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投對胎了
- 抑郁癥始末:走出家庭內耗
- 清酒煮粥
- 3023字
- 2023-04-23 09:22:46
麗姐是個吧唧嘴。
春末,夏初。
一碗時令蔬菜、一盤煮雞蛋、幾碗稀飯,靜靜擺放在一張小桌上,等待開餐。
旁邊有一張破了洞的凳子,上面放著一個盛滿饃饃的竹籃,竹籃的底部剛好能卡進破洞中央。
食物看起來開胃可口。
在鄉下,能有這樣的伙食,已經屬于中上等家庭了。
“吧唧……吧唧……”
麗姐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食物的熱愛。
我天生對這聲音沒有抵抗,勸說道:“哎呀,麗姐快閉上嘴吃飯!”
吾奶奶也拿她沒辦法,只能重復叮囑:“吧唧嘴,跟你說多少次,吃飯注意斯文,這樣以后還怎么找婆家?”
她反而越是起勁。
由于吃飯時不閉上嘴唇,食物殘渣不受控制地往外掉落。
家里老母雞每年都會孵化一批新雞苗,隨著慢慢長大,除去每年打牙祭和鬧雞瘟造成的臨時減員,平時數量保持的還算樂觀。
每當吃飯時間,小雞緊緊環繞麗姐周圍,伺機搶奪她掉落的食物殘渣。
小雞們為了吃飽飯,也學會了和人類爭奪食物。
它們會原地跳起來,伸直長長的脖子,直接從麗姐嘴巴里奪取。
這些雞都是散養的,一個個體強力壯,身手矯健,爪子格外有勁兒,跳起來輕松越過小孩兒頭頂,蹬人也特別疼。
吾奶奶為此剪掉了它們的指甲,減少傷害。
可能是從小給小雞們鍛煉出來的臭毛病,才讓小雞這項技能練的嫻熟,形成了一定的戰斗力,時機把握的精準,幾乎百發百中,不空嘴而歸。
為了表示抗議,麗姐會動用她那兩條不太靈活的腿,嚇唬小雞們。
在她蹬腿的瞬間,伴隨著一片“嘎噠噠……”的哀嚎,小雞們迅速逃離她所在的半米范圍。
可隨著腿縮回來,小雞立即折返,像是什么也沒發生。
小雞不僅爪子有勁兒,脖頸長,喙又堅硬,突然伸出喙搶奪食物的那一瞬間,人很難反應過來。
我和麗姐不同,我用膳是閉著嘴巴進行的,樣子比較斯文,往口中放食物的時候,小雞還是會趁著張嘴的間隙襲擊。
麗姐張著嘴吃飯當然不怕,可我不同。
如果不小心錯過了最佳防御機會,就會被精準啄在嘴唇上,從而引發出血,嚴重時還會潰瘍。
我也數次遭到攻擊,吃痛后嚷嚷著打死它們,吾奶奶出手替我教訓它們,揚起胳膊大喊:“叨我娃兒,打死……。”
看這陣勢,我急切期待打死一兩只雞,這樣當天就能吃上香噴噴的雞肉湯。
不過最后都會發現吾奶奶只是做樣子罷了,實際上把它們當成寶貝疙瘩,可心疼了,舍不得真動手打。
這樣反而讓我更加生氣,干著急沒辦法,只能原地嚎啕大鬧。
我正得趣麗姐鬧出的小插曲,三叔因為一個硬邦邦的饅頭殼與我爭執不下,說:“沒投胎到迷糊陳家里是你投對胎了,我像你這么大已經在地里幫你爺奶種地了,你生在我們家不用種地,不聽話就把你送給迷糊陳,天天跟著要飯。”
我心想不就是浪費點兒饅頭嘛,誰家吃饅頭還不能丟點兒饅頭殼,至于鬧那么嚴肅。
三叔不提還好,一提到迷糊陳,我當真羨慕。
我家一年難吃上三五回酒席,他幾乎每個月都有酒席吃,偶爾一個禮拜都能吃上三五回。
鄉村的酒席離不開大肉,有酥肉、紅燒肉、扣肉、蹄膀、卷腸、雞湯等等,光想著都讓人流口水。
如此一來,當個小叫花未必不可。
不過,我知道自己跟迷糊陳不一樣。
我是有家的。
便堅定地回答:“不要,我才不去。”
雖如此說,心里還真擔心被送給外人撫養,畢竟這個年代送孩子事情太常見。
想到這里,我默默接住了饅頭殼,撕開一小塊,輕輕塞入口中,也不顧什么難吃不難吃了。
畢竟,糧食彌足珍貴。
下午,吾奶奶娘家捎人帶來請帖,不日孫兒辦結婚酒。
由于路途遙遠,中間隔著一條大湖,不僅有一段山路,一段水路,還彎彎繞繞,道路崎嶇,步行至少十里路,天不亮就得出發。
我家沒有自行車,走路艱難,便一致決定把我拖給別人家臨時照看。
原本還打算托給我二太奶照顧,可1989年之前窮輝大隊集體搬遷,吾奶奶與二太奶之間因一套新房鬧了矛盾,從此見面像見仇人。
事情過去了三年,吾爺本想和解,奶奶堅持不同意。
于是,我便被安排給魏村舅舅家。
天沒亮就給悄悄抱了過去。
魏村只有一個生產隊,大概二十戶人。
