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你剛才說峨嵋和燕子塢里有壞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周遠喘著氣問。
丁珊運起了內力,所以行走如風,周遠幾乎要跑步才勉強跟得上她。
丁珊并不理他,只顧自己往前走。眼看快要離開種植園時,她警惕地停下腳步,握緊了手中的劍。
“怎么了?”周遠趕了上來疑惑地問。
“早知道還是應該一劍殺了你,”丁珊恨恨地說,“是你故意把我引來這里的是不是?”
“什么叫把你引來這里啊?”周遠仍然沒有弄明白。
“這里如此偏僻,就算打起來也不會引起注意,”丁珊冰冷地說,“你究竟是什么人的手下?”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紅衣校衛帶著六個身穿黑衣的部屬突然從前面的樹林里閃出來。那六個黑衣校衛快速呈扇形圍攏過來,一下子把丁珊和周遠圍在了中間。
“哦不是的,我不知道他們在這里……”周遠連忙對丁珊解釋。
“等一下,等一下!”他又朝那些校衛喊道,“這是誤會。”
周遠終于明白過來,這些校衛之所以突然在這里出現,一定是因為跟蹤了自己。龐天治只是假裝釋放了他,然后派人在后面尾隨。他雖然在數學上天賦超群,極為聰敏,可是卻沒有任何江湖經驗。再加上他毫無內力,因此視覺和聽覺上完全是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意識到有人在跟蹤他。就像剛才,丁珊已經聽到樹林中的埋伏,而他還毫不知覺。
“我已經弄清楚了,這位姑娘是峨嵋劍校來的客人,并不是要擅闖燕子塢,”周遠將身體擋在丁珊之前說道,“她有柳依仙子的重要口訊,要傳達給黃……”
“不要再說了,”丁珊打斷周遠,阻止他說出黃毓教授的名字。
“我確是峨嵋弟子。”丁珊朗聲對校衛們說,并一揚手中的寶劍,陽光下,一縷金光掠過劍鋒,可以清晰地看到“峨嵋”兩字。那是峨嵋創派祖師郭襄的親筆,天下人都認得,“你們帶我去見慕容校長。”
那紅衣校衛抱拳施禮,然后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劍是峨嵋所鑄不假,不過姑娘是否是這把劍的主人尚有待確認,還請姑娘跟我們到烏啼堡走一趟,待龐總長查明。如若屬實,我們再鞍前馬后,陪護姑娘去見校長。”
周遠一聽這話就急了。龐天治的陰狠他已經見識過多次,對待自己學校的學生尚且如此,對待私闖校園的嫌疑者自然要變本加厲。這么清秀潔凈的女孩,若被他鎖到污穢的石室里訊問,真是不堪設想。
“峨嵋寶劍在手,還有什么疑問?”周遠說,“峨嵋劍校明日就到,她們都是慕容校長請來的貴客,豈能任你們隨意盤問!到時候峨嵋責問,慕容校長怪罪起來,你們擔當得起嗎?”
周遠一生之中,從沒有在人前如此大聲陳詞,此刻為了丁珊的安危,竟勇氣十足,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峨嵋子弟,都是名門之后,和皇家貴胄,江湖豪門血脈相連,你們如果顧惜自己的前程,應該現在就帶這位姑娘去見慕容校長!”周遠又大聲補充道。他說這番話,完全是想提醒丁珊。大家都知道峨嵋學生背景深厚,你爸若是什么丐幫幫主,錢莊財東什么的,現在不說,更待何時?就算出生平民,也應該胡謅亂蓋,先隨便報幾個名號,待見到慕容校長,再如實相告也不遲。
周遠這番話,竟然還真讓那紅衣校衛臉上露出一些猶豫之色。不過那只是短短一瞬,他隨即冷下臉來說道,“我拿學校津貼,便要忠于職守,學校防務,啟同兒戲,這位姑娘若是能拿出我校的請帖,我自然放行,否則,我只能帶姑娘去見我的上司,如果這樣做得罪了姑娘,將來派人問罪于我,我只有自認倒霉。”
那紅衣校衛這番話不卑不亢,挑不出錯來。但周遠想龐天治處心積慮派他跟蹤至此,非要將丁珊帶回烏啼堡,必定是有什么擺不到臺面上來的理由。
丁珊站在那里,并沒有像周遠期待的那樣,搬出一兩個大后臺來,她只是冷冷道,“那個什么烏啼堡,我是絕不會去的,你要么帶我去見你們校長,要么你就上來抓我試試。”她說完伸手一推周遠,將他推得一跤跌出圈外,然后把劍一橫,劍尖微顫。
那是峨嵋劍法的標準起手式“英華搖曳”。
許多歷史傳統悠久的武功流派,都有自己特定的起手式。每次與人切磋或動武,必先擺出起手式。這既是對自己武學傳承的尊重,也是向對手宣告,我將用光明正大的正派武功迎戰你。這起手式分為靜態和動態兩種,最早的時候,起手式都是靜態的,往往是一個端正謙遜的姿態,近百年來,隨著武學理論的發展,許多門派把起手式改成了動態。
靜態的起手式很簡單,倘若對手搶先發動進攻,很容易占得先機。就好比下棋,你如果第一步棋永遠下同一個地方,對方就可以有針對性的準備。而動態的起手式,則可以有虛實變化,引發不同的后續招式。
“英華搖曳”,就是一種蘊含著豐富變化的動態起手式。
周遠跌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他滿心想幫丁珊,卻反而引她入了圈套。剛才那一推出手那么重,雖然目的是讓他這個不會武功之人退出圈外,可多半也有恨他之意。他悄悄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開始暗運內力,希望能像昨晚那樣,在關鍵時刻幫助丁珊脫困。
七名校衛看到起手式也立刻紛紛拔出兵刃,眼看兩邊就要動起手來。
就在這時候聽到一聲“且慢”,然后一個男子三縱兩躍,來到近前。“且慢”的聲音由遠及近,人也幾乎隨著聲音同時由遠及近。人當然無法移動得和聲音一樣快,但是一些輕功高超的人,可以用他們輕快的身法給人造成這種錯覺。
來人是燕子塢校衛隊的副總長韓家寧。
“蕭隊長,請問這里發生何事?”韓家寧問道。
那姓蕭的紅衣校衛對韓家寧行禮道,“副總長,那就是昨夜擅入燕子塢的女子,她不愿跟隨我們去烏啼堡接受盤問,我等準備將她抓捕,帶去見龐總長。”
韓家寧點一點頭說,“你做得很好,我會將你盡忠職守的事情告知龐總長,不過慕容校長已經得知此事,派我來請這位姑娘,這位姑娘,你可愿隨我去見校長?”韓家寧朝丁珊行了個禮。
丁珊并不知道這個副總長究竟是什么人,但見他彬彬有禮,便也回禮道,“我跟你去見慕容校長。”
“且慢,”那個蕭隊長大聲說道,同時滿臉狐疑地看著韓家寧,他臉上的那道疤痕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頗為刺眼,“慕容校長為何要見這個女子?此事龐總長知道嗎?”
韓家寧回過頭,看一眼蕭隊長說,“龐總長當然知道,他此刻正在慕容校長身邊,蕭隊長,你的任務已經圓滿結束了,請你回烏啼堡待命!”
韓家寧見蕭隊長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命令!”
韓家寧說龐天治在慕容校長那里的確是事實,剛才得到稟報以后,龐天治立刻趕往校長辦公室,籌劃峨嵋的接待事宜。所以蕭隊長現在回到烏啼堡,還見不到龐天治。
當然兩人最終會見面,也最終會拆穿韓家寧的謊話,不過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這許多。
蕭隊長思索了一會兒,終于昂起頭說,“韓副總長恕罪,我不能執行你的命令,我今天是受龐總長的直接吩咐來辦理此事,我只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
韓家寧怒道,“豈有此理,龐總長也好,你我也好,都是為燕子塢效命,什么叫只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你把自己當作是龐總長的私家鷹犬嗎?”
兩人講到這里,話其實已經說破,沒有了回旋的余地。蕭隊長索性把劍一橫,道,“副總長,如果你執意阻撓我完成龐總長親自下達的任務,我只有連你一起抓捕,到時候我愿與你一起,聽憑他的發落!”
