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你那里可有讓人昏睡,但有不傷身體的藥嗎?交給我!”
扶綱已經下定決心,自然雷厲風行。
王全福有些詫異:“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我來做嗎?”
“若是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叛變,我怕陛下以后會性情大變!”扶綱斷然拒絕。
王全福苦笑道:“你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嗎?日后之事,陛下自會明白你的忠心。”
說完,在場的人連連嘆息,以臣謀君,無論目的和結果再怎么無私,對天子,對這個國家都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傷害。
這個世界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傷害他人的事情還少嗎?
天子再圣明,再無私,他也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可能要求呀一切從理性出發,變成一個冰冷的政治機器。
扶綱也不待王全福繼續反駁,只是簡單說了句:“直殿監的掌印是我同鄉!天子嘴角起了皰疹,在喝湯藥,做這事也簡單。”
簡單的一句,讓在場的眾人都不說話,到此時也才明白做這件事情,到底需要犧牲什么。
這些話說完,也好像抽光了扶綱所有的精神,整個人都顯得黯淡無光。
而后,天子病了。
生病之際,以天災人禍,首輔品行不端,罷免了丁繼善的職位,然后由扶綱繼任。
扶綱一上任,大明的官吏就拿出了皮鞭和鋼刀,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塢堡修成。就是死光了,這塢堡也要建好。
媽的,咱們君臣同行,吃糠噎菜,早已經將所有命運都賭在了這里。為的就讓韃子也嘗一嘗血流成河的滋味。
怎么可能逃?
自天子與他們同修同眠,同吃同住的那一天起,他們便已經不打算再逃了。
整個昆明陷入了血與火。
盡管大雨依舊在下,但是正如朱肆所說的,下雨搭棚,天寒生火。
沒有干燥的木料,便把房子拆了,沒有制作水泥的鐵粉,便把鍋給砸了。
三天三夜,續上之前已經完工大半的工期,六處塢堡浴血挺立。
倒斃于路間的民夫,不知凡幾,沒人收尸,尸體泡在雨水中,死不瞑目。
雨中的賣力吆喝聲已經蓋住了這世間所有的聲音。
陳建身后領著一支沉默如鐵的軍隊,一路走來,他已經不忍碎看。
一副人間地獄。
他下馬走在污泥之中,水中突然有浮尸抓住了他的手。
陳建沒有任何驚訝,這倒在雨水中的有許多只是奄奄一息,并沒有完全斷氣,但是大明已經沒有人力,救治這些病患。
那人口中呢喃,被雨水聲音淹沒,陳建抱著他附耳上前。
“大人······這里已經完工,我可以回家了嗎?”說完氣息斷絕。
陳建心口裂開,哭的撕心裂肺。
哭了好一會兒,身邊的親衛也是淚眼婆娑,忍不住提醒道:“將軍不要傷心過度,你還有重任在身。”
陳建聞言咬出了血跡斑斑,低吼道:“走!去曲靖!”
清軍南下,不日就要達到曲靖,他便是即將走馬上任的死守之臣。
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他這一去,是起點也是終途。
昭明殿內中,扶綱熬紅了雙眼,追問著前來報道的馬寶。
這種人畜俱發的時刻,百官怎么可能看著城中這些只知道吃齋念經的禿驢順眼?反正現在是不惜人力,不懼名聲,自然也不怕這些大和尚。
統統征發這些大和尚去了工地。
這些和尚自然是不肯的,說自己出家之人,不沾紅塵之類的,但是在砍下上百顆頭顱后,大部分和尚都還是老老實實去了工地,主要是負責傷員的救助等雜事。
雖然有大部分人同意,但仍有一部分心智堅定的,不肯前去,任憑你如何刀斧加身都不肯。這些人相當一部分都是信仰堅定,名聲破好的和尚。
讓內閣左右為難。
你殺吧,還要浪費人力去一個個砍頭,并且影響極壞。云南人多信佛,這些人在云南的影響力十分恐怖,殺之后果極為嚴重。
不殺吧,又看不下去,并且也不是真的讓這些禿驢去挖礦建城,只是讓他們去治病救人,也算佛法應有之義,但這些禿驢偏偏不去。
扶綱對此事深惡痛絕。
馬寶見扶綱左右為難,在一旁提點道:“閣老,不如讓我一把火將這些禿驢燒了。”
換做以往,馬寶對于扶綱這些人鳥都不鳥,現在老老實實聽訓,自然也是敬重其犧牲,沒有他主動攬責,昆明這爛攤子真不好下手。
要知道塢堡沒修成,不僅僅是防御出現問題,更關鍵的是,塢堡身后堆積如山的木料,石料根本來不及全部運進昆明,相當一部分可要白白便宜韃子了。
所以扶綱能夠不惜此身,推進此事,馬寶真的佩服,因而才這樣俯首聽命。
“把那些寺廟都給我拆了,糧食,銅器都充做軍用!那些和尚腦袋就留給他們自己吧!”
