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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言:我的城市鄉村,她的山川河流

  • 歌樂山下
  • 肖雙紅
  • 4724字
  • 2023-03-14 18:34:27

2019年5月24日。北京故宮。

第九屆世界華語辯論錦標賽決賽落下帷幕,西南政法大學(原西南政法學院,以下簡稱“西政”)終于問鼎了。西南政法大學代表隊從重慶、南京、北京,一路鏖戰了17場次,創“華辯”單屆場次之最。設在北京故宮的這場辯論賽事的正方是西南政法大學,反方是清華大學。

世界華語辯論錦標賽,自2011年首屆比賽至今,已經成功地舉辦了8屆,是全世界最具權威性、最專業、規模最大的華語辯論賽賽事,也是目前唯一純粹選拔國際華語辯論選手的競技場。

由于這次西南政法大學的出線,許多校友和其他人士紛紛為西南政法大學代表隊點贊。還有一些在現場觀摩的校友和一些一直關注現場直播的人紛紛發表了相應的感想和體會。有一位自稱為“孫志超博士”的人也加入到了這個評論的行列。

“孫志超博士”:“辯題對清華明顯不利,幸福不幸福是種觀點,當然是主觀的。能考上清華的,當年報志愿的時候都不一定知道有西政這個學校。反正當年我不知道有西政這個學校,因為打死也不會考那么差。兩個IQ的人怎么辯論?評委什么IQ?加上選題對清華很不利,又刺激低智商了,不好意思。”

這位“孫志超博士”所發表感言的前半截,我是完全認同的。

1979年,我高考的分數出來以后,突然被通知去我所就讀中學的校長辦公室填報志愿。一張大大的乒乓球臺,在昏暗的燈光下,圍坐著十幾個上了高考分數線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和復讀生。

老師給我們每人發了一份報紙,報紙上標記著重點大學和一般大學。那年代,沒有現在這樣的985、211、一本、二本和三本或者是什么合資學校之類的東西。據說,在1978年,著名作家劉震云的父親,他的兩個兒子參加高考都考上了大學,劉父收到了兩份錄取通知書:一份是北京大學的,一份是西南政法學院的。北京大學好辦,校址當然是在北京了;而西南政法學院在哪兒?劉父四處找人打聽,問,西南那么大,西南政法學院的校址到底在哪兒?

據賀衛方(現為北京大學法學教授)回憶:1978年的8月,山東牟平郵遞員來到姜各莊村,在他家門口大喊有喜。他接過掛號信,小心翼翼打開,里面的確是一份大學錄取通知書,但不是山東師范大學,而是西南政法學院!

賀衛方當時非常納悶:西南政法學院?這是個什么東西?在哪里?重慶又在哪個地方?我沒填這個學校啊?這個真沒有啊!

我當年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在填寫高考志愿時,我是茫然四顧,不知所措。那種惶惶然正好暴露了我們那一代人內心的荒蕪、信息的閉塞和知識的貧乏。

我拿著一張《湖北日報》,翻來覆去不知道如何填寫。坐在我隔壁的一個男同學非常自信地在他自己的表格上填了上海交通大學智能工程系,而我則是一直拿不定主意,左看看,右看看。表面上是猶豫不決,實際上是內心沒有主意。看見我這般模樣,這位中學同學指著報紙說:“我給你一個建議,這上面有一個西南政法學院,是一所重點大學,去年在全國招收了300多人,基本能夠確定,這些大學生在畢業以后去司法機構工作。這個學校今年招收的全部是法律專業和刑偵專業,未來的發展方向是十分明確的,現在強調的是依法治國,需要法律和刑偵方面的專門人才,畢業后一定有用武之地。”

我態度非常謙虛地問:“這個學校在什么地方?”

他拿過我手上的報紙,指著西南政法學院這一欄的最后一項說:“在重慶市沙坪壩區。”

“孫志超博士”說的是實在話。那個年代,在填報高考志愿以前,真的是很多人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一所大學。

在去重慶上大學之前,我和這所大學似乎不是處于同一個世界里,彼此一無所知:我的城市鄉村,她的山川河流;我的江漢平原,她的壩子丘壑。我們毫不相干,如同兩條平行的鐵軌,找不到交叉點。直到我從武漢乘坐東方紅27號輪船,逆長江而上,到達重慶朝天門碼頭的那個的夜晚,我翹首看見西南政法學院迎新站的時候,我才看見了我心目中的重慶和地址在重慶的這所大學。那個時候,我才有機會用心去觸摸地處西南重鎮的我的大學,去近距離地觀察她,體會她。

