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科技人事部的空調嗡嗡作響，冷氣從頭頂的出風口直灌下來，讓陳默的后頸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人事經理李雯推了推金絲眼鏡，接過他遞來的辭職信，指腹在紙張邊緣輕輕摩挲。

“按照合同，你需要完成一個月的交接期。“李雯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張工知道這件事嗎？“

陳默搖了搖頭：“還沒有告訴他。“

“我明白了。“李雯將辭職信放進文件夾，“公司會安排人接手你的項目。這兩年來你的表現一直很出色，希望以后有機會再合作。“

走出公司大樓時，七月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在空調房里積攢的寒意。陳默站在臺階上，瞇起眼睛望著這座工作了兩年多的玻璃大廈，手里只抱著一個輕飄飄的紙箱——里面裝著幾本翻舊的技術書籍、一個邊緣掉漆的馬克杯，還有那支在書店買來卻始終沒機會送給母親的狼毫毛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林濤發來的消息：“辦公室租好了！就在中關村創業大街！明天帶你去看！投資人下周就要來考察了！“字里行間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陳默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將手機塞回口袋，紙箱里的馬克杯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杯底殘留的咖啡漬散發出淡淡的苦澀氣息。

“創思廣告“的金屬logo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刺得蘇晚晴眼睛發酸。她站在人事部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推門而入。

“這是我的辭職信。“她將信封放在桌上，聲音比預想的要平穩。

人事專員頭也不抬地接過信封，例行公事地說：“離職手續需要三個工作日。你的設計文件需要交接給Amy，公司電腦要格式化...“

蘇晚晴機械地點頭，這些流程她早已在心里排練過無數遍。回到工位時，周圍的同事投來或好奇或了然的目光。她開始收拾個人物品：幾支最愛的畫筆、桌角那個手繪的陶瓷杯、貼在顯示器邊緣的便簽紙...兩年積累下來的痕跡，竟然只用一個小小的帆布包就能裝完。

Amy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燙金名片：“我朋友在'青野設計'當藝術總監，他們最近在找有國風功底的設計師。“她的手指在名片上輕輕點了點，“比創思有格調多了。“

走出寫字樓旋轉門時，盛夏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蘇晚晴站在臺階上，突然意識到這是工作日下午三點，自己本應該坐在電腦前修改第三十七版設計稿。包里的平板電腦裝著未完成的“歸云“系列設計稿，比公司電腦里那些商業方案要輕快許多。手機震動起來，是夏薇發來的消息：“宋姐說樣衣賣爆了！要加單！“

中關村創業大街的共享辦公室里，張揚正對著空蕩蕩的工區比手畫腳：“這里放幾盆綠植，那里要掛個勵志標語！'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后天很美好'怎么樣？“他穿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袖口別著精致的袖扣，與周圍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

林濤興奮地拍著陳默的肩膀：“我們的時代要來了！王總說了，只要Demo過關，第一輪融資500萬起！“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帶著不真實的回音。

陳默蹲在角落，沉默地組裝著二手服務器。他的手指靈活地接駁著數據線，屏幕上滾動的測試代碼映在鏡片上，形成一片藍色的光暈。突然，一個紅色的報錯提示彈出，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怎么了？“林濤湊過來問。

“數據庫分片有問題，查詢延遲太高。“陳默的聲音很平靜，“需要重構索引算法。“

張揚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些技術細節投資人不會關心的。重點是包裝！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愿景！“他掏出手機，“我約了媒體朋友下周來做專訪，標題就叫《90后海歸精英打造下一代社交平臺》...“

陳默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一串串命令。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換著角度。

蘇晚晴的小工作室里，數位板發出柔和的微光。她盤腿坐在懶人沙發上，長發隨意地挽成一個髻，幾縷碎發垂在耳邊。“青野設計“的案子要求將傳統水墨風格與賽博朋克元素結合——墨竹與霓虹燈，山水與全息投影。她的筆尖懸在數位板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手機突然響起，是夏薇的視頻通話請求。屏幕上跳出夏薇活力四射的臉：“宋姐說樣衣賣爆了！要加單！工廠那邊等著你的新圖案下料呢！“

蘇晚晴揉了揉太陽穴：“'青野'的案子后天就要交...“

“哪個錢多？“夏薇直截了當地問。

“青野。“

“那就先畫青野的。“夏薇的語調不容置疑，“宋姐那邊我幫你拖兩天。記住，你現在是自由職業者了，要學會權衡投入產出比。“

掛斷電話后，蘇晚晴的目光落在墻上的軟木板上。那里釘著宋姐發來的樣衣照片——她設計的水墨紋樣印在真絲面料上，在燈光下流動著優雅的光澤。旁邊是“青野設計“的brief，要求部分用加粗紅筆標出：“需要體現傳統與現代的碰撞“。

她重新握緊筆，在數位板上勾勒出第一道線條——一株墨竹的輪廓，卻在竹節處融入了機械結構的紋路。筆觸漸漸流暢起來，仿佛找到了某種平衡點。

暴雨夜的共享辦公室里，只有陳默的工位還亮著燈。服務器機箱發出低沉的嗡鳴，與窗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屏幕上的代碼像瀑布一樣滾動。

手機亮起，是林濤發來的消息：“投資人明天要看Demo！記得在PPT里加上區塊鏈的關鍵詞！王總說現在這個最火！“

陳默的手指停頓了一下。他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城市的萬家燈火。遠處寫字樓的輪廓在雨中若隱若現，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他從口袋里摸出那支一直隨身攜帶的毛筆，筆桿在顯示器藍光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翻轉筆桿，底部刻著四個幾乎被磨平的小字：“守拙歸真“——這是父親在他考上大學時送的禮物，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家訓。

服務器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屏幕上跳出紅色警告框：內存溢出。陳默放下毛筆，重新投入代碼的海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漸漸蓋過了鍵盤的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