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肆壯士斷腕，甚至是不惜此身的發言并沒有引起群臣的附和。反而寂靜無聲，不知所措。

昭明殿外，風雨如晦。

昭明殿內，冷風凄瑟。

朱肆將這種沉默理解為了反對。

大敵當前，本應少雨的冬季又是連續三天的大雨，朱肆認為時間所剩無多，根本經不起什么浪費。

天子越是焦急，群臣越是沉默。

這種情緒的對抗，讓朱肆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孤家寡人，什么是無力回天。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不需要朕提醒你們。爾等現在猶豫不決，不是在浪費時間，而是在斷送大明江山！”

如此嚴厲的斥責，卻沒讓任何人下跪請罪。

群臣互相打量著彼此的眼睛，希望能從對方的眼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與支持。

看到如此情景，朱肆不禁有些頹然，他是天子，不是超人，如果朝臣都反對他的意見，他是根本無法推行任何政令。

朱肆在朝堂中努力尋找著能夠支持自己的力量。

晉王低頭不語，無法看清其表情。

蜀王、延安王乳臭未干，難堪大任。

雷躍龍、扶綱眼神閃爍，不知其想。

陳建咬牙切齒，欲言又止，卻也不動如山。

馬寶更是急的耳根血紅，但神色卻破朔迷離，晦澀不明。

至于首輔丁繼善之類，更是無法指望。

恍然間，朱肆以為自己明白了什么。

“你們是否覺得大勢難制，我等不應在此坐以待斃？”

這下人群騷動，讓朱肆現在苦澀無比，同時心中也不禁產生了一股疑問，自己堅持的難道真的對嗎？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阿貓阿狗，是這個帝國最后精英與脊梁，而現在他們所有人，尤其是李定國都不認同。

堅守昆明，真的對嗎？

可是如果現在棄城而逃，這比歷史上的永歷帝還要狼狽不堪，更別說現在堅壁清野了多少百姓，將他們的家園付之一炬。

現在你扔下這些人逃跑，百姓還會再相信你嗎？天下以后還會再相信你嗎？

連下三天的大雨，如此反常的天氣，如果真的是上天示警，厭惡他這個穿越者改變歷史的進程，那自己就算逃出去又有何用？

不！現在不能逃，至少我不能逃。

我不能逃，但卻希望大明能逃，也罷，就用我的死，為大明再添一點剛烈，再添一點忠節。

想到這里，朱肆反而平靜了下來。他整理了自己的思緒，緩緩說道。

“我留下，你們走吧，太子年幼，不堪大任，你們另立宗室。若是宗室不賢，你們虛君實相，晉王充任宰相。”

說完風雨大作，冷風灌入將大殿的門扉吹動的吱呀聲起。

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

周公恐于流言日，王莽恭謙未篡時。

只有到了最危難的時刻，才能真正的試出一個人成色。

如果是群臣一開始的沉默是一種猶豫。

那么如今他們就無比堅信坐著龍椅上的男子，是能夠帶領他們掃蕩天下一切鬼魅的至圣至明的天子，于是所有的猶豫便堅定成了一個信念。

雷躍龍一生剛猛清廉，他覺得現在應該是他的歷史時刻，于是決然出列，奏請道：“臣恭領圣命，但在此之前，卻是厚顏想要那實相之位。”

話音剛落，群臣悚然，除了少數幾位，都對雷躍龍這種做法感到不解。

陛下有此圣明，但你雷躍龍也不應該打蛇上棍，再說了你有那實力做那實相嗎？

朱肆默然，這些天，他也算知道了雷躍龍的性格，知道他絕對不是那種爭權奪利的人，他現在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

朱肆本想拒絕，但現在山窮水盡，他也只能聽信任信，于是他選擇了給雷躍龍加碼。

“晉王，你的意思呢？”

雷躍龍這個宰相要想做的穩，那就必須得到李定國全力支持，雖然李定國大概率不會同意，但是朱肆還是得爭取一番。

然而李定國此時相似如釋重負一般，立刻說道：“臣無意見，定會全力支持雷閣老！”

群臣又是一陣嘩然！

然而更驚悚的事情出現了，雷躍龍繼續說道：“既然陛下同意，晉王支持，那么臣斗膽陛下將此事全權交給老臣，現在暫閉朝會，老臣一定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復的。”

如此反常的事情，朱肆猶豫再三。

他選擇相信自己的臣子。

“可！”

朝堂散會。

而后雷躍龍留下幾位重臣，都是朱肆的親信心腹。

雷躍龍，扶綱，李定國，王全福，陳建。

幾人圍坐在一起，眼神一交流，便明白了各自的心思。

事權從急，雷躍龍也不兜圈子了。

“天子至圣至明，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喪失民心！”雷躍龍的話更加讓在場的諸位都確信了一個事情。

天子仁義圣明在此時更像是大明朝的一筆寶貴財富，只有這樣的天子才能團結這四分五裂的抗清勢力，也只有這樣的天子才能海納百川的包容種種。

天子要下罪己詔，他們部分同意。

天子要不惜民力，不惜犧牲成千上萬的百姓建成塢堡，他們完全同意。

都到這個地步，都已經下了這么大的決心，怎么可能半途放棄，他們早就決定了在這里，在這個地方與滿清血戰到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與朱肆的意志高度一致。

只是這種臟了手的事情，不應該他來。

“天子艱苦，古之圣賢未能及也，我們作為臣子，應該幫他頂上這股氣。”

“伯麟，這件事情讓我來吧！”扶綱長嘆一聲，突然打斷了雷躍龍的話。

雷躍龍斷然拒絕：“我已得到天子首肯！”

話還沒有說話，扶綱就握住了雷躍龍的肩膀，眼中已有淚光閃爍。

“這種事情，需要天子首肯嗎？”說完扶綱的眼睛撇了撇李定國，讓雷躍龍瞬間明白了扶綱所想。

“此時走與那時走，有什么區別？陛下日后還需要用到你的剛直，伯麟你就成全我吧！”說到最后，扶綱隱隱有哀求之色。

雷躍龍左右為難，問向李定國：“晉王，你怎么看。”

李定國的眼神飄向遠處，輕輕的吐出一個：“可！”

好像對個人選渾然不在意。

他們兩個無論是誰都可以。

反正最后的結果無非就是一個身敗名裂，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