觀察和思索,這是我與西南政法學院對話的一種方式,也是我與她發生故事的最初動因。我相信,我和這所大學的這些故事仍然在繼續,一定會持續到地老天荒。

我當時的感覺是,走進這所大學的迎新站那個時刻,自己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好看,瘦里吧唧的,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臉也是又皴又紅,滿身臭烘烘的汗水,倒是像極了剛從田野的勞作中洗腳上岸的少年。由于對過去農村生活的特有的敏感以及害怕在大城市迷路引起的不安,一個農家子弟在進入特大型城市的時候,往往顯得格格不入。

我遠遠地就發現了路邊的一輛大巴車,車身上寫著學校的名字。我開始驚喜,看見了希望。我趕緊一鼓作氣,身手矯健地、迅速地雙腳一蹬,把自己整個人和行李一起塞進了大巴車里。

上車以后,長途跋涉的亢奮和疲憊,如歌曲的余音還殘留在我的體內。在這大巴車上,我竟陷入了一種錯覺,如同自己在星際移行的時空中。我沉默地打量這個熱鬧的世界,我漸漸沒了自信。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否來到了適合于自己未來成長的環境里。或者說,對于自己的未來,一頭霧水。

大巴車開動時已近黃昏,重慶的地貌和各種建筑,一直隱沒在多山、多樹、多水汽的霧靄之中。天色逐漸轉暗變黑,這座西南城市的夜晚,依然是云薄月淡,給我留下溫馨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有了對這所大學的實實在在的感覺,一種皈依了某種信仰的虔誠之心油然而生。我以為,只有親歷過那個沸騰的、波瀾壯闊的、如饑似渴的年代并貼近觀之,才能即便身在遙遠,也能夠看見西南政法學院近在咫尺的模樣。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就一定會在空寂的、層層疊疊的、重慶的燈火之中感受到一種凝視的目光——一個求學的少年凝視自己精神故鄉的目光!

40余年前的那場考試,改變了我的命運,改變了那一代人的命運,改變了中國的一切,影響了世界,也塑造了今天我們的這個樣子和我們這樣的社會。我們無法否認,每一次高考,都是特殊時代的特定產物,都印著那個時代特殊的烙印和密碼。感謝高考,中國上下流動的通道暢順了,讓無數學子夢想成真!

在那個劇烈的變革過程中,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西南政法學院在中國的法學和刑事偵查學方面,是率先重起爐灶,在斷層中另辟蹊徑的。

盡管西南政法學院在形式上太過內斂,像她所推崇的價值觀一樣,充滿了“拙而勤、愚而直”(79級敖完全語)的精神氣質。至少,作為一個形式,這所大學看起來并不那么焦慮,沉穩扎實地迎接挑戰。這樣的姿態,進一步證明了,她已重新返回到了某種專注于法學、刑事偵查學的教學和研究的自主的某種狀態之中了。

考上大學以后我才明白,西南政法學院具有自身的獨特性。她就像一個活在現代的善于感天悟地的母親,總是能迅速地捕捉到我們這些年輕學子的思想意識中最細微的火花,并且進行恰如其分的引導。她的孩子們無論走多遠、飛多高,抑或在驚濤駭浪中沉浮悲歡,都永遠背負著母親的牽掛和思念。

回頭想想,在那個年頭,人們內心的企盼和愿景并不比今天少:要想成名比登天還難,沒有個人電腦,連個像樣的打字機也只有大單位才有,黑白電視比房子還貴,每餐能吃上雞蛋和肉類的都算是大戶人家了,能喝上一次紅薯干釀的白酒就會讓人通身舒坦。可是,很可能就是在旁人難以想象的那個瞬間,那個時候,西政在令人期待的清明世界里悄然地走向了人們的視野,并且在持續的震蕩中不斷地重構著新的法學和刑事偵查學的教研秩序。

關于IQ的問題,“孫志超博士”所用的邏輯推理及其結論,本身就證明了這個人所處的IQ層次,這里我就不多說了,正常的人一看就會明白。我想說的是,西南政法大學的學生,絕大多數秉承的是“拙而勤、愚而直”的學習和做人方式,這跟IQ的層次似乎關系不大。如果說一定要有關系的話,IQ太高的學生,西南政法大學教不了,也長不大,只能去國際或者國內的最為頂尖的大學接受教育。

