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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土地 食物

在滿是黃土覆蓋的鄉下,夏季大概率是最不友好的季節。

俗稱“旱季”。

此時土地經過長期過度開墾變得不毛,內澇的積水沒辦法迅速排走,抗旱又變異常艱難,許多耕地即使施了化肥,農作物不見得明顯增產,反而因災害減產。

況且化肥也不是一般家庭用得起的。

為了給莊稼補充營養,馬路邊上的牛糞、雞糞、羊糞蛋蛋等,都會被視為異常珍貴的資源。

鄉村生活雖然清貧,卻一年四季都是繁忙景象。經常有老人和孩子扛著鋤頭,提著竹簍,四處尋找這種資源。

也有人將秸稈、枯樹葉、紅薯藤等等,這些有養分的東西填進堆肥里。

光有肥料不行,種地得有水灌溉。

原本排子河只要有水,莊稼地就不至于干的顆粒無收。有農民用牛車拉水,一瓢一瓢澆到植物根部,能保證有糧食收獲,保證不發生大的饑荒。

近兩年不知怎么的,夏季降水減少,排子水庫上游也不放水,水庫見底,致使抗旱變得異常困難。

此時牛可以牽去地里吃野草,雞得吃糧食才行,由于沒有糧食,都停止了產蛋。

鴨子則躲藏在村外的藕塘里,與別人家的鴨子待在一起,互相爭奪從水里打撈能夠充饑的東西。

原本藕塘里有一種水生植物,叫海綿。它們平鋪在藕塘水面生長,使水體無法光合作用,從而引發缺氧,水中魚蝦難以生存,蓮藕生長緩慢。

由于這種植物繁育迅速,數量多,口感缺一般,動物都嫌棄它們,最惹人厭煩,如今成了寶貝,被鴨子哄搶一空,吃成絕種。

這樣時間久了,鴨子會野習慣,不愿意回家,怎么驅趕也不愿意上岸,此時任由它們的行為,晚上產的蛋就會落進水里,算打了水漂。

有一次,天快黑了,鴨子也未上岸,等消耗完了麗姐的耐心,她便回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守在岸邊。

我性子執拗,交辦之事必要做完,直至天色完全漆黑,再也看不見藕塘里的鴨子,才傷心地蹲在岸邊哭泣,直至吾爺打著手電尋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菜沒菜,米沒米,這下好了,不讓娃兒們讀書,你非讓讀,這下倒好,三個兒子翅膀都硬了,飛走了,對家里不管不顧。”

吾爺沉默了。

吾奶奶嘆氣,悠悠道:“我尋思著開個菜園,還能在集市上換些零碎錢!”

吾爺擔憂道:“這鬧旱呢,哪兒來的水?”

“我想好了,大不了到時候我用扁擔,一桶桶到菜地里。”

于是,老謝菜園開張了,二老將所有精力用在了菜園管理上。

家里的動物沒辦法照顧,便安排阿麗每天去地里薅草,要求每天至少薅一筐。

整個夏天,麗姐風里來雨里去,幾乎從未間斷,似乎以此成為樂趣。

由于經常曬太陽,曬傷了皮膚,無法復原,從此身體除了牙齒和眼睛,哪里都是黑不溜秋的,跟五號電池里拆卸出來的碳棒一樣。

那會兒,我家需要薅草,鄰居家也需要薅草,人多競爭力也就大。

阿麗薅的不夠,回到家還得挨罵。

整個夏天,野外除了天麻、蓖麻、薄荷草、蒿草等等,這些家禽牲口不愿意吃的,能薅的幾乎都被薅了,就連又細又矮的螞蟻草都有人薅。

原本雜草叢生的田埂變得光禿禿的,失去了原本的生機。

村里種了許多白楊樹,一些低矮的樹枝也被折斷下來,拿去喂牛。

若村里突然刮大風,下暴雨,等雨停了,村民會到處撿拾被風吹斷的白楊樹枝,捎帶回家,給自家耕牛改善伙食。

下雨天還好,若是到了干旱季節,由于田間地頭植被破壞嚴重,土層裸露龜裂,最終生出厚厚一層灰。

這些灰塵顆粒細膩,大都是農民的雙腳、蹄子和車輪在干泥巴路上長期碾壓磨出來的。

淺的地方,一腳踩上去,塵土騰空而起,鞋子和褲腿上都是。

深的地方,塵土輕松沒過腳踝,灌進鞋凹和褲腿里,走起路來跟騰云駕霧一樣。

若來一場大風,空氣中立馬黃土漫天,嗆鼻難受。

若此時再來一場大雨,這些粉塵又變成稀泥漿,四處流淌,匯聚到溝渠,最終流進湖泊,讓溝渠深度越來越淺。

軟稀泥糊極易保持水分,不容易干涸,它們越聚越多,在堰塘底部形成泥潭,深的地方能沒過成年人的肩膀。

窮輝大隊背靠湖泊,村里的堰塘特別多,里面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泥坑。

到了炎熱的夏季,里面擠滿水牛和豬,躲在泥漿里防蚊蚊蟲叮咬。

有些水牛全身沒入泥潭,只留一個鼻孔在上面呼吸。

說到豬,不得不提到村子的豬是真的多。

村里人家家戶戶養豬,黑的白的都有。

它們長得胖,食量巨大,每逢到了春夏季,紅薯窖里的紅薯吃完了,沒了紅薯喂豬,豬經常吃不飽,此時養殖戶會選擇放養的方式飼養,讓它們自己外出尋找食物。

豬雖然笨,走路慢慢悠悠,卻比較容易照看,比鴨子有靈性,很適合放養。

豬知道早上出門找食物,不開門就吭吭唧唧,催促主人,中午回來喝一次麥麩潲水,然后再出去,等天黑前回家。

豬溜出家門久了,也會野習慣,也可能會交朋友,和交的朋友一起活動,成群結隊找食物。

它們喜歡發出哼唧哼唧有規律的聲音,為了吃的四處搞破壞,偷偷溜進某戶人家的廚房,用鼻子嗅來嗅去,尋找含有油腥味的東西,把潲水桶旁有餿味的土塊啃下來吃掉,濺了油污的木頭也不放過。