韓家寧冷笑一聲說道“龐天治這幾年拉幫結派,苦心經營,對燕子塢的防務獨斷專行,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為了這個女子,昨晚秘密審訊本校學生,今天又不經校衛辦公室備案,私自下令抓捕,這些都已經違反了校衛隊的章程,這些我都會如實向慕容校長稟報。蕭隊長,如果你現在迷途知返,到時候我還可以替你說情。”
蕭隊長聽到這里臉開始發青,他手中劍一揮,手下六人立刻一起揮動兵刃,向韓家寧搶攻過去。韓家寧不急不忙,抽出劍來,腳下步伐一轉,已經繞到了其中兩人身后,他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如山風過隙。
可是當韓家寧正準備出手時,那兩人已經向前疾走,另外四個人加上蕭隊長隨著韓家寧從邊上繞過來。盡管他們的步伐遠不如韓家寧快,但是因為七個人巧妙的走位,韓家寧一下子竟又被圍在了圈中。
旁邊的丁珊和躺在地上的周遠都已經看明白。這七個人并不是隨隨便便一擁而上,而是組成了一個訓練有素的劍陣。張三豐猜想明確地昭示,七個人可以設計出最強大的進攻組合!
韓家寧也已經意識到。他舞動手中劍,擋開周圍的一輪攻擊后大喝一聲,“你們都是什么人,燕子塢校衛隊從來沒有訓練過劍陣!”
蕭隊長和那六個黑衣校衛一言不發,屏氣凝神,各自保持陣型,不緊不慢,同時也不依不饒地攻守著。單看他們當中每一個的劍法,既使是最好的蕭隊長,也是中流水平,可是七把劍配合起來卻儼然像一個絕頂高手。一把劍從某一方向刺來,其余六把已經封住了各個退路,七個人進退跳躍,相互間毫無干擾,這就是陣法的威力。
韓家寧很快落了下風。實際上,要不是他的輕功實在高出對方太多,他早就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周遠正出神地看著戰局,丁珊突然走到他的身邊。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跟蹤了我,”周遠面臉歉意地搖著頭說,“我只是想到你受了傷,想過來幫你。”
丁珊沒有說話,伸手將他一把拉起道,“我們快去梨花渡。”
“這……不行啊,”周遠見丁珊沒有出言怪他,心里舒了口氣,但還是說道,“這位韓副總長是來幫你解圍的,現在他局面不利,你怎能一走了之?韓副總長一向為人正直,在學生里口碑很好的……”
丁珊仍拉著他往前走,“我跟你說了,燕子塢里我只信任黃毓教授一人,我必須要在峨嵋代表團進燕子塢之前找到他,此事關系到整個江湖的安危,比我們這里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都更加重要。”
“可是我們可以讓韓副總長帶著我們一起去找黃毓教授,他是個講道理的人。”周遠掙扎著說,“如果龐天治在曼陀山莊也布置了校衛的話,恐怕韓副總長還可以幫助我們,你看現在的情形,他很快就要落敗,到時候這七個人追上來,你一樣要苦戰一場!”
丁珊見周遠掙扎著不走,又氣又急,但是又有點拿他沒辦法。
昨晚初碰到這個男生時,只當他是一個理論系無用的書呆子,后來他飛石相救,今早仍惦念著她前來尋找,卻有那么一點俠骨心腸,剛才那些校衛出現時,雖然都是他的錯,但他不顧自己全無武功,將身體擋在她前面為她解圍,又有那么一點男子漢的勇敢,此刻不肯舍棄危急中的副總長而去,雖然那倔強的樣子頗為可恨,卻也是江湖道義,而這一番解釋的話語,聽起來其實還是有幾分道理。
她嘆了一口氣,放開周遠,一提內力,挺劍加入了戰局。
丁珊一進來,七人劍陣立刻如水波流轉一樣驀然換了一個陣型,七把劍的速度陡然加快,分別刺向兩人。
從武學理論上來講,受攻者每增加一人,陣法的設計難度就要上升一個指數量級。七打二的變化要遠遠多于七打一的變化。丁珊加入以后,從那七人的調整來看,這個劍陣是一個由高人設計的精妙陣法。那七人劍速加快后,變化更加繁復,攻擊力絲毫沒有減少。
但是丁珊經過了一個晚上“降姝草”和種植園里其他一些療傷藥物的治療以及自己的調息,內傷已經比昨晚減輕了不少,施展出來的劍法也比昨晚高明了不止一個檔次。韓家寧不再像剛才那樣左支右絀,兩邊漸漸變為均勢。
但是很快問題又出現了。那七個校衛顯然暗地里操練過這套劍陣,相互的配合極為熟練,可丁珊和韓家寧卻素昧平生,首次聯手抗敵,相互間毫無默契可言。而且韓家寧的劍法雖然也相當高明,但是路子卻比較奇怪,甚至和峨嵋劍法有些格格不入。一旁的周遠覺得韓家寧的招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本書上涉獵過。
蕭隊長突然向后撤步,口中呼喝了幾句聽不懂的話。其余六人也突然一齊后退,然后又一齊出劍攻過來。這一次,七個人的每一招都是沖著丁珊和韓家寧兩人防御的空隙地帶而去。這空隙地帶正是兩人配合的弱點,兩人又怕對方不防,想防又怕誤傷對方,結果要么干脆不防,要么也防得畏首畏腳。
這蕭隊長是劍陣的統領,他顯然已經覺察到了這個弱點,剛才口中呼喝的一定是指揮劍陣的暗語,那六個人得了指令,立刻變了一個套路攻過來,一時間丁珊和韓家寧立刻險象還生,一個憑借著實高超的峨嵋劍法,一個憑著精妙的輕功,才總算沒有立刻落敗。但是按照這個勢頭下去,雙雙被校衛們擒住,只是時間的問題。
丁珊開始感到焦急,心中突然沒由來地有些恨周遠。她好不容易憑著自己過人的機智一路逃來了燕子塢,可是自遇到這個男生以后,卻幾次被她左右了自己的思路,弄到現在竟是要功虧一簣。
就在她恨意叢生的時候,突然聽周遠在一邊高聲叫道,“乾三坤六震九七,坎虛巽實分五離,風雷火澤斷生死,金水木土轉玄機。”
丁珊和韓家寧都受過武學高等教育,當然立刻聽懂周遠并不是雅興大發突然開始作詩,而是在用標準的教科書術語講述一套三維的方位移動。乾坤坎離震是第一維,天澤火雷風是第二維,金木水火土是第三維。兩人稍加思索,便立刻領悟這講的是那七人劍陣的核心走位。
任何一套陣法,不管多么精妙復雜,都有一個最基本的核心走位。所有繁復的變化,都是從這套核心走位演化出來的。七個人通過苦練,掌握了核心走位以后,只要劍陣統領發出一些簡單的指令,眾人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施展各種變招而不失默契。
掌握核心走位以后,衍生出千變萬化相對很容易。可是通過觀察到的千變萬化而要逆推出核心走位,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這不僅需要極為完備的陣法學理論,更是要有極強的算學天賦和超乎常人的計算能力。
不過此時此刻,站在旁邊觀戰的,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人。
周遠對武學理論的興趣最初就是通過張三豐猜想點燃的,而張三豐猜想是陣法學的基石。在周遠還沒有進燕子塢之前,他就四處收集各種關于張三豐猜想的舊報紙,舊雜志和舊書籍,在打完工后自己研究琢磨。來到燕子塢后,更是將“還施水閣”學士生圖書館里所有關于猜想和陣法學的書籍一網打盡。
當然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知識竟然會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幫助他破譯了一套高明劍陣的核心走位。
破解了核心走位以后,劍陣的各種變化便都成為可預判了。憑那七個人本身二流的劍法修養,一旦劍陣變得可預判,那么施展出來的威力就也只是二流的了。對于丁珊這樣的高手來說,劍陣一下子就變得毫無威脅,甚至有點令人乏味。
只見她身法陡變,按照周遠方位的指引,搶在那些校衛出招之前連刺數劍。只聽一片“啊喲”,“哎喲”之聲,四人已經手腳中劍,倒在地上。丁珊上前用劍鋒分別在他們脖子上一拍,打暈過去。其余三人,包括蕭隊長在內,也已經被韓家寧出掌擊昏。
這一切只不過發生在數秒之間。
丁珊回頭看周遠,發現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兩眼失神,仿佛魂魄游離。
“喂!”丁珊跑到他旁邊,用力拍了一下。
雖然只是一句“喂”,卻是昨晚以來,她第一次對周遠表示關切。被丁珊一喊,周遠渾身一抖,才恢復了注意力。原來他剛才太過沉浸于數學的演算之中,竟又有些像在楊教授課堂上那樣眼前出現了許多數字符號的幻象。
“你怎么會懂他們的陣法?”丁珊問。
“我是選取了他們六個方位上攻守時最頻密的招式逆推出了陣法的核心走位。”周遠解釋,同時用手指了指地下。只見泥地上用石塊畫滿了各種數字和算符。
丁珊修習過系統的武學理論,“逆推核心走位”這樣的事她當然知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換作是平時,她早已經認定對方是個江湖騙子,可是看著周遠那副略帶點遲鈍的卻又無比認真的神態,不知道為什么,她竟沒有那么肯定了。
