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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清時期的民間宗教中,許多對全國影響巨大的教門,均發軔于華北而后才流布各地。

明朝初年,華北民間宗教與全國各地一樣,主要是元末以來流傳下來的白蓮教及其傳教與斗爭活動,尚未顯露出自己的特色與優勢。但是,自明中葉始,華北民間宗教異軍突起,出現了一個名叫無為教(又稱羅祖教簡稱羅教)的新興教門。無為教的誕生,在民間宗教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從此,以無為教為藍本的各種教門,相繼在華北產生,諸如黃天道、東大乘教(又名聞香教)、西大乘教、紅陽教、龍天道、大乘天真圓頓教等不下十余種。這批教門首先在華北站穩腳跟,接著以破竹之勢傳入江南,并衍生出眾多支派,如由無為教衍變的龍華會,由黃天道衍變的長生教等,在明末浙江、江蘇、江西、福建等地普遍流傳。

入清以后,華北民間宗教尤以明代不可比擬的氣勢向縱深發展。首先是明代中葉以后建立的各種教門,基本上流傳下來,并采取新的方式與手段,加快了傳播進程,因而擁有更為廣泛的徒眾。如無為教在漕運水手中積極活動,使漕運水手中的秘密結社組織青幫,也納入了該教門的信仰世界。又如東大乘教改名清茶門,從乾隆中葉始,以直隸灤州石佛口和盧龍縣安家樓為據點,紛紛南下,在華北和江南廣大地區傳教。其次是涌現出一大批新教門。如清初問世的天地門教(又稱一炷香教)、在理教、八卦教,清中葉產生的清水教、天理教、收元教、白陽教、青陽教,到了清末,又出現了皈一道、一貫道、九宮道。這些教門均是有清一代華北民間宗教中頗具影響的大教門,至于由這些教門衍變的宗支派系就更多了,大約有數十種。這些教門流行于華北城鄉的各個角落,又遠播于西北、東北、江南、東南等廣大地域,最遲到清中葉,在全國范圍內已形成了一個以華北為中心的民間宗教信仰世界。

不僅如此,由明中葉無為教開創的教門林立局面,還導致了一場空前的民間宗教運動,首先在華北,緊接著在全國轟轟烈烈開展起來。

“白蓮教、無為教、羅教蔓引株連,流傳愈廣,蹤跡詭秘。北直隸、山東、河南頗眾。值此兇年,實為隱憂。”《明神宗實錄》卷一八二,萬歷十五年正月庚子,《明實錄》,上海書店,1984年。這條出自萬歷十五年(1587)都察院左都御史辛自修的上疏史料,真實地記載了當時華北民間宗教運動情狀。但是,僅僅過了28年,即萬歷四十三年(1615),又有禮部《請禁左道以正人心》言:

有羅祖教、南無凈空教、凈空教、悟明教、大成無為教,皆諱白蓮之名,實演白蓮之教。有一教主,便有一教名。愚夫愚婦轉相煽惑,寧怯于公賦而樂于私會,寧薄于骨肉而厚于伙黨,寧駢首以死而不敢違其教主之令。此在天下處處盛行,而畿輔為甚。不及令嚴為禁止,恐日新月盛,實煩(繁)有徒,張角、韓山童之禍將在今日。《明神宗實錄》卷五三三,萬歷四十三年六月庚子,《明實錄》,上海書店,1984年。

五年之后,即萬歷四十八年(1620),同樣的焦慮再見于《神宗實錄》:“四方各有教首,謬稱佛祖,羅致門徒,甚至皇都重地,輒敢團坐談經,十百成群,環視聚聽,且以進香為名,踵接于路”;“旌旗蔽日,金鼓喧天”;“以為緇衣黃冠之流者正在醞釀,以成綠林、黃巾之變者也”。《明神宗實錄》卷五九四,萬歷四十八年五月己巳,《明實錄》,上海書店,1984年。到了天啟二年(1622),“全國已是遍地皆傳教之所,盡人皆受教之人”。《明清史料》乙編,天啟二年六月初九日,劉征奏疏,商務印書館,1936年。這些驚心動魄的描述,足以證明整個明末社會已經完全淹沒于民間宗教運動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由明中葉華北民間宗教興起的全國范圍內的民間宗教運動,并沒有因為王朝更替,江山易主而終止。