運氣好了還能偷喝上幾口潲水,吃到半塊烤焦的饃饃,或是半個壞掉的紅薯,稀罕地在嘴巴里細細咀嚼,發出“哼唧……哼唧……”愉快的聲音。

但大多會被主人家及時發現,并遭到驅趕,夾起尾巴,在房前屋后瘋狂逃竄。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家廚房也經常被光顧。

脆弱的廚房門經不住這些大家伙的持續蹂躪,即便是堅固的棗木門,也會被啃出大洞,破壞力極強。

有一次,為了解恨,我使勁驅趕它們,沒有意識到手里鐮刀的威力,不小心將鐮刀刀尖扎進一頭豬的后臀。

事情發生的突然,加上它沒流出血液就逃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事后小爺(我吾爺的弟弟)找我對質,我說不知道,他便不管我了。

等到了中午,我看見那頭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傷口滲出了紅色血液,獸醫正給它縫合傷口,并用針管給它打針。

可我還是沒能將豬與鐮刀聯系到一塊兒,后來無意之間聽太吾奶說起此事,我才聯系到一塊兒。

這可能也跟我后來的性格變得膽小有一定關聯吧!

其實,豬的膽量也很小。

如果哪天突然刮大風,下大雨,豬會受到驚嚇,跟著它的朋友一起躲起來,可能躲在某一個草垛里,也可能躲朋友家的豬圈里。

此時,主人家就得親自外出尋找了。

養豬不容易,我看到過豬在路邊尋找鳥兒拉下來的糞便,在柴火垛旁的泥土里拱蚯蚓,在廁所茅坑旁拱泥巴,在藕塘偷吃嫩藕莖。

有一次,一頭豬不小心掉失足進茅坑,等主人家找到已經晚了,索性讓它留在里面腐爛成農家肥,送到地里長莊稼。

迷糊陳也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消息,帶著扁擔趕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撈死豬,將其綁在扁擔上,慢悠悠地扛回家。

許多家庭一年到頭兒沒開過葷,很難相信有人為了吃上一口肉有多拼。

雖然迷糊陳是我們村的叫花子,我還是懷疑他會不會真做那事。

過了兩天,等我們幾個小伙伴結伴去他家,發現他光著個大腚蹲在柴火堆上,抱著個巨大的豬骨頭,胳膊和臉都是油膩膩的。

迷糊陳扭過頭,見一群小孩兒在門口,不愿意離去,便直起他那金貴的身驅,露出下面的一團黑,嚇得眾小孩兒嬉笑而逃。

后來,我家的豬應該吃了有毒的東西,表現出農藥中毒的跡象,獸醫給它掛了吊瓶,可惜沒能留住。

很大的一頭母豬,是我家的傳家寶,死了怪讓人心疼的,吾奶為此在院里扯著嗓門大罵下毒人,持續罵了幾天。

因是中毒死亡,一般人不敢收購,也賣不出價格,扔了可惜,只能留著自己處理。

吾爺聯系了四姑姑和姑父,姑父年輕有力氣,和吾爺一起把豬燙了,刮了毛,吊在大棗樹上,一塊塊分解下來,分類儲藏。

由于鄉下沒通電,也沒冰箱那種奢侈玩意兒,肉不能長久存儲,只能給幾家親戚分了一部分,剩下雜七雜八的一大堆豬雜。

從中午開始,兩口大鍋里就一直“咕咕嘟嘟”冒著泡,持續到下午,也不知道換了幾鍋,鹵好的豬雜堆在案板上,肥的瘦的都有,還有大腸和小臟,夾雜著桂皮花椒點綴,空氣中彌漫著肉香味。

爺奶說我面黃肌瘦,看著就不像是他們家的孩子,還一個勁兒地夸麗姐長得黑胖黑胖,身高也夠,哪兒哪兒都好。

我被說得要啥沒啥,吾奶看不下去了,就拿了一個大豬排,讓我趕緊啃,好多長點兒肉。

我抱著大豬排,學迷糊陳的樣子一頓猛啃,可憐牙口不大,大豬排肉又緊實,真的難啃。

我從院子里啃到屋里,從屋里啃到大馬路邊,從馬路邊啃到別人家屋后的樹蔭下,最后臉上、手上和衣服上全是油漬。

四姑姑見我抱著幾乎剩下骨頭的大豬排,還在使勁掏縫隙里的肉絲,二話不說就搶了過去,像扔炮彈似的丟了出去。

看著飛出去的豬大骨,腦子還在想著它的美味,嘴巴里意猶未盡,便不受控制地晃悠著身體走過去,撿起來繼續往嘴里送。

四姑姑發現后,像腳底板抹油似的,閃電般奪走大豬排,“咻”的一下,又把它扔進了別人家的茅坑里。

當親眼目送它飛入茅坑,我當時就不樂意了,倒在地上一頓猛踹。

沒辦法,吃了豬肉,相當于和尚開了戒,就會時常惦記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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