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仙林鎮總是喜歡下雨。
江天祈站在村子里的一棵荔枝樹下,靜靜地看著遠方。
他剛參加完集訓回來,連楚培紅都不知道,碰上下雨就不去八中了。
只有騎自行車上學的通學生才知道這種苦,雖然對他來說已經習慣了,但還是不太想去。
雨中的仙林鎮朦朦朧朧的,配上仙林鎮土墻黛瓦的傳統建筑,姑且也算得上是江南煙雨,他也很喜歡這種雨絲飄飄、萬籟俱寂的感覺。
下雨時,他總是多愁善感,經常就會想起一些過往云煙。
他還記得,以前他們村和現在大相徑庭,就他現在站的位置在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還是一條陡坡,那時的每天經常開著搖搖車從這邊滑下去,又扒著腿滑上來。
到后來一切都不見了,斜坡被填起來了,之前的一大片竹林、田地也都消失了。
一切都變成了他如今腳踩著的水泥地……
一些少年人特有的傷春悲秋,他沒多待,回家看了會電視后解決完晚餐就去學校了。
楚培紅是不知道他回來具體的時間,但也大概清楚,之前楚培紅也特意問過,他如實回答的。
記得就去年還被她抓到過,江天祈不太敢冒險,只能乖乖去學校待著了。
雨沒下多久,大風揚起,晚陽撥云而出,整個仙林鎮都沉淪于橙色的暮靄當中。
世界一下子變得奇幻起來了。
日落啊!行人啊!
云銷雨霽,彩徹區明。
除了濕漉漉的地面和不斷滴水的枝椏,不然都看不出剛剛還是烏云壓天。
江家離八中兩公里多,他平常騎十分鐘的自行車差不多就到了。
一路上都是積水,他騎的自行車擋泥板也擋不住,怕濺到身上,所以騎的比較慢。
之前剛上初中的時候,騎得比較快,以至于背上都是一些泥水的污漬。
有了經驗,加上年級越高越老油條,即使知道要遲到了,他也不急,慢慢蹬著自行車。
八中前操場的圍墻外有一大片空地,平常放學后或晚自習之前都會有人在這邊擺攤,基本都是一些小吃之類的。
哪怕下雨了也有,一些學生仍圍在攤位前,等做好打包后就急匆匆趕往學校。
江天祈將自行車騎到停車位,停車的時候一腳就踏在一灘積水上。
八中的排水不怎么好,特別是前操場每逢下雨必然積水,停自行車的地方也不例外。
幸好他穿的是拖鞋,沒什么事,腳在水里扒拉了一會到大門口。
因為是下雨天,所以站在正大門口的保安也沒有催促他們,江天祈先到門口旁的水龍頭把腳洗了一下,才慢悠悠的走進去。
地上都是積水,穿拖鞋如果走路動作過大,會把水濺到小腿,他只能慢慢走。
高二八班所在的樓層在新教學樓,離八中正大門口距離不過一百多米。等他爬了一層樓梯,到教室門口發現有個老師正對著一個學生念叨,顯然是抓遲到的。
他不知道那個女生,但認出了那個老師。下意識放輕腳步,想要偷偷溜進教室。
那個老師是背對著江天祈的,但那個女生剛好能看到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
那個老師發現了女生的異常,也扭頭看了過來,正好與鬼鬼祟祟的江天祈對視了一眼。
后者尷尬得愣住了,嘴角牽強地勾了勾,開口說道:“老師好啊!”