“這位姑娘的峨嵋劍法使得好漂亮,讓我大開眼界。”韓家寧這時候在旁邊插口道,“看來一定是峨嵋武校的學生沒錯了。”
“我是峨嵋劍術系的丁珊,”丁珊回道,“韓副總長也是好劍法,輕功更妙。”
韓家寧爽朗地哈哈一笑,說,“我們就不要在這里互相客氣了。我先替這些粗魯的校衛向丁姑娘道個歉。趁龐天治其余的親信未到,請允許我護送姑娘去見慕容校長。”
丁珊聽到這話,猶豫了一下,說道,“不瞞韓副總長說,剛才我答應去見慕容校長,只是權宜之計。我此來燕子塢,懷有柳依校長托付的重大使命,關系到整個江湖的安危,韓副總長剛才出手解圍,我感激不盡,不過我斗膽請求一句,是否能就此放我離去……”
韓家寧露出驚訝的表情,“丁姑娘,你知道我不可能這么做的。制約龐總長的獨斷專行,維護校衛隊章程是我的職責,可是保護燕子塢的安全,也是我的責任。任由姑娘離去,我絕辦不到。慕容校長和柳依校長在共抗魔教的時候就是老朋友了,峨嵋和燕子塢兩校也是淵源深厚,如果真如你所說,事關江湖安危,我們更加應該快些去見慕容校長,共同商議對策才對。”
丁珊躑躅片刻,說道,“副總長,我知道你的好意,你說的也極有道理,可是柳依校長警告過我,燕子塢內部可能已經混入了奸細,讓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身負的使命實在牽涉太大,副總長,請恕我必須要獨自去完成……”
韓家寧聽完丁珊的話,神情嚴肅起來,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原本燕子塢內部的事情,我是不應當同外人講的,不過丁姑娘剛才也已經看到了,本校的校衛隊總長私自豢養了一批親信,秘密訓練劍陣,圖謀不軌。不知道柳依校長說的奸細是不是就是他。我昨晚聽說他秘密審訊這位周遠同學,今早又不走程序私自派出校衛,才趕過來查個究竟,請丁姑娘一定相信我,如果你肯將你的使命相告,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丁珊站在原地,這一次猶豫了很久才說,“副總長,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我的使命,如果你真的要幫我,請讓我離去,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韓家寧搖搖頭,“這個我真的做不到,這樣吧,如果姑娘愿意告訴我你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的話,我可以護送你前往。”
丁珊看韓家寧的樣子,知道他確實是不會放她走,他不堅持把她帶去慕容校長那里,已經相當寬容了,她于是無奈地說道,“我要去曼陀山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見黃毓教授。”
韓家寧聽完這話發出“哈”的一聲,原本嚴肅的神情松弛下來,“我還以為姑娘要做什么私密的事情呢。見黃毓教授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我們一起去慕容校長的辦公室,讓他把黃毓校長從曼陀山莊請來,其實只有更加方便?”
“不行!”丁珊立即說,“我必須要直接去見黃教授,在見到他之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丁珊的這句“不行”說得相當不客氣,韓家寧臉上露出一些不悅。他一直都以禮相待,但是這個少女卻如此強硬,不肯妥協,完全沒有一點客隨主便的禮貌。
周遠看到韓家寧好不容易來幫他們解了圍,兩個人卻要說僵,心里著急。他正要開口,卻聽韓家寧道,“好吧,我帶你去曼陀山莊見黃教授。路上的校衛我會應付,不過希望姑娘到時候不要做出損害燕子塢的事情,讓我后悔我的這個決定。”
丁珊見韓家寧終于妥協,忙行禮致謝,然后鄭重地說,“我絕不會做出損害武林的事情的。”
周遠聽丁珊并沒有直接說“不會損害燕子塢”,而是說“不會損害武林”,心中略有些奇怪,但是心想燕子塢和武林并不是對立的概念,便也不去深究了。
韓家寧在旁邊看了一眼周遠,說,“你是武學理論系的周遠吧,剛才多虧你道破了劍陣的核心走位,幫了我們的大忙……你也一起來吧。”
十二
三個人離開種植園,沿著小徑又前行了片刻后,翻上一個山崖,到了校園的正路上。丁珊穿著黑色的緊身裝束,在校園里顯得非常突兀,她窈窕的身段也會引來一些男生的回頭。好在現在是上早課的時間,路上的學生并不多。
路上很快就遇到了兩名校衛,他們看到丁珊立刻都停下了腳步。不過沒等他們出言詢問,韓家寧已經搶先朝他們吩咐道,“你們快去種植園南面的香椿樹林,那里有七個違反章程的校衛,已經被我制伏。你們去把他們押到烏啼堡去,聽候我的發落。多帶些人去,把梨花渡那邊的人也都帶上。”
幾個校衛面露難色,“剛才龐總長派人來叫我們和梨花渡的小隊都去曼陀山莊待命……”
“我知道,不過現在情況有了變化。”韓家寧盡量不動聲色地說,“先去處理違規的校衛,然后再去曼陀山莊。”
校衛們互相看了幾眼,終于恭敬地向韓家寧行禮,然后分頭去“梨花渡”喊人。
韓家寧等校衛們走遠以后,回頭問周遠,“這位姑娘要去見黃毓教授這件事你昨晚告訴龐總長了?”
周遠搖搖頭,“這事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可是他已經開始加派人手去曼陀山莊,難道已經有所察覺?”韓家寧看著丁珊,“丁姑娘,我希望你知道,我們遲一分去見慕容校長,向他報告這些可疑的動向,龐天治就多一分時間來行使他的計劃……一會兒在曼陀山莊如果發生什么意外,我不一定可以保護你周全。”
丁珊朝韓家寧點點頭,說,“這些我都知道。”
韓家寧拿她沒有辦法,只能說,“等梨花渡的校衛離開以后,我們趕快上渡船。”
三人來到的語嫣樓前面的桃林邊暫侯。丁珊不經意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突然朝樓前一指說,“這就是王語嫣的雕像吧?”
周遠點了點頭,看來這尊雕像在其他的武學院校里也是家喻戶曉。
丁珊凝望了一會兒雕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她真的好哀傷,這是為什么啊?”
周遠笑了,這是個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或許是因為那段傳說中沒有結局的愛情,亦或許是因為預見到了武學理論的衰落?
“聽說在某一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微笑,是真的嗎?”丁珊又問。
“是有這樣的說法,每年開學頭幾天,新生都排著隊來看雕像。”韓家寧說,“不過好像從來沒有人能看到過。”
“她哀傷得好美……”丁珊很想走到近前仔仔細細地看一看塑像,但是眼下卻沒有這樣的奢侈。
“我們走吧,渡船就要開了。”韓家寧說。
丁珊朝雕像又看了兩眼,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三個人急速來到梨花渡,正好趕上巳時的渡船。
渡口已經沒有了校衛,只有兩名研究生部的教授正在登船,他們都有些奇怪地看著丁珊,顯然不習慣在早課時間看到這樣打扮的女生,其中一個準備開口詢問。
韓家寧搶先熱情地和兩位教授打招呼,隨便扯起一個今天日報上的話題,然后拉著他們到船艙里就坐。
周遠趕緊領著丁珊在船后部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早課時間渡船上人的確很少,船頭有一兩個研究生,后甲板上只有他們兩個,周遠只期盼著船工快點開船。
渡口更漏上巳時已到,兩名船工解開船繩,一前一后,將槁用力一撐,渡船緩緩地離開了岸邊。
周遠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靠到船舷上。可就在這時候,忽聽岸上一個嬌柔的女聲喊道“等一下”,然后幾下風起,夾雜著幾聲嬉笑,四個身影從湖岸施展輕功縱跳到了船后甲板上。
周遠抬眼一看心中暗暗叫苦,上船的四人正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這四位高材生原本是應該在本部上早課的,可是他們均已找好了工作,上課對他們已經不再重要,四人又都是各自系里主任和老師的寵兒,有恃無恐,因此今早相約一起逃課,要到曼陀山莊去閑逛。
季菲今天穿著白色的褲裝,搭配米黃毛衣,是清純簡約的校園時尚。她在甲板上剛一站定,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丁珊和周遠。出于女生的本能,季菲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丁珊的相貌衣著。
旁邊的袁亮也已看見,走過來說道,“周遠,你知道楊教授課的作業是明天交對吧?”