相比于咱們窮輝大隊十一個生產隊的大隊,一百來戶人家,一眼看不到村子全貌,魏村村落顯得渺小。
但魏村人在生活上很有特點。
在這里,人們熱衷于吃飯時串門,時不時互換碗里的食材,筷子在對方碗里夾來夾去,當成自己的一樣。
一幫人聚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用過餐,沒事時就打打撲克牌,鄰里之間有說有笑。
這與我家截然不同。
我家在吃飯過程中幾乎不做任何交流,吾奶奶也不允許吃飯時隨意講話。
即使人串門聊天,也會被敷衍,時間久了,就很少有人串門,鄰里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
平時即便有開口講話的機會,大多是不中聽的說教,甚是無趣。
想著舅舅家聊天開心的樣子,雖然自己年齡小,閱歷低,僅聽得懂只言片語,但心里挺開心。
很意外,過程中嗅到了一股特別濃郁的香味,左顧右看,最后發現鄰居吃的燜面用的原材料是方便面。
我認識方便面,因為方便面需要花錢購買,價格不便宜。
我和麗姐有幸吃過一次,還是吾奶奶娘家過年時送來的,一共兩包蕎麥面。
我吃了一小塊,但那種口齒留香,呼吸間都是蕎麥方便面的味道,讓人流連忘返。
他家能用方便面做燜面,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心想一個家庭得有多富裕才能吃的起一鍋香噴噴的燜方便面,隨后就聽他講,方便面是外打工的女兒捎帶回來的。
他自己目前在鎮上出零工,工錢給的不多,一鍋燜方便面能也讓他三天活兒白干。況且活兒不是天天有,因此他自己舍不得專門買來吃。
見他將燜方便面分享出來,眨眼之間,滿滿一碗僅剩下半碗,我緩緩走過去,卻被所有人無視,頓時有些委屈。
我也想吃,卻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它太貴重了,這點兒錢完全可以省下來救急用。
比如買藥品、買衣服、賣食用油、買食鹽等等,都需要花錢。
我心里默默念著,口腔如噴泉,于是吃著碗里想著鍋里的,迫不及待要求舅舅添飯。
舅舅發現了碗底的剩飯,無論如何也不給添,最終轉身去了鄰居家。
我心里莫名失落,等吃掉碗里的燜藕條米飯后,舅舅問添飯時,我說:“吃飽了。”
見我碗里一顆大米也不剩,舅舅滿心歡喜。
第一次被真心夸贊,我開心極了,從此學會光盤行動。
在那個年代,外出務工的門路不多,窮輝大隊的經濟來源幾乎全靠種地和飼養禽畜。
我家一共才養了十余只雞、四只鴨、一頭豬、一頭牛、兩條狗、一只橘貓,另外還有兩輛牛車,十畝良田。
在鄉下,能有這樣的條件,算是優越的了,如果不遇上天災人禍,可以輕松解決溫飽。
我家主屋東側有棵大楊樹,樹冠膨大,中午時樹蔭極好,村民們最喜歡沒事時聚集在這里聊天。
大人們常感嘆,說這一代新出生的孩子多,超過以往任何時候。
每當天氣適合,人影攢動,馬路上隨處可見撒歡的小孩子,人扎堆的地方,總能遇見婦女哺育孩子。
伴隨著新生代逐漸長大,需要大量食物,為了填飽肚子,村民需要想辦法獲取更多糧食。
此時農民種地還需要繳納農業稅,每當進入糧食收獲季節,農戶將一車車的糧食送往供銷社,排隊登記,卸車入庫。
場面熱鬧,可隨之家里的糧倉如同蒸發了一般,瞬間見底,看著都讓人怪可惜。
尤其是天災年月,糧食減產,有些農民糧食產量不夠,就需要借糧繳納,或拿現金等價補齊。
老百姓只能年年期盼大豐收,可大豐收不是年年有,一切都得珍惜。
偏偏近兩年天災頻發,不是旱災就是水澇,曬場上的柴火堆偶爾來一場莫名其妙的火災,一次燒掉所有。
有些村民被逼沒辦法,選擇了外出務工,給家里減輕負擔。
由于當時開荒出來的土地沒有登記在冊的規定,因此不需要繳納農業稅,許多農民打起荒地主意。
經過一段時間過后,窮輝大隊再也沒有多余的荒地了,但仍有一部分農民為此絞盡腦汁。
他們伐掉了林場,毀掉了田埂,墊平了灌溉排水用的溝渠,挖窄了馬路,又用牛車拉土,一車車填平自家堰塘。
原本筆直的田間道路,逐漸變得扭扭曲曲,沒辦法錯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