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族雖算不上尊貴,但門當也有相當高度,在秦都城的世家中亦有一席之地。
盡管白起前往各國游學挑此節骨眼上,也確實因此得罪了公子悝和公子嬰,然行前之儀仍舊做得體面:齋戒、沐浴、到廟宇中祈福,一系列程序絕不落下。
動身前夜,白起等由白族派往各國游學的公子們集聚白銘義的書房。
“你等出去之后,學百家之長,返回時為白族光耀門楣。”族長振振有詞。
“遵命。”堂下連白起在內站了12人,話畢,人人恭敬應聲。
“來人,端銀兩。”行千里路,不可少盤纏;結交當地名學子,怎能不備飲茶論政的費用?族長命人端來了12只紅木漆盤。
“謝族長。”凡接了托盤的白氏公子皆向端坐正位的族長抱拳。
之后,白起與坐于族長左側的爹爹鄭重話別,聽了爹爹些勉勵告誡之語。
餞行儀式于半個時辰內結束。白起返回了自家院落,清點了行囊,監督小廝把極重要的兵書、名人文章和用慣的兵器裝入馬車。
瞧見娘親的房還掌著燈,白起整衣冠,輕叩房門。
白氏開門將兒子迎進屋,借著搖晃的油燈光亮,細看良久,叮嚀道:“起兒,一路保重,娘等你回來。”
“娘親保重。孩兒不在身旁侍候,娘親自個兒多費心。若爹爹不在,需要人幫襯的,就喚淵哥哥過來。”娘親鬢間的白發比從前多了,白起心疼。
“淵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只可惜身子骨不硬朗。成親有年頭了,他一直病病歪歪,至今你嫂子也不曾誕下孩兒。他爹有意為淵兒納妾,可淵兒說誤了正妻,切不可再拖累其他女子。”白淵雖是白族最不起眼支系中的一位子嗣,可學富五車、性格溫雅,容貌清秀,平日待人極好,從不與人紅臉,白氏自是喜歡的。
與娘親敘了會話,白起起身,回房后滅燭和衣而臥。
一
次日四更天,犬還未叫透嗓子,雞也不曾高歌一曲,白族游學的子嗣們便各自到了車邊,由幾位德高望重的白族當家人送離了府邸。
出門講時辰,可過城門得聽皇上的。
不到開城門時間,即便出了府門,也只有排著隊、等在城門邊。
“呦,哪家的馬車堵了本公子的路?來人,將馬車推翻!”公子悝從城門守將處得知白起要出城,睡意蒙眬的他帶著家仆匆匆趕來,找碴。
又是他!白起握了握拳,礙于身份,被迫低頭。
下馬車后,白起拱手見禮:“見過高陵君,在下白起,今與族人們一道前往列國游學。”
“給本公子徹查白什么的馬車。城里跑了逃犯,指不定就藏車里了。”子虛烏有,公子悝極為張揚跋扈。
開城門的時間到了,白族公子們陸續出城,唯有白起在城門邊接受徹查,甚至連馬車里的軟墊也被扔出,并用刀劃得狼藉一片。
“嗯,真的沒有。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本公子也是收到消息,并非為難于你。”日頭當空,公子悝泄了憤,有意打道回府,卻口不饒人。
“在下明白。”
公子悝浩浩蕩蕩的隊伍緩緩地離開了城門邊,白起氣憤地站在馬車旁,望著越走越遠的人影,咬牙切齒。等自個兒出頭之日,定要公子悝不得好死!