“哦,我知道……”周遠回答,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楊教授昨天沒有把你怎么樣吧?”季菲問。
“嗯,沒有怎么樣……只是批評了我。”周遠胡亂回答,他只希望這兩人趕緊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走。
“那就好,我們都擔心楊教授一發火把你從這課里給除名了,那我們的作業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袁亮說。
章大可和毛俊峰這時候也都回過頭來,認出了周遠就是那天在課上出洋相的那個理論系學生,都暗暗露出笑容。
“你旁邊這位同學是誰啊?”章大可問。
“她……嗯……她……”周遠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怎么這么緊張,難道是你女朋友嗎?”毛俊峰說道。袁亮和章大可立刻都放肆地笑了起來。
“喂,你們禮貌點行不行!”季菲嚷道,“她這么面生,一定是這一屆的新生。”
“可是才一個月都不到呢,就認識了新生,真是厲害啊。”毛俊峰繼續調笑道。
“沒錯,你是怎么做到的?”章大可沒有毛俊峰那么伶牙俐齒,倒像是在真心請教似的。
丁珊在旁邊已經看出這四個肯定是燕子塢里比較飛揚跋扈的學生,同時也清楚了周遠在學校里的地位。毛俊峰說出“女朋友”三個字時,她立刻就惱了,不過她忍住不去反駁,怕露出破綻。既然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新生,便索性默認。
撐船的船工對這四個學生放肆的跳船行為當然很不滿意,不過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把渡船撐向蘆葦塘的深處。
“你叫什么名字,準備選哪個專業啊?”季菲走到丁珊身邊問道。
丁珊略猶豫了一下,說,“我叫丁珊,準備修劍術。”
袁亮在旁邊立刻“哈”地笑了一聲說,“你看,大家都選劍術,現在都沒人要練你們的刀法了。”
季菲嘴一撅,正準備反駁,后面毛俊峰說道,“現在新生真是越來越舒服了,我們那時候頭六個月可是每天早晚都要踢腿站樁,苦不堪言啊。”
毛俊峰用的仍是玩笑的語氣,但是臉上已經隱隱有些狐疑。
周遠心一沉,知道要露餡。新生現在的確應該都在燕子塢本部集體練基本功才對。
這時候韓家寧從烏篷內走出來說道,“你們四個剛才跳船已經違反了校規,現在還大聲喧嘩,影響船艙內老師的休息,你們都是各系最優秀的學生,希望你們自重!”
韓家寧和龐天治不同,一直在學生心目中頗受尊敬,所以說出這幾句話來還是很有分量。況且的確是袁亮他們理虧,四個人吐一吐舌頭,向韓家寧行禮,然后走到另一邊的船舷低聲交談起來。
這是韓家寧今天第三次替他們解了圍,丁珊和周遠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渡船駛入一望無際的蘆葦中,蜿蜒而行。丁珊站起來,目光停留在湖風中搖擺飄曳的蘆葦上,輕輕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來江南,太湖水鄉,果然名不虛傳,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幾句詩雖是秦風,用在這里似乎更加貼切呢。”
周遠側過頭看著丁珊,她此刻的樣子和剛才看到王語嫣雕像時的表情一樣,分明是少女情懷,可是她無疑正肩負著某種重要的使命,讓她必須要提防周圍所有的人,甚至要像昨晚那樣揮劍殺人。這不是她這樣年紀應該背負的重擔。
渡船駛入蘆葦蕩的中心,濃霧籠罩過來,把周圍的景致變得昏暗妖冶。周遠回過身靠著船舷坐下來,從懷里掏出楊冰川教授昨晚給他的那張寫著公式的紙看了起來。公式很難,可是比公式更難的,是公式里那些變量所代表的武學意義。楊冰川教授不會給周遠一個純數學難題,這個公式,一定昭示著什么武學的內容才對。周遠看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卻完全沒有頭緒。
周遠看著看著,那些變量和算式突然開始從紙上浮了起來,往空中飄去。周遠大驚,知道又要發生前日課堂上的幻覺。他努力想收回神志,卻沒有一點動彈的力氣。那些符號開始在空中變換重組,周遠細看之下,竟發現幾次冒出來的奇異符號之間有很多的相似之處……
十三
慕容校長的辦公室位于燕子塢島中心一幢兩層的小樓里。在“巨闕閣”、“偃月臺”這些高大建筑的圍繞下,小樓顯得很不起眼,外來人若不知道,絕不會想到威震江湖的慕容遲校長每天就在這里辦公。
龐天治同樓下守衛打過招呼以后上到二樓,他徑直去了位于會客廳東首的會議室,慕容校長召集學校教務、后勤還有護衛各部門在這里召開接待峨嵋武校代表團的工作會議。
龐天治走到門口,聽到里面有兩人正在低聲討論著什么。他略一分辨就聽出來是慕容校長和楊冰川教授的聲音。
只聽楊教授隱約說道,“……神情真的一模一樣,而且,也有一樣的算學天賦,丹田通徑同樣小得不正常……”
“……他是四年級生,過去怎么沒有注意到他?”這是慕容校長的聲音。
“我三年前開始就只帶四年級和研究生的課程了……其他的老師對他都沒有什么印象。”楊冰川回答。
“你的意思是……這個學生和黃毓教授說的那個事情有關?”慕容遲又問。
“我不確定……校長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不相信那件事情會真的發生……”
慕容遲剛要再說什么,已經意識到門口來了人,便沒有說下去,打開門將龐天治請進了辦公室。燕子塢校辦主任、各系系主任還有后勤主管們隨后也都陸續到達。
眾人在一張長桌的兩邊坐定以后,慕容校長首先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峨嵋突然提前到訪的情況。慕容遲和楊冰川差不多高,比他的身材略魁梧一些。如果說楊冰川教授身上有更多的學者氣息的話,慕容遲校長更像是以前門派幫會的掌門或者舵主,有一種雄霸一方的氣勢。
接下來由矮小發福的校辦主任姚伯楚主持準備會議。峨嵋武學院的接待準備工作其實早就已經開始,這個原定于明天上午舉行的會議只是討論確定最后幾項事宜。
第一是關于是否讓傳媒進入燕子塢采訪兩校整個交流過程。少林武當從來都是拒絕媒體進入的,這次的訪問活動,也只是每天在山門口開一個新聞發布會回答若干提問。而燕子塢不像少林武當那樣受一些佛家道家戒律清規的約束,所以歷來對媒體比較友好,此番也決定允許《武林日報》、《江湖周刊》和《曉生評論》三大媒體跟隨峨嵋代表團進入校內采訪。
其次是關于是否允許安護鏢局進入燕子塢。由于整個峨嵋代表團全部是女子,飲食住宿,需要有一定的空間,所以連少林武當都破例允許少量鏢局的高級鏢師進入寺觀之內,在峨嵋的寢房周圍維護。此舉自然不是信不過武林兩大院校的治安能力,而是一種禮節性的舉措。這次燕子塢允許媒體進入,人員自然會更加混雜一些,所以也決定同樣準許安護鏢局少量人員進駐。當然主要的安全工作還是由燕子塢校衛隊負責。自從鏟滅魔教之后,武林秩序逐漸恢復,近十幾年來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這些舉措最終應該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最后,是關于交流活動的日程。由燕子塢全體師生參加的歡迎大會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峨嵋到達之后。會上將有慕容校長和柳依仙子的講話,學生代表發言,峨嵋武校的劍舞表演,燕子塢的拳掌兵器合練,壓軸的當然是王素和周云松的比劍。之后的幾天峨嵋的學生將和燕子塢學生共同聽課,共同習武。最后一天,慕容校長會設宴款待峨嵋全體來訪師生,盡最后的地主之誼。