蘇杰炎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叫那個女生先回教室后,就摟著江天祈的肩膀來到一旁的圍欄邊。
八班的同學當然看到了發生的這一幕,全都不厚道地笑出聲來,有好幾個人頻頻把目光投出來,都想看看江天祈是怎么被訓的。
外面的蘇杰炎問了很多在集訓時的事情,他一一回答。
差不多就聊了十幾分鐘,蘇杰炎就放他回去了,倒是沒對他遲到的問題說什么。
他松了口氣,大步走進教室,生怕蘇杰炎后悔。
此時負責晚自修督班的老師不知道為什么不在,一些人見江天祈一臉慶幸走了進來,呦呵了兩聲表示歡迎。
江天祈的嘴角抽了抽,他還記得蘇杰炎還在門口呢。
果然,下一秒便傳來了敲打鐵門的聲音,蘇杰炎一臉嚴肅站門口又念叨了兩句,見安靜了才走。
江天祈剛坐下,同桌劉唯就湊了過來,問他咋那么快回來。
江天祈從旁邊的紙箱里找到一本數學練習,隨口說:“想了你唄,就回來看你了。”
“呵,”劉唯直翻白眼,無奈說:“剛才培紅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我還回答是后天啊。”
江天祈動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同桌,沒有說話。
劉唯被他搞詫異了,不明白江天祈這是什么反應,追問怎么了。
突然,劉唯起了雞皮疙瘩,發覺教室的空氣突然凝固了。顫顫巍巍地扭頭看向窗戶,只見楚培紅面無表情地站在教室外邊,正看著他。
一股冷氣直竄腦頂,劉唯咽了咽口水,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低下頭寫作業,腦海里瘋狂編撰理由。
十幾秒的窒息后,門口幽幽響起楚培紅的聲音:“劉唯,天祈,出來一下。”
同桌兩人眼神復雜,對視了一眼,毅然起身朝門口走去。
楚培紅沒客氣,見兩人出來了就開始念叨,先念劉唯,念完劉唯再念江天祈。
兩人也是老油條,沒多少反應,還時不時嗯哼兩聲回應她。
倒沒什么意思,他們對楚培紅還是尊重的。
他們是楚培紅當班主任帶的第一屆學生,楚培紅對他們的付出他們看在眼里。
每次考試完,楚培紅都會自己掏腰包給班里的前幾名和進步明顯的學生獎勵,以當激勵。
雖然楚培紅的要求都比較嚴苛一點,但也都在情理之中,而且八班的班規相對其他班還是比較松的了,況且他們對楚培紅也討厭不起來。
楚培紅訓他們是必要流程,很快便放他們回去了,這讓江天祈暗暗想著,以后必須要和同桌對好口供,不然還得出事。
第一節晚自修就一個小時,減去前面鬧騰的時間,實際上也沒多少時間。
江天祈寫了兩頁下課鈴就響了,他停下筆,舒展了一下身子,發現劉唯一直看著一張紙,他靠了過去,只見紙上用序號標著寫著一個個日語單詞,每一個單詞旁邊都有個小小的紅色打勾,最底下的空白還寫著一行日語,筆跡滑圓,看著挺是舒服。
落秋八中有開設日語課,是外面來的培訓機構,他們高二整個年段就三十個左右的日語生,劉唯就是其中的一員。
遙想高一那年,他和劉唯等人都是一班的,有一回考試江天祈和劉唯作前后桌,看劉唯考得那么認真,沒想到最后一個十三點五的成績,著實震驚到了他,坐鎮倒數第七名,當然,那是保留六個缺考零分的。
江天祈當然看不懂日語,好奇問他一直盯著干嘛。
后者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江天祈聽出了他的敷衍,也沒多問。感覺有尿意,起身出了教室。
他們這棟樓叫新教學樓,每層樓有四間普通教室、一間選修教室和兩間廁所。
選修教室平時都空著,讓學生考試的時候放書本和雜物。廁所一男一女分別安置在南北兩側,這個配置比起高一時那棟“育賢樓”著實好太多了。
進了八中大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育賢樓,一共五層。讓初中的和高一的一起使用。
可以說是魚龍混雜,這棟樓不僅只作學生教室,而且還有教師休息室,更有老師宿舍。
沒辦法,八中地少,周圍又是民房,擴張不了,只能更好的節約利用土地。
如果多了個老師宿舍也沒什么,關鍵是這一棟樓連間廁所都找不出來,還能準備前走廊和后走廊。
前走廊連通旋轉樓梯,作為通道;后走廊冬日沐浴陽光、夏日細聽山語,好不愜意。
苦了高一新上來的學生,一臉迷茫:
廁所呢?
