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是芒種,農家早已算好日子,再過十天,就要開秧把了,季節亙古不變。五月中旬整好秧田落谷,六月中旬秧苗滿月正好移栽插秧。此時此情此景,人們只要經歷一次就難忘,倘若年年如此,那這段插秧時辰就是這個農民生命的一部分。
“我見過插秧機插秧,真靈!”“我插過秧,你們呢?”“我爺爺和老爸都是插秧能手,我家都是巧手。”已成了城市新市民的年青一代還沒有忘記插秧季節,他們以知情者和參與者自居,一說插秧,勁頭十足。現在許多農田成了工業園區,留守農村的老農民這段時間腳不停步,在過去是農田的地方走走看看,記憶中一幕幕景象還是那樣鮮活。
早晨,赤著腳走進水田,開始插秧,水很冷,但只要手腳動起來,很快就適應了。此時心里是熱乎乎的,一年中最重要的農活拉開序幕。插秧頭三天,準備充分,精神振奮,連著幾天,累了。老農都是“沙場老將”,經風雨識天時,應對各種天氣早有準備。插秧都是黃梅天,天道說變就變,見風見雨,家常便飯。碰到大雨如注,秧田水泡朵朵。過去農民頭戴斗笠,身穿蓑衣,后來全穿塑料雨衣,彎下腰,左手捏秧把,右手插秧棵。如遇細雨蒙蒙,水天一色,人在水中,衣服濕透,手腳雖不爽,但并不理會。老農不怨天雨,還幽默尋趣,說這是澆秧雨,及時雨,人受苦,秧苗可舒服了。遇上“旱黃梅”,碧空無云,驕陽當空,插秧的人頭戴草帽,秧田水溫上升,雙腳浸在熱水里,頭上頂著“蒸籠”。如果誰家誤了農時,插秧延晚到小暑,天熱秧苗在手縫中都會生出根來。許多老農民,實際上是稱職的農技師,經驗在心中,技術在手上。蒔秧季節,老農只要抬抬頭,看看天,田頭走一圈,心中已經有套路。搶時間,巧安排,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若上午蒔秧,雖搶到半天時間,秧苗曬焦頭,得不償失。最好蒔“夜朝秧”,秧苗不傷,連夜扎根,活棵容易,返青快。“夜朝秧”要搶,但午后三四點鐘到天色變暗,這一時間,一共只有幾個鐘頭辰光,對于正在插秧的各家各戶,必須要全力以赴,搶住這插秧黃金時段。
插秧是很累的,過去整過的成片農田,長方田塊長度都在一百二十米以上,一人六棵,一行行不停插,中間不抬頭,蒔到頭,連小伙子都直不起腰,一屁股坐到橫頭田埂上,眼看前方出口長氣,到頭了!難受的是傍晚,為了多蒔夜朝秧,不顧蚊蟲嗡嗡叫,小飛蚤眼前亂飛,時時用秧把在面前掃一下,腳上還有螞蝗叮。面對這個局面,雙手只管插秧,好像打仗一樣,堅守到底,就是勝利。插秧手腳稍慢一點的男壯力士,會專事挑秧,拋秧把。秧田之間的岸埂都很狹窄,走的人多了,泥水和著田岸上的泥土,給來回走動的人們踩到像砌墻的灰漿一樣滑溜。肩上挑著上百斤的秧擔,走在泥滑的田埂,十個腳趾要用力抓住浮泥下面的硬土,一步一搖擺,當跨過一個缺口,非得就著扁擔上下動作時乘勢向前一跨,運用軟硬功,平衡著走過去,這功夫何等了得,真比得上雜技團演員。
插秧是一幅畫。這一季節,田野到處都有畫面感。你站在農田中間,眺望四周,水田如鏡,蛙聲四起,家燕貼著水面飛來飛去,尋覓害蟲。畫中的人物最值得尊敬的是插秧的農民,他們有的邁著穩健的步子,挑著滿滿的秧擔,走向稻田;有的卷起褲管,卷起衣袖,忙著施肥送秧,拉線、布行;有的已經進入水田插秧,雙腳在泥水中向后退去。新手插的秧,東倒西歪像醉漢;熟手插秧,隨著有節奏的水聲,手起秧落,自然輕快;能手插秧,行行筆直齊整,像女人在家納鞋底,疏密有致;高手插秧,來回穿梭插,一行六棵,每棵四到五枝,棵棵勻稱。從頭到尾,不緊不慢,從容不迫,身體半蹲,上身半懸,雙腳輕移,保持平衡,一個姿勢保持半天。他們把秧苗插在哪里,哪里就呈現一片綠色。秧苗有知,經過他們栽插,生長發育起跑線就快了一個節拍。好像學校里的小學生,幸遇名師栽培,天天向上,終身受用。
幾天以后,水田轉綠,一片嫩綠,一派生機。幾天前到處還是亮亮的水色,農田上水前還全是土黃色,在農民的手中,一個農時季節把大地變幻了幾次色彩,農民用雙手改變世界,這是多么偉大的力量!
插秧結束,農民們完成了一年中最神圣的大事,秧棵落地一年糧,一種成就感的喜悅沖淡了這么多天的緊張勞作后帶來的疲勞。每天傍晚,都會到田頭巡看,秧苗蓬勃生長,一種舒心的感受,一種勞動帶來的愉快充滿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