姚伯楚確定完日程后,請龐天治就安全保衛工作說幾句話。
龐天治一站起來,在座的不少主任老師都皺起了眉頭。他在學校里獨斷專行的風格不僅讓學生們都很討厭他,連許多教師也對他沒有什么好感。
換作平時,龐天治一定要長篇大論地演講一番。不是標榜他上任以來在保安工作上做的革新,就是抱怨各系師生的不重視不配合,時不時還經常要挖苦幾句他前任的疏漏。可是今天的龐天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里在惦記著別的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峨嵋武校突然提前到來,給我的準備工作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他帶著抱怨的語氣說道,“不過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就像我一直說的,對于這種重大事件的保安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聯系的暢通。燕子塢這么大,又有兩個校區,我們校衛隊不可能保證監管到每個地方。但是我一年多來已經在燕子塢利用信鴿和煙火裝置建立了一套很完善的報警和聯絡系統,任何地方發生狀況,只要能夠立即把信息送達學校各處,就可以相互支援,用最快的速度來解決問題……”
龐天治的抱怨,看來也是為了凸顯他一年多來的功績,長桌兩邊的不少老師和主管們都互望一眼,心里發出冷笑。
龐天治接下來又講了幾條配合峨嵋代表團在燕子塢各項交流活動的保護措施后,便草草結束了講話,坐了下去。
姚伯楚看龐天治結束得這么快,當然感到奇怪,不過他想這多半是龐天治在表達對峨嵋提前到來的不滿而已。
姚伯楚把會議的決定又梳理總結了一遍,就宣布散會了。后勤處的人員開始著手布置校園和禮堂,各系的主任教師則分頭去通知組織學生。
姚伯楚有些擔心龐天治的脾氣和他的作風到時候會和安護鏢局發生摩擦,特地想去跟他關照一聲,可是龐天治卻早已下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龐天治匆匆回到“烏啼堡”,立刻向手下打聽蕭隊長是不是已經回來了。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蕭隊長已經成功地把那個女孩子帶回來的話,一切或許還都來得及。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卻是,蕭隊長因為違反校衛隊章程被副總長派人抓捕了回來,現在正羈押在囚室里。
龐天治氣得渾身顫抖,一拂袖子就直奔囚室而去。他鐵青著臉,重重地蹬著地面,讓跟隨著他的幾個手下心驚膽戰。
龐天治命人打開囚室的門,只見蕭隊長一臉頹喪地躺在地上,衣服散亂,前胸后背都是塵土。他顯然是經過了一場戰斗,并且不是得勝的那一方。
“怎么回事?”龐天治喝問。
“是韓副總長他……突然出現……不讓我們把那女生帶回烏啼堡……還和我們動了手。”蕭隊長坐起來小心翼翼地回答。
龐天治憤怒地“啪”一拍旁邊的石桌,“然后呢?你們七個人布劍陣難道奈何他不得嗎?”
蕭隊長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臉上的表情既羞愧又無奈。
龐天治的怒火立刻燃燒得更旺,“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你們就是這樣來回報我的?”
“我們本來占盡優勢,結果后來……那個理論系的學生破解了劍陣的核心走位……”蕭隊長終于開口解釋。
“胡說八道!”龐天治葫蘆形的腦袋上的兩顆眼珠仿佛要迸射出來,“一個理論系的屁學生怎么可能破譯核心走位,就是楊冰川親自來,他恐怕也要坐下來演算十天半個月才破得了!”
蕭隊長無言以對。龐天治說得沒錯,幾分鐘內逆推出核心走位這樣的事情在常識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他們現在在哪里?”龐天治強遏怒火繼續問。
“我看到他們往西面去了,”蕭隊長說,“后來是梨花渡那邊的校衛把我們押回來的。”
“梨花渡……”龐天治臉上露出冷笑,然后轉向身后的手下吩咐道,“把烏啼堡里所有的校衛都帶上,跟我去曼陀山莊!”
渡船在曼陀山莊的“茶花渡”靠岸以后,韓家寧帶著周遠和丁珊向武學歷史研究所走去。丁珊充滿了警惕地觀察著路兩旁,像是隨時在提防有人設伏。周遠卻一臉迷茫,還沒有從楊教授給他的那個神秘的公式里回過神來。
武學歷史研究所是一幢宏偉的六層紅磚建筑,周圍種滿了各種名貴的曼陀羅花,有一種富麗堂皇的氣息。
就在他們快達到樓前的時候,天空中一只白鴿突然從他們的頭頂掠過,輕盈地飛入研究所門口的值班室里。韓家寧立刻咒罵了一聲,回頭觀望,只見天上隱約還有幾只鴿子分別飛向了瑯嬛玉洞圖書館,研究生寢樓等各個部門。
韓家寧低聲說道,“糟糕,龐天治居然這么快就回烏啼堡了。他一定已經發現蕭隊長沒有完成任務,現在正通過信鴿通報整個曼陀山莊的校衛聯合緝拿我們。”
“反正已經到研究所了,里面應該不會有很多守衛吧?”丁珊把手按到劍柄,看上去像是準備要殺進去。
韓家寧連忙搖頭說,“丁姑娘,你千萬冷靜,燕子塢的校衛隊有一套聯絡系統……”
韓家寧話還沒有說完,丁珊已經一提內力陡然加速向前沖去。韓家寧惱怒地“咳”了一聲,忙不迭地施展輕功隨后追了上去。
韓家寧的輕功要略微高于丁珊,可是還沒等他追上去截住她,研究所的值班室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紅色的煙霧。曼陀山莊的大部分日子都風和日麗,那紅煙直直地升起來,整個島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就是韓家寧剛才沒來得及講完的燕子塢校衛隊所謂的聯絡系統,這系統是龐天治一手建成的,秉承自古老的烽火狼煙,作為校區里傳遞性息和預警的工具。紅色表示一級警戒,一旦紅煙升起,曼陀山莊上所有的校衛都很快會集結到武學歷史研究所來。
丁珊已經不顧一切,手中峨嵋佩劍出鞘,只用了十余招,就將值班室里沖出來的兩名校衛擊倒。她收起劍沖入研究所里,韓家寧跟隨著她一起奔了進去。
周遠看著絕塵而去的丁珊和沖天而起的紅煙,干著急,卻沒有任何辦法。當他氣喘吁吁終于奔到研究所的門口時,丁珊和韓家寧已經從里面又出來了。丁珊的臉色煞白,表情里寫滿了絕望。
“黃毓教授呢?”周遠問。
丁珊搖搖頭,痛苦地一言不發。
“上面的人說,黃教授昨晚匆匆離開,就一直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韓家寧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周圍。從研究所的四面,已經都可以看到穿著紅色,藍色和黑色的校衛朝這里飛奔過來。
頭前幾個輕功好的紅衣校衛,不一會兒已經來到跟前。
“這是一個誤會!”韓家寧說道,“大家先不要輕舉妄動……”
“韓副總長,”一個紅衣校衛打斷他,“我們接到龐總長親筆傳書,叫我們連同你一起緝拿,有什么誤會,到烏啼堡再說吧!”
