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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予我千秋
  • 行煙煙
  • 2640字
  • 2023-02-20 14:31:32

入夜,山風習習,星幕璀璨。

甲衣半褪,長發(fā)解束。卓少炎懷中擁劍,坐于高臺之上,神思微懶地望著遠處,借此涼夜消散一身暑熱。

未幾,身后有腳步聲響起。

她沒回頭,卻將懶懈的神思收了收,虛握兵器的手指緊了緊。

來人自身后將她的長發(fā)一把握起,一個吻帶著微燙的溫度沾落于她的后頸。

微微閉上眼,她復又松了松握劍的手,低語道:“軍中事雜,營中不便,我有數(shù)日不曾洗過澡了。”

戚炳靖沉沉地笑了。

他在后坐下,將她擁入懷中,一把抓過她的劍丟至一旁,側(cè)首嗅了嗅她身上汗味,道:“辛苦嗎?”

“出外帶兵,誰人不苦。”她無甚波瀾地回應道。

他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道:“待破金峽關(guān),你當好好歇上幾日。”

卓少炎無言無語,看向遠方的目色變得深了些。

金峽關(guān)之關(guān)城,始建于世宗一朝。其后一百八十年中國北安泰,世宗之子孫繼帝位者恃其地勢險要,不曾督駐關(guān)城,以至其漸漸荒頹。至烈宗朝,晉王戚氏引兵割據(jù),自立為帝,號擁軍馬數(shù)十萬,欲圖南進。烈宗乃遣諸將發(fā)兵、民,于金峽關(guān)重筑關(guān)城,再派重兵駐守,以御敵犯。后經(jīng)顯宗、孝宗兩朝繕治,于原有關(guān)城外又新建四座新城,使之五城相連、內(nèi)外相守,金峽關(guān)關(guān)城方有了如今之雄勢。

金峽關(guān)關(guān)隘兩側(cè)山勢雄奇、地形險要,加之關(guān)城內(nèi)精兵駐戍,素有大平國北第一關(guān)之稱。縱使大晉在過去百余年間屢屢出兵南犯,也從未成功地踏入過關(guān)內(nèi)一寸。

星河靜淌,山澗料峭。

卓少炎收回目光,問說:“待破金峽關(guān)——以你之見,該如何破?”

戚炳靖道:“此關(guān)難攻,天下皆知。欲破此關(guān),計固不在強攻。”

她在他懷中轉(zhuǎn)首,望他道:“這些時日以來,周懌奉你之令,率眾卒大造攻城之械,皆是你假意布置?”

“嗯。”他淡淡回應。

卓少炎遂輕輕垂下眼。

此刻將她擁在懷中的這個男人,曾令她疆場飲恨,曾令她身負戰(zhàn)傷,曾是她含血咬在齒間的姓名,更曾是她欲取其人頭的勁敵。

但他卻未有一刻,令她小視過他的方略。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她低垂的眼中隱約露出一絲贊色,“如此,倒也對得起謝淖善用兵之聲名。”

戚炳靖聞言,一時笑得胸腔沉震,“未令你有失所望,是我之幸。”

她又問:“如此費心布置,所圖為何?”

“為你。”

她竟無語,只得再度抬眼。

他的嘴角仍然掛有笑意,然目光卻深沉有力:“破關(guān)之計,你心內(nèi)必亦以為不在強攻。然不論你持何計,皆須令大平守軍相信,我所率之兵力,的確與你麾下共圖進退。”

世所謂之默契為何,世所謂之知己又為何?

沉默少頃,她復開口:“多謝。”

“夫妻之間,不言謝字。”他平靜地回道。

卓少炎輕微一怔。

而他已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俯首咬住她的唇。

二人氣息相抵,她幾乎要為此間熾溫所融,意識迷蒙之中竟未覺察到,自己的手指不知在何時主動牽住了他的衣襟。

待回了帳中,戚炳靖自去解甲。

卓少炎屈膝跪坐在地上,扯過不日前才繪好的金峽關(guān)關(guān)城防務(wù)圖,凝眉細察。片刻后,她抬頭,無聲打量戚炳靖的背影,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問說:“軍武之事,你是如何自通的?當年戎州一役,是你首次領(lǐng)兵出戰(zhàn),竟能有那般戰(zhàn)績。”

自古名將雖多為天縱之才,但他身為大晉皇室貴胄,懂得如何統(tǒng)御將臣、擇賢出帥即可,又豈會精通戰(zhàn)法、用兵之術(shù)?

戚炳靖回首看她一眼,“不服?”

