事的。”
宋詞媽媽在一旁難過得一直抓著宋詞爸爸的胳膊,聽到女兒總算愿意檢查,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一樣。
之后,宋詞父母就開始帶著宋詞做全方面且深入的檢查,滿頭大汗地忙前忙后,一會兒去排隊掛號,一會兒去檢查等結果。宋詞的一場病,讓兩個做父母的比自己得病還難受,詮釋了什么叫孩子是父母身上的一塊肉。
曾許和任澗就坐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拘謹無措,一個閉緊雙腿撥弄著衣角,一個托著腮無目的地望著人群。
宋詞媽媽手里拿著一堆單子在走廊里飛奔,頭發(fā)凌亂,神色緊張,衣服也在汗水的浸透下貼在身上,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溫柔模樣。她跑過去時,一陣涼爽的風撫過,吹動任澗額前的發(fā)絲。
曾許望著宋詞媽媽焦急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
“她媽媽對她真好。”任澗頭也沒抬,衣角已經被她蹭出一抹黑點。
“是啊,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我媽還在我身邊,她會不會也這么關心我。”曾許苦笑道,“我都有點快忘記關于我媽的記憶了。”
“你說……忘掉一個人是先忘記容貌還是忘記聲音呢?”任澗問。
曾許聽罷開始努力地回想,可無論如何回憶自己和母親的過往,都無法清晰地想起她的臉。
但母親的聲音卻縈繞在耳邊,因為早在兩個月前,他還在電話中聽到過母親的聲音。
以至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任澗的問題。
“我已經快忘記我爸的聲音了,但是他的那張臉我永遠都忘不掉。”任澗說,“在我十六歲之前,他就是最愛我的人,他對我的包庇,對我的偏愛,我永遠都忘不了……可是,他走的那天還是那么決絕。是不是人都是會變的,愛也是會消失的。”
曾許抬起頭,望著有裂縫的天花板,想起母親從前以自己為驕傲的樣子,又想到電話里她驕傲地提起自己再婚和懷孕的語氣,不由得笑了起來。
任澗不解地看著他。
“愛不會消失。”曾許說,“愛只會轉移。”
任澗的心空空的。
這時,宋詞的父母從走廊的盡頭出現,相互推搡著走過來。在微弱喧鬧聲環(huán)繞的醫(yī)院走廊里,兩個人的吵鬧聲尤為刺耳。
“早就和你說了,當初發(fā)現的時候就該手術的,你非要保守治療,這下好了,惡化了吧!”宋詞媽媽一臉怨氣,大聲說。
“手術是有風險的!”宋詞爸爸的聲音也很大,“你就忍心看著女兒的腦袋被切開嗎?而且根治的幾率不是百分百,誰愿意冒那個風險!”
“那現在怎么辦!現在好了!不開顱都不行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宋詞媽媽說著說著都要哭了。
“什么叫我想的?我不想女兒好?!那是我女兒!她生病我不難受嗎!”宋詞爸爸氣得直拍手,“在腦腫瘤是良性的時候,不手術就是最好的選擇!”
“當時是良性不代表不會惡化!你這就是在賭!”宋詞媽媽的臉通紅,“你是拿女兒的命在賭!”
“那你又何嘗不是在賭!”宋詞爸爸大手一揮,“如果手術沒有成功,女兒這三年可能就沒法正常地生活!你說這個有什么用!”
宋詞媽媽停在原地,憤憤地抹了把淚。
“這下好了……手術要這么一大筆錢……”宋詞媽媽看著單子,忽然指著宋詞爸爸吼道,“你當初就是覺得手術花錢太多才不想手術的!”
“你再說一遍!”宋詞爸爸憤怒地把手里的單子重重甩了出去,“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差錢!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女兒治好!!”
說罷,宋詞爸爸大步流星地走開了,徒留宋詞媽媽在原地無助地蹲了下去,把頭埋在胸前抽噎。
身后的宋詞默默地看著一切,不為所動。
而一旁的曾許和任澗早已被驚住了。宋詞的父母在平時表現得那么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居然也會有吵架的時候嗎?
他們一直覺得宋詞的家庭非常和睦,是個被幸福環(huán)繞的家。但這一幕徹底把這種印象打破了。
原來,再相親相愛的家庭,遇到矛盾也會大吵。
而宋詞表現出的平靜,仿佛就在說,這不是第一次。
這的確不是第一次,自從宋詞患病以后,父母就在這件事上起了很多沖突。
宋詞走過去幫母親撿起單子來,安慰了幾句,然后向任澗二人走過來。
在二人的注視下,宋詞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曾許,任澗,那個……我腦袋里的東西,好像變成惡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