幾個校衛說完就揮劍分別朝丁珊和韓家寧刺過去。丁珊把周遠推到身后,舉劍迎戰。幾個回合下來,丁珊和韓家寧自然暫時占優,但是不斷有四處趕來的校衛加入戰局,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經是近二十名校衛圍攻二人的局面。周遠隱在后面,手中仍是握著一塊石子,緊張地注意著丁珊和韓家寧的戰局,希望能夠在關鍵的時候助一臂之力。不過現在看來,兩人還都游刃有余。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一聲爆喝,一個小眼睛葫蘆頭身材魁梧之人揮掌殺來,直取韓家寧,正是校衛隊總長龐天治。他身后又跟來包括蕭隊長在內的數十人,他們全都揮劍同時攻向丁珊。
“要抓活的!”龐天治一邊出招,一邊高聲吩咐。
這一來,局面頓時向另一邊傾斜了。
周遠是第一次看到龐天治出手。他是燕子塢拳掌系的榮譽畢業生,又做過多年的巡捕,幾招下來,果然名不虛傳。
同樣使掌,不同風格的人,有天壤之別。有的人掌法飄逸靈動,比如當年東邪黃藥師的“落英神劍掌”,也有的人厚重如山,比如少林的“須彌山掌”。燕子塢的拳掌系融匯各種流派,根據學生自己的特點加以輔導。所以同是拳掌系畢業的學生風格可能完全不一樣。龐天治,是屬于那種掌法厚重,破綻極少,步步為營,穩扎穩打的風格。這種風格,恰恰是韓家寧的克星。
韓家寧的長處是輕功,他的身法移動極快,可以施展出令人難以預料的招法。那種自持強大,一味狂攻的人往往會被韓家寧找到破綻而一舉擊敗。而龐天治的攻擊卻異常厚實,不求一舉制勝,只求將對手慢慢逼上絕路。
果然二三十招斗下來,韓家寧已經要露出敗象。
龐天治快速地環視一下四周,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多年巡捕工作的經驗讓他練就了極好的眼力。旁邊那個使峨嵋劍法的少女武功的確很高,但是看上去內傷仍未痊愈的樣子,在近二十人的圍攻下雖然仍能勉強支撐,但要不是校衛們要抓活口,沒有傾全力攻擊的話,她也早就敗了。這里的韓家寧自己一個人擺平已經綽綽有余,何況還有十幾個校衛在旁邊掠陣。另外還有一個,就是退在旁邊的那個理論系的學生周遠,他手里握著一塊石頭,一邊吐納氣息,一邊緊張地注視著兩邊,好像準備隨時擲出。
龐天治心里不由得冷笑陣陣。
龐天治是燕子塢最了解周遠底細的人之一。申請謄寫員的時候龐天治做了詳細的背景調查,知道周遠的丹田通徑極小,根本無法習練內力。就算他打坐運氣一個時辰,積聚起來的內力也不值一提。
韓家寧已經窮途末路,旁邊掠陣的蕭隊長一揮劍突然從他后面攻來,顯然是想快點結束戰斗。韓家寧不得已回劍去防,龐天治看準這個機會,猛地朝韓家寧欺了過去,揮掌向他頭頂拍落。
韓家寧已經無法閃躲,看龐天治落掌的勢道,不死也要受重傷。
然后龐天治看到周遠在遠處擲出石頭,向自己的面門襲來,顯然是想從自己手上救韓家寧。龐天治不慌不忙,抬起左掌準備用掌力逼偏這枚石子,轉而打向韓家寧,同時右掌還是按原來路線拍落。
以周遠的內力,龐天治可以輕易地實施這個構想。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周遠擲出的那枚石子竟快速絕倫,快到徹徹底底地出乎龐天治的預料。石子嘭地擊中龐天治的鼻梁,頓時碎裂,鮮血從他的口鼻迸出。
龐天治慘叫一聲,身體一晃,韓家寧回過身來,手中劍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胸口。
龐天治轟然倒下,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這個丹田通徑小得不像樣的學生竟可以像慕容校長那樣的高手一般擲出那塊石頭。如果換作一個陌生人朝他飛石,他絕不會這樣輕慢,可是正因為他對周遠的了解,卻偏偏害了他。
周遠愣在那里,自己也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剛才擲出那塊石頭的感覺和昨晚完全不一樣。昨晚他只是和過去兩年多的練習一樣用自己積蓄了半刻鐘的內力打出石塊。因為昨晚丁珊和那個黑衣男人正處于誰都沒有退路的膠著狀態,他才能一擊而中。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樣,他擲出石塊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內力通過他的手指激發出去,好像被一個內力強大的高手附體了一樣。
很久以后周遠才想通這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楊冰川教授突然用“太倉楊”方法測他的丹田通徑以后曾把一股強大溫暖的內力輸入他的丹田,來平復他體內的難受。這股精純深厚的內力一直留在他的丹田里,直到剛才才被激發出去。
不管是誰,如果他以為是周遠向他出招,而實際上是楊冰川教授出手的話,結果只能是一個悲劇。
韓家寧刺殺了龐天治之后,立刻身形一動,晃到丁珊身邊。兩人一合力,周圍的校衛的優勢立刻就消減了。可是遠處又奔來了更多的校衛。
“副總長,你輕功好,如果走得脫的話,就不用管我,去向慕容校長報信吧。”丁珊一邊竭盡全力御敵,一邊說。
韓家寧沒有回答她,臉上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遠處的新來的校衛們立刻馬不停蹄揮劍加入了戰陣,但是他們卻并不是沖著韓家寧和丁珊而去,而是向圍困他們的校衛攻去。
原先那些校衛猝不及防,許多立即就中劍倒地。
丁珊驚訝萬分,不知是誰派來的援兵,她趁著對方慌亂,立刻趁勢刺倒了附近的幾個校衛。校衛們頓時大亂,蕭隊長剛想下令要布劍陣,卻已經被韓家寧鬼魅般地晃到身邊刺倒。
丁珊見局勢突然之間又扭轉了回來,心中喜悅。
“副總長……”她剛想去向韓家寧詢問是怎么一回事,卻發現韓家寧已經施輕功躍到她的身后,用劍柄朝她的“神道穴”上一擊。
丁珊“啊”地一聲驚叫,身體一軟,韓家寧跟上去在她的頸、腰、背、腿上連點幾下,封住了她的穴道。
這變故周遠全都看在眼里,簡直不敢相信韓家寧竟會突然向丁珊出手,但是憑他又哪里會有時間反應。
“丁姑娘,多謝你幫我打退了這么多的校衛!”韓家寧看著軟倒在地上的丁珊冷笑著說,他又轉過頭來,朝著周遠說道,“當然我最需要感謝的還是你,幫我除掉了最大的障礙!”
韓家寧說話的時候,原本寬正的臉突然就浮上來一股說不出的陰險奸猾。
周遠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想搶到丁珊身邊,但是只走了一步就被一個校衛一掌擊在胸口,眼前一黑,就昏死了過去……
十四
下午未時,一艘兩桅豪華大船緩緩駛入了燕子塢正門前的古渡口。燕子塢就這樣迎來了建校史上峨嵋的第一次來訪。
船上垂掛著各種色彩的絲帶,顯得既美麗又喜慶,船頭插著峨嵋女子劍校的校旗,是一把女紅用的裁衣刀和一把寶劍交叉在一起。船尾則插著兩面黑底金字的大旗,上面寫著“安護”的字樣。
燕子塢學院六百多名本科學生外加不到一百名研究生史無前例地全體站立在渡口,引頸期盼著峨嵋的師生。另外還有三大媒體的記者和畫師,一個個手執紙筆,滿臉的興奮和激動。
當豪華的大船終于停靠,船工將纜繩拴在燕子塢那塊有上千年歷史的門石上以后,一百零八顆各色的焰火珠,伴隨著有節律的三十六聲禮炮,飛向天空,劃出一道道美麗的軌跡。燕子塢港的天空和水面同時被彩色焰火和彩色絲帶映出一片繽紛。學生們掌聲雷動,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禮炮響完以后,偌大的古渡口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視著大船。
過了一會兒,船一側的舷門打開,引橋緩緩放下,一位身著翠綠裙裝的美麗女子首先現身,踏上引橋朝燕子塢走來。她舉手投足間滿是一位成熟女子的風采神韻,但是看她的容顏,竟最多像是三十出頭。
“柳依仙子!是柳依仙子!”學生群中頓時有人叫起來。
“看,佩著的是倚天劍!”另外一邊也有人激動地高喊。
跟在柳依仙子身后魚貫而出的是兩列穿紅色長裙,黑色披風的年輕少女,正是峨嵋的學生們。整個渡口頓時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那些紅妝少女每一個都容貌端莊,身材窈窕,緊隨著柳依仙子的那兩個更是艷冠群芳。左邊那一個是嬌俏的鵝蛋臉,右邊那一個是標致的瓜子臉。
“哪個是王素啊?”人群中議論紛紛。
“左邊那個。”
“明顯是右邊那個嘛。”
學生們紛紛從懷中掏出畫像以及《江湖人物》的封面和隊列中的真人對比起來。
兩列峨嵋學生之后,是幾位著淡綠衣裙的年長女子,應當是跟隨出訪的后勤人員,最后壓陣的,則是幾個穿著整齊的黑色裝束,體格健壯,目光炯炯的男子。他們的胸口,都統一地繡刻著“安護”的標志。
慕容校長率同各院系的系主任走到船橋之前迎接,雙方一番行禮寒暄之后,慕容校長便領著整個峨嵋代表團前往燕子塢的千人大禮堂“參合堂”就坐。
“參合堂”是燕子塢上唯一在學院成立以后再專門建造的重要建筑。這個長圓形的禮堂可以容納燕子塢全體師生,開學儀式,畢業大典,聚餐,比武等各項重大活動都在此舉行。參合堂的頂部采用琉璃,在多雨的江南既可遮蔽雨水,又可使陽光透過。
主席臺設在禮堂的東首,一邊是慕容校長和各院系主任,另一邊是柳依仙子和峨嵋學生。“安護”的鏢師們全都一臉嚴肅地站在她們身后。燕子塢其余教師和學生以及媒體都環坐在參合堂周圍一排排呈梯形向上逐漸高起的座位上,這樣即使是最后排的人,也可以毫無遮擋地看到禮堂中間的高臺。
那里一會兒將有令眾人無限期盼的峨嵋學生的劍舞表演和王素、周云松的比劍。
周遠從昏迷中漸漸醒來,這已經是他兩天來第二次這樣的經歷了。周遠忍著胸口的劇痛緩緩地移動幾下身體,確認肋骨沒有斷裂之后,才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昏暗的石室,里面存放著許多已經積滿灰塵的課桌椅和大書櫥。石室沒有窗戶,只有接近房頂的地方有幾道用來透氣的極細微的長條縫隙。與之相對的那面墻上,有一扇厚重的鐵門。
周遠的面前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尸體,都是學校的護衛,他從里面認出了龐天治和蕭隊長。密閉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讓周遠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他轉過頭,看到丁珊躺在他的左邊,身體擺成一個很不自然的姿勢,正睜著兩只眼睛看著他。
“你醒來了。”她說。她明顯被點住了穴道,無法動彈。
看到丁珊還活著,周遠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不清楚這種暖意是因為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被關在這間堆滿了死人的房間,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周遠站起來,走到大鐵門面前推了推。鐵門被從外面鎖住,從里面是絕無可能被打開的。周遠叫喊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的應答。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遠問,“韓副總長……他怎么會突然向你出手?”
