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隔音并不好,早在陳洋大聲爭執時,門外的人就發覺里面吵了起來。
緊接著就是一陣推搡聲,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摔倒,又有人打翻東西。
眾人的心被揪住,還沒待他們反應過來,姜山已經推門而出。他平靜的目光一一掃過每個人的面孔,大家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山……”
趙以琴投去擔憂的視線,剛才的動靜聽上去可不像什么好事。
但李沉眼尖,從姜山擋在門框的空隙里瞥到另一具身影。
毫無疑問,正捂著臉猙獰吸氣的人正是老板陳洋!
李沉連忙從姜山旁邊擠過,沖到癱坐在地上的陳洋面前,攙扶對方起來。
看到老板嘴角都出血了,李沉臉色大變,轉頭質問道:
“姜山,你瘋了!居然敢動手打人!”
圍觀者無不瞠目結舌,他們這才發現事情鬧得比他們想象的還大!
姜山把老板都給揍了!
姜山沒管李沉,他與陳洋對上視線,從陳洋的倒三角眼里,讀出一股蝰蛇般的怨毒。
很明顯,這仇是徹底結下了。
李沉擺明是站在老板這邊,他對著姜山皺眉厲聲喝道:“你是不是還沒認識到事情有多嚴重!今天你不把話講清楚,等著你的就是派出所!”
揮出拳頭的那一刻,姜山就已經做好被關進去的心理準備。
“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
姜山的聲音不大,但落在這小小的回音室,恍若擲地有聲,每個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說道:
“起初神話為了留存率為了ARPU為了營收,推出碾壓平民玩家的氪金功法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覺得網游的命運也只能如此,無可厚非。
“緊接著公司變革,小員工被隨意拆分重組,十幾個人被迫去做死路一條的國產單機,我也沒有說話。因為我以為這倒是件幸事,哪怕單機游戲不賣座,起碼也不會像網游那樣為了利益而毀掉游戲。
“后來殺戮尖塔面對各種挑剔和阻礙,我依然沒有說話。因為我覺得這個時代能沒有生存壓力地做自己喜歡的游戲,已經沒必要強求太多。
“直到幾個月前陳老板為了一己私欲,一定要把殺戮尖塔送進國內版號過審,我還是沒有說話。因為我抱著僥幸心理,覺得版號不一定很審得很嚴,就算審得嚴了,我也以為公司也會優先放棄國內版號,畢竟蒸汽平臺已經夠賺。
“最后殺戮尖塔被推上斷頭臺的時候到了,我才幡然醒悟。游戲對他們來說連商品都算不上,只是最低等的消耗品!任何游戲在他們手中的命運都不過是榨干所有利用價值,再隨手拋棄!
“去他媽的資本!”
早在休息室大門緊閉時,就有員工陸陸續續圍過來看熱鬧,本還算寬敞的走廊道被四面八方的人擠作一團,等到姜山說完這番話,已經有不下五十人聽到。
全場鴉雀無聲!
其中路過的不乏像林芍藥這樣的文案策劃,她一瞬間就意識到姜山用的是二戰時期最著名的懺悔詩排比!
這樣振聾發聵的呼喊,無疑不讓眾人心頭一顫。
姜山最后掃了人們一眼,高舉拳頭,呼聲吶喊: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這句魯迅最廣為人知的名言,在這一刻無比契合這個年輕人的精神面貌!
李沉見姜山有邁開步子的打算,呵止道:
“站??!”
“讓他走……”
李沉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陰沉的低呼,竟是挨了揍的老板陳洋發話。
雖然看似輕飄飄地放過姜山,但這顯然也是逐客令。
姜山也不廢話,將脖子上的工牌一把扯下,扔在陳洋腳邊。
“走了?!?
當姜山離開休息室時,門口走廊的人海瞬間分成兩道,硬是給姜山留出一條寬敞的大路。
趙以琴和茶茶子緊隨其后,毛源咬咬牙也跟了上去,后面再是單機二組的其他人,他們后怕地回頭看了眼老板,有些舉棋不定,但組里的大佬都走了,他們也只好下意識地跟著。
姜山到了工位就開始收拾東西,一個背包就全部搞定。而辦公室里之前陳洋送來的頂配電腦還明晃晃地擺在顯眼之處,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收買人心的東西。
趙以琴一把按住姜山的包,把他攔下。
眼下終于只有單機二組的人獨處,可以敞開說話,她對姜山焦急道:
“你為什么要這么沖動?。‰y道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有就好了,”姜山自嘲地笑了笑,“我敢肯定,殺戮尖塔的修改方案他們早就做完了,而且是瞞著我們做的?!?
“你的意思是?”趙以琴有些不敢相信。
“陳洋表面上話說的再漂亮,也依然做了兩手準備。我如果乖乖聽他話,那就只能忍痛毀掉殺戮尖塔,這是陳洋最希望看到的?!?
姜山深吸一口氣,頓了頓又說道:“而一旦我不配合,卻又不反抗,李沉這個在殺戮尖塔從頭待到尾的制作人,也能立即接手我們的工作,將殺戮尖塔改成版號要求的樣子?!?
“屆時,我不是被冷藏,就是隨時被他撤職,照樣命運還是要被陳洋拿捏在手心里,待在公司橫豎都只有死路一條?!?
姜山說的這些并不是妄想,趙以琴聯系前因后果,一下便發覺這是最可能接近真相的事實,心里愈發陷入灰暗。
大家這段時間為殺戮尖塔的成功高興了這么久,都差點忘了一件事。
殺戮尖塔是姜山的,也不是姜山的。
它的最終歸屬權,毫無疑問,是屬于公司老板陳洋的。
趙以琴轉念一想,又有些郁悶,反抗就反抗吧,你姜山動手干嘛,這才是壞大事??!
她不自覺地把臉湊近,瞪著姜山問道:
“那你怎么還把人打了!萬一坐牢怎么辦!”
“礙不了什么事,我那一拳連輕微傷都算不上,頂多是拘留幾天。”姜山無所謂道。
“哪有你這種想法的!離開心玩也就算了,外面還有這么多大廠,你的履歷肯定都能進。但說不定你這輩子就因為打人這事徹底完了,不會再有公司愿意要你了!”
姜山可以清楚的看到趙以琴眼周粉底的亮片,以及她眼里浮現水汽的光澤,用趙以琴的話來說,這不是哭,只是鏡片起霧了。
毛源在一旁輕輕嘆了氣。
他作為一個大男人,此時顯得比往常更加可靠。
他頗為可惜地為姜山在心里哀嘆,公司這樣的地方比學校更寬松,也更苛刻。打架斗毆放到學校都還有挽回的余地,可在公司里,尤其打的還是老板,基本就是沒救了。
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要一個敢打老板的人,這件事過兩天肯定就要傳出去。
既然姜山的下場已經是個定數,毛源發愁或者焦急都沒有用,他反而平靜地問姜山道:
“你打算怎么辦?”
“我?”
姜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道:
“當然是該去實現我自己的抱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