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演練的日。
市郊某訓練基地,模擬災害現場的設施已然搭建完畢,斷壁殘垣以及散布的傷員模型,營造出真實的災難場景。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一種熟悉的緊張感讓周從術油然而生,仿佛又回到了蒼云縣的廢墟之間。
來自多家醫院,武警醫療隊和國際維和部隊醫療部門的觀摩代表和參演隊員陸續抵達。
穿著不同制服的醫護人員們低聲交流,氣氛嚴肅而專業。
周從術帶著他的小組——
一名經驗豐富的主治醫師老李和一名操作利落的護士小劉,在進行最后的準備。
他們的任務是處置一名預設的復雜創傷傷員。
“都清楚流程了嗎?”
周從術最后一遍確認,目光掃過兩位隊友。
他們小組的方案,最終采用了那個優化版——在標準ATLS框架內,突出了快速精準評估和基于解剖學的止血技術,去掉了所有可能引起爭議的“玄學”字眼。
“清楚!”老李和小劉點頭,眼神里既有緊張也有信任。
周從術在地震救援和診斷腸系膜栓塞中展現的能力,已經贏得了他們的信服。
觀摩席上,王主任、何承俊陪著院領導以及幾位外方代表坐著。
周從術注意到,張宏副主任也坐在不遠處,表情嚴肅,似乎比他們還要緊張。
演練開始哨聲吹響。
煙霧彌漫中,周從術小組迅速接近傷員。
模擬人身上設置了多處創傷。
左下肢開放性骨折白骨嶙峋,腹部可疑臟器損傷,生命體征監測儀顯示心率極快,血壓持續下降。
“啟動初級評估!”
周從術低吼一聲,聲音沉穩有力,瞬間進入狀態。
老李迅速檢查氣道、呼吸。
“氣道通暢!呼吸急促,30次/分!”
小劉同時檢查循環。
“橈動脈搏動細速,毛細血管充盈反應> 3秒,血壓監測80/40mmHg。”
“意識水平?”周從術問,同時雙手快速而輕柔地在傷員頭部、頸部、胸腹部掠過,做出查體的動作。
但他的視野深處,A級掃描已然無聲啟動,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瞬間將傷情數據化、可視化。
【A級掃描確認:左側脛腓骨開放性骨折伴活動性出血;脾臟破裂,腹腔內積血約600ml;骨盆穩定性尚可,無大血管破裂;無氣胸;無明顯顱腦損傷。】
信息在剎那間匯總于腦海。
“意識模糊,對呼叫有反應!”老李匯報。
“控制可見出血,左下肢骨折處,加壓包扎。建立兩條大口徑靜脈通道,快速輸注乳酸林格液,準備輸血!”周從術語速極快,指令清晰。
他基于掃描結果,瞬間判斷出腹腔內出血是當前最致命的威脅,必須盡快明確并處理。
小劉和老李立刻執行,動作干凈利落。
“二次評估!”
周從術繼續,他的查體動作極具針對性,直接指向腹部。
“腹肌緊張,膨隆,移動性濁音可疑陽性。”他大聲報出體征,這些雖然是通過掃描提前知曉,但也是標準查體理應發現的跡象。
“結合創傷機制和體征,高度懷疑腹腔內臟器損傷出血,需要緊急處置并準備手術。”他看向一旁的裁判兼調度員道:“請求緊急超聲重點評估確認,并聯系手術室準備。”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從接觸到初步判斷、穩定、再到提出關鍵性檢查請求,耗時僅比標準流程略短。
但那種精準和決策的果斷性,讓觀摩席上的行家們眼前一亮。
他沒有浪費一秒在無關緊要的檢查上,所有動作都直指核心矛盾。
尤其那句高度懷疑腹腔內臟器損傷出血,在缺乏影像學確認前,需要極大的自信和豐富的經驗,或者說,某種驚人的直覺?
EFAST模擬結果很快反饋回來:“陽性!腹腔內大量游離液體!”
完美印證了他的判斷。
小組立刻轉入快速轉運準備階段。
整個演示過程,周從術沒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技巧,也沒有提及任何穴位或秘術,他僅僅是將A級掃描賦予他的上帝視角,完美地轉化為了一個頂尖急診醫生所應具備的極致化的觀察力和邏輯推理能力以及決斷力。
他甚至在加壓包扎骨折處時,根據掃描顯示的血管走行,指出了一個更有效的壓迫點,并解釋為基于股動脈體表投影的精準按壓。
演示結束。
現場響起禮節性的掌聲。
外方代表中幾位資深軍醫交頭接耳,頻頻點頭,顯然對這支中國急診小組表現出的高效和精準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主任和何承俊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就在周從術稍微松口氣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觀摩席的一個角落,整個人猛地僵住了。
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身影,正靜靜地坐在那里,穿著筆挺的常服,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目光銳利如刀,正落在他的身上。
——周建成!
他的父親!
神經外科的權威。
怎么會來看這種偏重創傷急救和急診處理的演練?!
周從術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父親的眼神復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似乎還有一絲…極難察覺的驚訝?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看到了多少?
為什么會來?
無數個問號在他腦海里炸開。
剛剛在演示中建立的自信和從容,在父親的目光下,竟然有些搖搖欲墜。
那種自幼便被審視從未達到過期望的壓力感,再次彌漫上來。
張宏副主任快步走了過來,臉色不太自然,但還是對周從術點了點頭道:“整體流程還算規范,沒有出格的地方。尤其是腹腔損傷的判斷,很大膽,但也算有依據。”
算是變相的認可,但語氣依舊保守。
周從術勉強點了點頭,心神卻完全被父親的出現打亂了。
他甚至沒注意到幾位外方代表走過來,通過翻譯對他表示贊賞。
“周醫生,你的評估非常迅速和準確。就像能看見里面一樣。”一位高個子外交官用生硬的中文說道,眼神里帶著好奇和探究。
“Thank you,Sir. It's just pattern recognition based on experience and a thorough primary survey.”
翻譯過來就是:“謝謝,長官。這只是基于經驗和詳盡初級評估的模式識別。”
周從術心里一凜,立刻收斂心神,用流利的英語回答。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將一切歸功于經驗和標準流程。
演練繼續進行其他科目,但周從術的心已經亂了。
他借口需要整理裝備,走到休息區,擰開一瓶水猛灌了幾口,試圖壓下心中的波瀾。
父親為什么來這里?
是院方邀請?
不可能,這種活動一般請不到他這尊大佛。
是巧合?更不可能。
那他…
是特意為自己而來的?
這個念頭讓周從術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
他下意識地再次望向那個角落,卻發現座位已經空了。
周建成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
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只留下一個冰冷的背影和一大堆疑團,重重地壓在周從術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