“你說呢?”丁珊用冰冷的語氣里反問。她遭韓家寧偷襲,失手被擒,本就非常憤怒,又想起剛才在種植園都是周遠執意不肯棄韓家寧而去,心中對周遠又起了一股無名的氣惱。
周遠沒有去計較丁珊的語氣,因為他覺得更重要的是搞清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
“韓副總長打敗了龐天治,挫敗了他的計劃……可是我不懂他為什么要偷襲你,我一直以為他是想幫你的。”
“哼!你號稱破解了七人劍陣的核心走位,怎么連這樣簡單的事實都想不清楚,”丁珊冷笑道,“柳依校長告訴我,燕子塢里有奸細。現在看來,這個奸細十有八九就是這位韓副總長……后面趕來的那批校衛都是他的手下,他們殺死了你們的衛隊總長和其他校衛,現在只怕整個燕子塢的防務已經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周遠搖一搖頭,他很難相信韓副總長居然會是奸細。在他的印象里韓家寧總是溫文爾雅,待人親善。可是他眼前隨即浮現出韓家寧最后時刻露出來的那副可怕的面目,以及他說的“最要感謝的人是你”這句話。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不是周遠在危急時刻用石頭打傷龐總長,韓家寧或許就不能得逞。
“我還是覺得這不太可能。”周遠說,“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做出這樣的事情,慕容校長,楊冰川教授,還有姑蘇城的巡捕不會放過他的。”
“你不相信就隨你。”丁珊恨恨地擺出一副懶得再理睬他的態度。她閉上眼睛開始運氣,試圖沖破身上的穴道。但是她只短短嘗試了幾下,就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放棄了。在周遠昏迷的那段時間里她已經試過多次,但是都以失敗告終。
“如果韓家寧是奸細,那他為什么不連我們兩個一起殺死呢?”周遠問。
“我是峨嵋的學生,他不殺死我,自有他的企圖,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丁珊說,“或許他是感激你在關鍵時候助紂為虐吧。”
“那丁姑娘我再問你,”周遠不去理會丁珊的嘲諷,“奸細是什么意思?”
“你進燕子塢之前沒有學過語文嗎?自己去查字典……”丁珊的火氣更大了。
“丁姑娘,我的意思是,奸細這個詞,必須要涉及兩個對象,”周遠解釋道,“如果說韓副總長是燕子塢的奸細,那么他是誰派來的呢?如果只有燕子塢一個客體,奸細這個詞是不成立的。總不能說自己是自己的奸細吧。”
周遠這通分析用了極其書面的語言,可謂是書呆子氣十足。丁珊露出無法忍受的表情,不過她還是聽懂了周遠在說什么。
“韓家寧……他應該是安護鏢局派來的奸細……”丁珊說道。
“什么,安護鏢局?”周遠聽了這話更加的迷惑,“安護鏢局不是護送你們峨嵋出訪的那個鏢局嗎?”
丁珊點點頭,卻不再說話。
“這事情和安護鏢局有什么關系呢?”周遠追問,“安護鏢局是做生意的,為什么要派奸細來燕子塢?”
丁珊知道周遠不弄清楚是不會罷休的,她輕輕嘆了口氣。黃毓教授不知所蹤,自己又被點了穴道囚于石室,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的使命了。
“安護鏢局,在護送我們離開武當以后,突然在路上劫持了我們,柳依校長和同學們都中了他們下的毒……”丁珊終于說道。
“啊!?”周遠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安護鏢局劫持了整個峨嵋代表團?他們瘋了嗎?”
“你先別激動,”丁珊努力想移動一下身體,卻做不到,“他們并沒有瘋,劫持峨嵋,只是他們計劃的第一步,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燕子塢。他們把韓副總長派來燕子塢,就是要做他們的內應。”
“這……這還是瘋了啊,”周遠說,“劫持燕子塢?這太荒謬了!那么然后呢?然后他們準備殺到少林武當華山去嗎?”
“柳依校長告訴我,他們的目的是奪取藏在燕子塢的一樣東西……”丁珊說。
“什么東西?”周遠問。燕子塢里的確藏有許多貴重的東西,比如許多價值連城的武林古物,還有包括斗轉星移在內的神秘高深的武功秘笈。可是像這樣光天化日之下通過劫持峨嵋進入燕子塢明搶豪奪,天下武林豈能善罷甘休?即便奪得那些寶物和秘笈,卻成為整個江湖通緝的逃犯,又有什么意義?
丁珊搖了搖頭說,“校長或許知道,但是她卻不愿意告訴我,她只是讓我找到黃毓教授,說只有黃毓教授知道該怎么做。”
“你是唯一逃脫出來的嗎?”周遠說,“昨天在湖邊,那個黑衣男子是安護鏢局派出來追殺你的?”
丁珊點頭,“柳依校長幫我逃出來的,她自己執意留下,要保護其余的同學……”
她說到這里,眼眶里涌出了淚水,“可是我卻這么沒用,沒能夠找到黃教授。”
丁珊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她心中本就悲傷,被點住穴道的身體因為無法暢快地哭泣而更加難受,竟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要窒息一樣。
周遠慌亂地走過去,趴到丁姍的身邊。
“不要碰我!”丁珊叫起來。一個女生被點住了穴道,完全沒有防御能力時,總是會非常敏感。
周遠向后縮了半步。
“丁姑娘你不要難過,”他安慰道,“峨嵋要明天下午才到燕子塢,只要我們想辦法離開這里,去通知慕容校長和楊冰川教授,揭穿韓副總長的陰謀,安護鏢局就不會得逞!”
丁珊仍痛苦地抽噎著。周遠說的輕松,可是要離開這里,避開韓家寧的手下找到慕容校長談何容易。更何況這樣最多也只是保護了燕子塢,對峨嵋的處境卻沒有任何幫助。
周遠也意識到了這點,趕忙又說道,“慕容校長一定有辦法找到黃毓教授的,就算找不到黃毓教授,他一定會本著武校互助的宗旨,解救柳依校長和峨嵋的同學們。慕容校長和楊冰川教授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各系的主任們也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安護鏢局絕對贏不了他們……”
丁珊眼睛直直地看著周遠,對他的這些信口說出的安慰話并不相信。要解救那么多中了毒的人質談何容易?不過她的抽噎還是漸漸止息了下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丁珊和周遠都渾身一顫,他們都沒有想到這石室之中還會有第三個活人。周遠轉過身,看到龐天治的身體竟在緩緩移動。
“龐總長,”周遠趕忙跑到他的身邊。
龐天治滿臉血污,那是被周遠石塊擊中所致,胸口是一道很長的劍傷,血仍在汩汩流出。周遠沒有內力,無法替龐天治封住穴道止血,他只能從旁邊人身上撕下衣服布片,包在他的傷口上。
龐天治痛苦地哼了一聲,說,“你聽好了,峨嵋……到訪的時間……已經提前,今天下午未時左右就會到……”
“什么,可是現在已經是……”周遠頓時驚慌失措。
龐天治一把拉住他,“你先聽我說完……這里是歷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那個衣櫥后面……”
龐天治說到這里,又痛苦地咳了起來,他閉上眼睛,喘息了幾口氣,才繼續說,“后面有一個小門,通向倉庫……你要想辦法逃出去,回到燕子塢校區,點燃梨花渡值班室里的紅煙……只要慕容校長看到紅煙,燕子塢就還有救……”
龐天治的氣息越來越弱,仿佛是提著最后一口真氣在交代著這些事情。他積聚著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說,“我平時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個小混蛋……可是……燕子塢的生死存亡,就交給你了……”
十五
賓主雙方在參合堂就坐以后,校辦主任姚伯楚走到高臺中央,開始主持歡迎大會。
座席上燕子塢的全體男生沒有一個去看他,全部都癡癡地眺望著主席臺右側的峨嵋美少女們。峨嵋的學生都正襟危坐,臉上沒有明顯的情緒,這種矜持的姿態更是惹得男生們興致盎然,議論紛紛。
主席臺的另一邊,慕容遲校長轉頭低聲問身旁的楊冰川,“黃毓教授為什么沒有來?”