“諾!”
馬寶雖然有些不同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領命下去。
剛要退后,扶綱叫住了他:“馬公爺能在門外等一會兒嗎?”
馬寶吃驚的看了看扶綱,陰晴不定,緩緩的點頭。
然后偌大的昭明殿就只剩下的扶綱一人了。
到了此時,扶綱自然不可能與諸位同住一屋了,他不想,其他人也不想。
不僅如此,他還要霸占昭明殿,霸占小半皇宮,將自己的妻兒子女都留在身邊,一些充作御膳房的宮女太監,也過來服侍他。
天怒人怨,百姓恨不得生嚼其肉,詛咒其不得好死。
對此扶綱心知肚明,心甘情愿,但還是不能做到坦然相對。
因為有累死的百姓,有無辜的兒女。
他的女兒此時也哭著跑過來。
看著只有十三歲,秀麗明媚的女兒天天以淚洗面,扶綱心如刀絞。
“阿父,你為什么這么做?外面的人都說你囚禁君王,犯上作亂,狼心狗肺,不忠不義,女兒不相信!”
扶綱嘴唇發抖,故作鎮定的問道:“是之前和你呆在一起的官眷的說的吧?”
扶曉剛要承認,突然想到外界對于父親可怕的傳聞,改口道:“不是的,女兒就是在外面胡亂聽說的。”
聽到這里,扶綱徹底破防,滔滔大哭,他的女兒在害怕他,害怕他因此報復她的朋友,在女兒眼中,他這個父親已經是如此的狠毒不堪。
他知道自己的結局,不過一死而。
但是他的子女,不出意外,也會被株連。
這個結局誰也不能改變,就算天子也是如此。
因為要誅殺他的是民心,是民愿。
更何況他也無法坦然面對倒斃于路邊的百姓,無法面對被牽連的無辜,比如那個同鄉的太監,能夠一死,多少也能救贖一些心中的罪孽。
但是現在面對自己天真爛漫,視若珍寶的女兒。
他沒有勇氣了。
他不想在父女二人皆死于刀下之時,女兒還這樣誤解他。
到了陰曹地府還不肯原諒他。
一時間,他想將所有真相講出,告訴他的女兒,你的父親不是衣冠禽獸,他只是一個為了整個國家不得不做出犧牲的可憐蟲。
但是話到了嘴邊,他講不出。
只得抱緊了她,但卻被女兒驚恐的一把推開,跑了出去。
過了許久,扶綱聲音微弱的聲音傳來。
“馬公爺,望你可憐我,求你一件事······”
馬寶在門外已經聽到里面的談話,這一刻,他所一向鄙夷的文人形象變得無比的高達。
“閣老放心,只要馬寶還有一口氣,定會護的小姐周全,我這就叫人將她送走。”
扶綱呆立當場,沒有想到馬寶會如此的爽快答應。
身無長物可以酬謝,唯有對馬寶磕了一個頭。
馬寶恍然,也跪下對這位大明首輔恭恭敬敬還了一個禮。
昭明殿內,不見天日。
昭明殿外,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