卓少炎應得坦然:“難服。”

為將者誰人無傲骨?她當年在掛帥北出之前曾于講武堂師從大平名將裴穆清五年有余,精通各家兵書、古今陣法,深明為將之務(wù)、用兵之道。即便如是,她在頭一回將兵御敵的豫州之役中亦吃了不少的虧。后人只見她一戰(zhàn)揚名的赫赫武功,又有誰知她當年幾乎一度以為不能得勝的慘況。

而今憶起她在戎州境內(nèi)與他對陣的那一回,實是難以相信當初那個勇猛果斷、不循常法的敵將,會是個此前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皇子。

卓少炎此刻的神情認真而抱疑,令戚炳靖微微笑了。

他略做沉吟,即亦坦然答道:“軍武之事,我非自通。凡所得,皆自軍中而來。”

她沒料到這個答案,脫口而出:“你從過軍?”

他點頭,“三年。”

“何時之事?從軍何處?”

“建初十二年至十五年,在大晉西境戍軍。”

卓少炎臉上驚色難褪,眼前的這個男人竟一次次地顛覆她的所知所想,又勾喚起她欲進一步探知的念頭。

“為何要以皇子之身從軍?”她問出最后一個疑惑。

“為求歷練。”戚炳靖以寥寥幾字對付了她這個問題,而后反問她,“你當初——又為何要冒兄長之名掛帥領(lǐng)兵?”

卓少炎一時沉默。

須臾,她平復了臉色,說:“大平三百八十年之朝制,女子雖可入仕,卻不可拜將、不可封王。當初亡兄奉旨掛帥,卻于出征前夜突然暴斃。我欲取盛名,故而行此一事。”

“卓少疆是怎么死的?”

她聞言,眼底漸漸漫出血色,然臉色仍然如常,簡單道:“急疫。”

戚炳靖看了她兩眼,并未多加追問,仿佛信了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與沈毓章之約,即在翌日。

辰時一過,卓少炎便勒束麾下親兵,叫江豫燃統(tǒng)率其部,與她一道出營北進赴約。

離營前,她未找到戚炳靖其人,因料度他是帶兵出練未歸,便給他在帳中留了張字條,隨即拍馬而去。

關(guān)城之下,崖峰陡峭,深闊溪谷蜿蜒如龍,樹木蔥郁,花芳鳥鳴。

溪谷中,一座塔寺遙銜遠處城隘,在翠峰疊影之下,猶如遺世之仙地,足以令人一時忘卻此地淌過多少鮮血,葬過多少英靈。

一名男子獨坐于寺臺上,身前置案、奉酒并玉杯兩只,顯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

卓少炎遙遙看清,吩咐江豫燃帶兵留于百丈之外,獨自一人策馬前行,踏上塔寺百階,至寺臺前方翻身下馬,將戰(zhàn)馬拴于一旁山石上。

男子早已在她御馬上階之初便起身接迎。

他身上一件素袍,腦后一根素簪,腰側(cè)一柄長劍,雖未著甲胄,然這簡衣卻掩不住常年帶兵之人身上那一股特有的冷峻嚴厲。

“毓章兄。”卓少炎邁步靠近,與他見禮。

沈毓章向她還禮,“少炎。”

二人遂于案前對坐。

“六年不見,毓章兄依然好風采。”卓少炎看著他抬臂斟酒,淡淡道。

沈毓章神意清冷,“少炎若非女子,拜將又有何難。當年于講武堂中,裴將軍最中意的學生便是你。可惜五年前你因病拒入兵部治事,當時曾令多少人扼腕惋嘆。”

“假使我當年入兵部,亡兄便不會冤死?卓氏一門便不會慘歿?”她同樣清冷地回應道。

沈毓章擱下手中酒盅,未即說話。

卓少炎又道:“毓章兄此來,是為勸降?”

“我若勸,你肯降否?”

“徒勞而已。”

沈毓章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我料如是,故而未曾做過勸降的打算。”

卓少炎面無表情道:“既如此,毓章兄約我來此地,是真的打算聊敘往懷?”

“自然也不是。”

“還望毓章兄直言。”

沈毓章飲盡杯中清酒,目光克制而有禮地逡巡過她身上將甲,而后緩慢道:“約你前來,是因我想親眼見一見,當年裴將軍最中意的學生,如今成了要踏破他一生所戍疆土的叛將,是個什么模樣。”

音落,他伸手拔劍,其速之迅疾,令人無暇反應。

鞘音錚錚,刃光一剎落于她的頸側(cè),濺出數(shù)滴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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