我以為,最好的大學是一張無縫的信任之網,把一群愛學習的、勤奮鉆研的、愛思考的、志氣相投的人聯結起來,沒有什么非常深奧的道理和所謂的神乎其神的東西,只有一群靠譜的人,他們彼此之間有著正確的信條和信任。這種連接,清淡如水,卻濃稠如血。

我非常幸運,在就讀西南政法學院之后就學會了諸多的學習方法,特別是保持著一種對知識的渴求狀態和日積月累的持續學習的習慣。接著,我認為我變成了我希望變成的人。我自認為我不是最聰明的,但我是非常勤于思考的;我不是思想家,但卻愿意成為一名勤奮的思考者;我只想每天夜里睡覺時,比當天早晨多學習一點點,聰明一點點,進步一點點。哪怕只有那么一點點,我就會認為自己是在進步。這種習慣對我很有幫助,特別是在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的時候。我想,這些都是無法用天分和IQ去解釋的。

回頭再說說華語辯論賽的事情。塵世中的競技,無非都是名、利二字,但是,這兩個字也需要以實力去承載。在中國,名氣最大的學校尚且不能免俗,譬如“為獲取好的名聲而聘用一些能夠為學校帶來更好名聲的專家和學者”“舉行校慶的時候有意或者無意地提前建校時間,讓自己的歷史變得更加悠久輝煌”等等,更何況其他大學?

一個學校中某一個群體的集體崛起,絕不是偶然的,必有其前因與后果。在知識活動的蓬勃氣氛下,必須要有一種思想上和道德上的向上的、內生的精神力量。只有讓這種內生的東西在學生中生根發芽,這樣的群體,才會超凡脫俗。

西南政法大學追求的是自由發揮個人潛質,不為功利所累。與此同時,要求學生學會獨立思考、自覺自愿地勤奮學習、自主選擇研究方向;擁有獨特的信念、思考的自由,這才是教育的目的,也是學生終其一生學習的習慣和基礎,更是每一個學生獲得幸福和成功的終極能力。

低調而不張揚,一個學校有一個向內求安的愿望,無時無刻不在要求自己的學生“日拱一卒”的進步,做到了這些,自然就有了好的出世與入世的師生,一個群體的崛起也就成為必然。

西南政法大學的精神氣質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可能是對這個殘缺的世界保持信心和耐性,不會高估自己的能力;是耐得住寂寞,經得起磨煉,不服輸,不隨大流;是可以就地跌倒,但不能從此下跪;是知進退、守邊界、不作惡;是堅持做正確的但可能不太容易的事;是明白“誰在真理面前胡說八道”、知道“誰在用嘴巴放屁”、知道誰用筆挺的西裝包裹著豬下水;是學校對學生的包容和寬待。而這些也正是那些年西南政法大學的精神內核之所在。

我以為,有些人對在大學學習的理解是錯誤的,在大學學習不是由拼搏和犧牲精神組成的,而是由忍耐和煎熬堆積起來的。這樣的辯論賽事,雖然不一定能提高某一所大學的聲望,但贏了賽事,絕對沒有偷走其他大學的名氣,更沒有擠占其他大學高高在上的、欺世盜名的生存空間。我甚至還以為,真正的大學的聲望不是來自個別人的吹噓,而是來自于專業同行的尊重;真正的自尊也不是來自于他人,而是來自于夜深人靜時一個大學的師生們的自我拷問。

在中國的大學改革過程中,制度設計的核心問題不是如何分配利益、資源和名氣,激勵所謂的更高的偽“學術”產出,而是如何培養學術傳統的精神帶頭人。我想,好的大學,必須具備用以提高學生的精神水位的條件和環境,必定有一套能為本校的自主的學術成長提供有效支撐的制度。誰都清楚,只有建立了特有的大學人文傳統,在特色科研和教學文化中積淀出高層次的人才,提高教育品質,才能夠為國家奠定真正的精神和文化的基礎。

我們的這個社會需要這種有益無害的競爭,我們要創造環境和條件,讓那些最有能力和最愿意成為社會所需要的人發揮最大的作用。一個大學培養出來的學生想要獲得非常高的成就,就必須參與到其中來,并且成為那樣的人。

這幾十年來,中國社會一日千里。不要說別人,就連我都變得讓自己認不出來了。在這個暮色四合的背景下,在這個越來越走向心靈的封閉的環境里,在這個民生孤苦的時代,在這個同行者漸已沉淪和不斷消逝的世界里,有了這樣的辯論,至少是一股向往知識、向往光明的清流。一切公共的知識人,一切的媒體,還是要多一分寬容、多一分致敬和多一分相互守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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