哦,對面辦公樓。
人太多?
沒事,還有隔壁那棟兩層樓的,都是廁所。一樓女廁,二樓男廁,別走錯了。
如廁難!如廁難!
古有李太白提筆傾墨《行路難》。
今有落八動土修樓專門如廁。
八中沒有正兒八經的食堂,而是把初中學生宿舍的一樓改為大食堂。當初有人給新生介紹,就指著那一棟樓說:“這棟是八中的小食堂啊,人人都愛去。”
廁所樓占地面積就五六十平,那個學生當然知道他是開玩笑的,覺得挺有意思的也對他同學那么說,到后來一下子就傳開了。
每次一下課,經常有班級都會有人大喊一聲:“兄弟們!開飯了!”
接著就是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順著旋轉樓梯下樓了……
等高二他們換了教學樓,還是有人要遭受折磨。
由于廁所是在每層樓的兩側,總有兩間教室要廁所做鄰居。
即使八中專門派人每天洗兩次廁所,還是“芬芳馥郁”,男廁所最為典型,六班與男廁所僅隔一堵墻,每天教室后門都關得死死的,生怕有什么味道會從門外竄進去。
之前還有一些人上大號沖不下去,六班的人忍不了寫了幾張紙貼在每個隔間的水箱上。
紙上寫著:“要么沖干凈,要么舔干凈!”在此之后效果果然好了不少。
此時,江天祈出了教室,路過七班時不經意往里邊望了一眼,剛好與坐在座位上的一個男生對視了一眼。
只見后者一臉“奸笑”,從位置站了起來往外走。
江天祈瞬間明白,沒有徑直去廁所,轉而拐進六班。和幾個認識的人打完招呼后,就發現那個男生跟了上來,直接走進廁所。
他趕緊追進廁所,躡手躡腳地走到男生身后。
劉卿揚杵在廁所張望了一下,一時間沒有發現目標,人一臉茫然。
突然,有一只大手摸上自己的屁股,還用力捏了一下,嚇得他猛地后轉。
“喲!不愧是老六啊,小屁股還是那么軟!”江天祈笑著感慨。
“嘿嘿嘿!”劉卿揚一臉壞笑,上前往江天祈身上頂,繼續說:“小坤巴還是那么騷啊!”
“快去,讓你爹看看你有沒有長大。”劉卿揚往一旁的站坑指了一下。
“去你丫的,滾!”江天祈也不客氣,開口就罵。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最終,劉卿揚走到后面的隔間上才算結束。
兩人洗完手后預備鈴就響了,不過晚自習的下課時間遠比規定的十分鐘長得多。
晚上食堂煮的基本都是中午的剩菜,劉卿揚沒吃,現在感覺有點餓就拉著江天祈去小賣部買東西吃。
八中校內的小賣部是一個老師開的,在科學樓,面積不到四十平。平時一下課人都往里邊擠,之前只能用現金和手機支付,最近搞了個校園通,掃臉就能付錢,方便快捷了不少。
江天祈挑了一個冰淇淋,轉身時瞥見不遠處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那個女生正蹲著在看東西,絲毫沒有發覺別人的目光。
聽見劉卿揚在叫他,他又看了一眼女生就離開了。
收銀臺,劉卿揚遞給江天祈一個糯米雞,大氣一揮說請你了。
江天祈接過,眉毛一挑,沒有說什么。
等江天祈付了錢,劉卿揚還沒發現什么不對,這實在是讓江天祈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了。
科學樓是傳統的閩派建筑,出了小賣部就能看到夜空,劉卿揚朝天上看了一眼,隨口問道:“最近好像都在下雨啊?”
“嗯,是啊!”江天祈回答。
翌日清晨,他起時天還沒亮。
出了陽臺,只見天穹布滿青黛色的云。
此時,仙林鎮起了一點薄霧,他透過薄霧,望見一個人,想著一個人。
三月下旬的一天凌晨,仙林鎮淅淅瀝瀝下起了一場雨,這雨下進了四月,下進了江天祈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