楊冰川搖搖頭,也覺得很奇怪。
“你上午說的那個學生,是哪一個?”慕容遲又問。
楊冰川往學生座席上掃了一圈,又搖搖頭,說,“好像不在。”
慕容遲皺起了眉頭,他平時很少過問具體的學生管理,但是如此重大的活動竟有學生擅自缺席,讓他覺得很不滿意。
他正準備叫來身后的助手,讓他通知龐天治統計一下所有缺席的學生,姚伯楚已經在臺上高聲宣布,“歡迎燕子塢武術學院校長慕容遲致歡迎詞。”
慕容校長只得整了整衣服,在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里走上臺去。
慕容遲平時很少露面,只教授“斗轉星移”一門博士課程,所以大部分燕子塢的學生也沒怎么見過他。
周遠跪在龐天治已經冰冷的身體旁邊,心中充滿了悔意。
龐天治對學生的多疑殘暴毋庸置疑,對周遠更是苛刻。可是就算他獨斷專權,好大喜功,他所做的事情,客觀上卻也是為了加強燕子塢的防務。畢業于燕子塢的他對于學校的忠誠也是顯而易見的。
但現在他和忠于他的校衛們已經都變成了冰冷的尸體,燕子塢的防衛赤裸裸地落入了韓家寧的手中。
周遠頹喪地低下頭,龐天治臨終前的話好像仍在這間石室里回蕩著,周遠知道,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挽回自己犯下的錯誤。
他站起身,搬開十幾張雜亂堆放的桌椅,然后用盡力氣推開了后墻邊的大書櫥。果然如龐天治所說,那里有一扇小門。
周遠試著推了一推,發現門是鎖著的。他又用力撞了一下,門卻紋絲不動。
周遠盤腿坐下來,開始調息。過了大約一刻鐘,他大喝一聲,朝門使勁劈出一掌。門發出“咣啷”的聲響,微微晃了一晃,但是離開啟卻還差得很遠。
周遠有些急了,朝著門開始又踢又撞,可是直到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仍打不開那扇門。不過看上去這扇小門和那大鐵門不同,并不是那么的厚實和牢固,后面可能只是插著一兩根鐵質門閂,只要是有足夠內力修為的人,應該就能夠撞開。
周遠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丁珊,問道,“沒有辦法沖開穴道嗎?”
“他應該使用了加密的手法,完全沖不開。”丁珊說。
“那你記得他點你穴道時的手法和順序嗎?”周遠又問。
“神道、長強,然后是檀中、關元、伏兔。”丁珊說。
周遠聽完后,陷入了深思。
“你懂解穴理論?”丁珊問。
周遠微微點了點頭。他今天早上逃的,就是解穴理論課。
近一百多年來,點穴和解穴理論經過了革命性的發展。最早的點穴,僅僅是用內力封住一些和人體機能以及內力運行相關的穴位,以達到使人喪失行動或語言能力等目的,內力越強,封住的時間越久。內力修為高的人,可以替別人推宮過穴,解開穴道,內力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可以沖擊解開自身被封的穴道。總之,點穴解穴只是一個內力的問題。
隨著張三豐理論的建立和發展,武學界對人體的十二經脈一百零八要穴從微觀上有了更加準確的認識。張三豐的二弟子俞蓮舟第一個創造性地提出了可以通過有順序地封閉經絡上的穴位使點穴變得更難解。
這方面的理論非常復雜,可以寫幾本厚厚的教科書,但是簡單地表述,就是說給點穴加上了一把“密碼鎖”。用俞蓮舟方法點穴后,要想解開,不僅需要高強的內力,更需要按照正確的順序逐步地解開被封住的經絡和穴位,否則會徒勞無功,甚至會讓被封住的殘留內力誤入歧途,對身體造成不可修補的傷害。
周遠聽丁珊說了韓家寧點穴的順序后,就知道他使用了非常高深的理論,加上了很復雜的穴位組合,要解開這樣的穴道,就好比要解一道極其復雜的數學難題。
周遠在過去的這個夏天里通過自學已經領會了解穴的理論基礎,但是他從來沒有真正實踐過。
石室的小門憑周遠的內力看來是打不開了,丁珊的穴道要自行解開,則起碼要兩三個時辰,到那時候可能一切都晚了。
周遠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對丁珊說道,“丁姑娘,我想嘗試解開你的穴道……”
“你行嗎?”丁珊問。她也修習過解穴理論,知道像這種五個穴道量級的密碼是很難破解的。不過此刻面前這個男生卻逆推過劍陣的核心走位。
“應該可以的,”周遠說,“不過……要找到你被封住的穴道順序組合,我需要……需要……”
周遠說到這里,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不下去。
丁珊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一下子唰地變紅。
“需要碰觸丁姑娘的身體……,”周遠終于說出來,“我實在打不開那扇門……我需要趕回燕子塢……點燃梨花渡的煙火……這是龐總長臨終的囑托……”
丁珊當然明白這中間的利害關系,可是要她出聲表示同意,卻也是做不到。
周遠見丁珊不說話,有些著急。他鼓起勇氣,走到丁珊的身邊,還想再解釋幾句,但是丁珊扭過頭去,閉上了眼睛。周遠心想,她應當是默許了。
要解開穴道,周遠必須要先按照韓家寧下手的順序,探測出封住的經絡穴道的內力走向,然后他要解出正確的解穴次序,再引導丁珊利用自身的內力進行沖解。
周遠深吸一口氣,先把丁珊翻過來,伸掌抵住她后背的神道穴。丁珊只感到一股細細弱弱的內力傳進她的體內。探測被封住的經絡時,內力越微弱越好,否則會引起很大的痛苦。周遠奇小無比的的丹田通徑,此時反而變成了優點。
周遠探了一會兒,手向下移,長強穴在脊椎的最末端。周遠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卻無法不注意到丁珊纖細的腰和凸翹的臀部。周遠探測了一會兒,將丁珊翻回來,只見她一張臉已經變得赤紅。
檀中穴在胸口,關元穴在小腹,而伏兔穴在大腿上。周遠的手掌在丁珊的身體上移動、停留,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接觸年輕女孩子的身體。盡管隔著衣衫,手掌還是能感到那種柔軟滑膩的感覺。周遠細弱的內力不會引起痛苦,但卻會有酥癢的感覺,丁珊不能用內力抵抗,只能強忍著,漸漸地,額頭滲出汗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周遠觸到她大腿時,感到她的體膚已經熱得燙手了。
周遠終于結束了探測,丁珊咬著嘴唇,瞪視著他說,“你是故意摸了那么久的!”
周遠忙擺著雙手說道,“不是……我發誓……我絕沒有……”
丁珊仍怒視著他,直到確認他果然沒有邪念時,才轉過臉去。
周遠閉上眼睛,頭腦中迅速根據剛才探測到的信息列出了一組方程,然后他開始試圖求解。那些方程在他的腦海里移動、變換,遇到無解時,就會重新組合,找尋新的思路。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未知數慢慢地被消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遠的腦中突然有一道閃電掠過,最后的障礙被消除,所有的疑團都散去,剩下的,是一個清晰的解答。
周遠睜開眼,丁珊訝異地看著他,“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好像是發了失心瘋一樣。”
周遠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定了定神,然后對丁珊說道,“你需要先打通足少陰腎經下的太溪分支……再順著秩邊穴向下沖擊至承山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