清順治三年(1646),吏部給事中林起龍曾上書:“近日風俗大壞,異端蜂起,有白蓮、大成、混元、無為等教,種種名色。”(清)蔣良騏:《東華錄》,順治三年六月丙午,中華書局,1980年。康熙年間的王逋在所著《蚓庵瑣語》中也說:“今民間盛行所謂教門者,說經談偈,男女混雜,歷朝厲禁,而風愈熾”;“山東、山西則有焚香白蓮,江西則有長生圣母、無為、糍團、圓果等號,各立門戶,以相傳授。”清初思想家顏元更是描述道:“迨紅巾、白蓮始自元明季世,焚香惑眾,種種異名,施禁施出。至今若‘皇天’,若‘九門’,若‘十門’等會,莫了窮詰。家有不梵剎之寺庵,人或不削發之僧尼,宅不奉無父無君之妖鬼者鮮!口不誦無父無君之邪號者鮮矣!風俗之壞,于此為極。”(清)顏元著,王星賢、張芥塵、郭征點校:《習齋四存編·存人編》,中華書局,1987年。由此可見,從清朝統治伊始,以華北民間宗教為中堅的民間宗教運動,就以強勁之勢在全國范圍內展開,而且規模越來越大,一直持續到清王朝的最后完結,這可從有清一代屢興“邪教”案中得到證實。

明中葉無為教開創的教門林立局面,以及由此而導致的民間宗教運動,給明清兩代統治者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社會問題,引起了他們的極度恐慌,必欲痛剿而后快。萬歷末年,明廷嚴禁無為教,又逮捕監禁了東大乘教主王森,對民間宗教運動進行剿殺。清朝統治者對民間宗教運動的鎮壓,比明朝更為嚴酷。自順治朝始,清廷就嚴密注視民間宗教運動的發展動向,“如遇各色教門,即行嚴捕,處以重罪,以為杜漸防微之計”。(清)蔣良騏:《東華錄》,順治三年六月丙午,中華書局,1980年。順治十八年(1661),清廷下令鎮壓江蘇溧陽大乘教活動。此后,清廷屢興“邪教”案。清廷在查辦“邪教”案時,采用了中世紀極為野蠻殘忍的屠殺手段,教首或被凌遲梟示,或斬立決,其追隨者,或充軍荒蠻,或杖責枷號,其家屬則一律給官為奴。即使已故多年的教主,也要刨棺銼尸,以儆示世人。民間宗教運動的勃興與發展,始終是以血流成河、白骨遍野為代價的。

抽刀斷水水更流。面對封建統治階級的血腥鎮壓,民間宗教非但沒有隨之消沉,反而與農民革命運動結合起來,在天災人禍接踵而至,社會動亂之際,組織和策動了一次又一次的農民暴動或農民起義,率領農民大眾與封建統治階級展開了血與火的戰斗。縱觀明清時期農民戰爭史,其中大多數農民暴動和農民起義,都深深打上了民間宗教的印記,都是由民間宗教運動直接或間接轉化的。如明天啟二年(1622)徐鴻儒、于弘志領導的山東、北直東大乘教及其分支棒棰會大起義,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王倫領導的山東清水教起義,嘉慶元年(1796)劉之協、王聰兒、姚之富領導的川楚陜混元教、西天大乘教、三陽教大起義,嘉慶十八年(1813)林清、李文成領導的直魯豫天理教大起義,道光十五年(1835)曹順領導的山西先天教起義,以及近代爆發的義和團運動等。這些主要由華北民間宗教組織和策動,中心區同樣在華北大地的農民革命運動,都以其英勇悲壯的斗爭事跡名垂史冊。

任何事物都有其正負兩面。以華北為中心的民間宗教運動,從一開始,就出現異化。那些自我標榜“救世主”的教首,大多因創教而致富。明萬歷時,東大乘教主王森創教前是個窮皮匠,創教后被門徒奉為佛祖,依靠教徒納獻,成為灤州一帶的豪門地主。在此之前的無為教、黃天道,其創教者羅清與李賓及其后裔,也因教徒“饋送頗多”,富甲一方。清代八卦教創始人劉佐臣與其子孫,“有地數十頃”,家中藏銀萬兩,還捐錢買官,當上了州同或知縣。

為了保住既得利益,防止教權與財富旁落,這些教首在教內實行森嚴的教階制同時,還推行了教權的家族世襲制,于是一個個“神圣家族”先后出現了,如上述黃天道中的李姓家族、東大乘教中的王姓家族、八卦教中的劉姓家族等。在這些“神圣家族”統治的教門內部,創教祖師及其子孫既是至高無上的宗教權威,“職掌”著廣大信徒彼岸世界的“命運”,又是塵世中的大地主、大富豪,過著形同王侯般的腐朽生活。這些“神圣家族”統治各自教門的時間,少則三五代,多則七八代,長達一二百年之久。它們已將民間宗教運動變為少數人發財致富的工具,從而給農民大眾造成了更為嚴重的經濟剝削;又把一個個凡夫俗子推上了神靈的寶座,從而為農民大眾套上了新的精神桎梏。明清時期民間宗教運動中出現的這種異化現象,是秦漢以來封建等級制與宗法制的一種表現形式,只不過是披上一件神秘的外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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