“公子,你……日頭太大,若公子不棄,小生愿做東,與你喝杯清茶。”小心謹慎,一布衣書生上前見禮。
只見他生得模樣周正,20歲有余,好似行了許多的路,一雙黑布靴磨得不成樣子。
然,他發辮梳得一絲不茍,見禮姿勢也頗有氣度。
定睛瞧了瞧眼前人,白起耐著性子拱手:“多謝公子美意,白起還趕著出城。”
“公子走好。”還禮,布衣書生猶豫片刻,遞出在附近小攤買的軟墊,“你那張破了,若不嫌棄,用這張吧。”
“在下已誤了時辰,不急著出城,敢問公子下榻何處?我們喝杯清茶,暢聊一番。”錦上添花大有人在,雪中送炭才為知己,白起豪爽得很。
“歇在城東土地廟一帶。”布衣書生頗為尷尬,土地廟一帶乃窮學子投宿住店之地。
“在下白起,敢問公子名諱?公子到此,可是為謀差事,一展宏圖?”此人談吐不俗,白起越發有了好感。
“在下范雎。”布衣書生自報名諱。
幾句相聊之后,二人就近選了個路邊茶寮,侃侃而談。
已游歷過燕、齊、趙的范雎,毫不隱瞞將見聞道出。
白起聽得心曠神怡,暗自記下各注意事項。
相見恨晚,又礙于白起將立刻離開,范雎趕忙向一旁代筆書信之人借了筆墨,寫下些各國名將、名相的居所之地。
“白公子,你到了這些地方,方可買到他等所著的文章。哦,書局,對,有幾家書局!我這就給你寫下它等的名號。”范雎格外熱心。
恰同學少年郎,雖未能有幸同窗,也不枉結識一場。
得了如此指點,白起自當禮尚往來:“兄臺,你暫居于土地廟一帶,雖說那處也有諸多名人騷客。倘若兄臺不嫌棄,不如……”
話未落音,白起便瞧見白瑜領著幾名小廝朝這邊來,連忙起身招手。
待白瑜近了,這才繼續了先前的話:“兄臺,此乃我府中之人,不如兄臺就跟著他在我府中歇息幾日。我有一兄長淵哥哥定與你投緣。”
久旱逢甘露,潦倒的范雎當即也不推托,別過之后,隨白瑜前往白府。
當時游學成風,雖多半為世家子樂此不疲,卻也不乏有才的布衣之士從此道。
白瑜領著范雎進了白府后,稟告了白興亮。
白興亮聽白瑜說乃是與犬子甚是投緣之人,便格外照顧。
至于范雎與白淵的相見,乃是幾日之后的事了。
白淵談吐不俗,見解獨到,一番相談后,令范雎心悅誠服。
范雎原打算在秦國都城游學的日子里多多切磋,怎奈白淵身子一直不大好,這番心思只能想想便罷,好在白淵在城內名聲甚好,有了他的幫襯,范雎也認識了不少能人異士。
直到多年后,范雎與白起失和,范雎依舊不太為難白族之人。
年少時心無城府,得功名利祿后卻各自為營,范雎最終在秦昭襄王身邊大展宏圖,卻喪失了若干年前的坦蕩胸襟。
許多年后的成與敗,對于剛開始游學的白起而言太遙遠。
他好似一匹從馬廄里奔出的駿馬,得了廣闊天地,躍躍欲試地大展拳腳。
花費了近兩月,卻并未有幸結交名人,也不知如何完成游學。
眼見盤纏消耗不少,可學問半點沒長。
某日路過集市,瞧見人雜耍賣藝,手癢的他在雜耍漢子嚷嚷“誰愿意上前比試”時,當仁不讓擠到了前沿。
身手矯健的他十來招后,斗敗了漢子。
漢子抱拳,大喊:“公子承讓。”
他訕訕搖頭,邁步欲離開。
“公子留步。”人群中走出一老者,雖穿得麻布衣裳,然通身竟有些仙風道骨之味。
“老先生,何事?”白起駐步。
“老夫不才,看公子所使拳腿也有些門道,不知師出哪位名家?”老者面容和善。
“提及恩師,在下這兩下子辱沒了他,不提也罷。”白起有心早些離開,以避免糾纏。
“公子何不出了城之后,往東走?據老夫所知,山腳下有一村落,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靈,更有春秋時名滿天下的幾位名將之后。若你有幸見到,請他人指點一二,定能長進不少。”老者說完后,不等道謝,轉身而去。
“多謝先生指點。”茅塞頓開,白起朝著老者的背影抱拳見禮。
或許這位老者慧眼識人,一看便知懵懂的年輕人將來必成大器,他的好心指點的確給了白起游歷途中首次拜師的機遇。
經名將指點,白起不僅武力增長,連兵法也有了進步,并從同窗口中得知:游學除參加集會、論政、切磋武藝之外,需留心沿途一些名師開班授課的日子,如此才能自我提升。
懂了其中奧妙,白起自當遵循規律。
二
又過了半年,他來到了享有盛名的趙國都城邯鄲。
話說這趙國都城邯鄲,真乃非比尋常。
繁華城池的各酒樓、茶館中聚集了四方能人異士,他等自發辯政,也不乏相互指點。
一路完善的白起自詡是已有本事的人,可連續幾次與人比武切磋,皆輸了。
“承讓。”白起有些頹廢。
“公子,比試拳腳,你輸于在下。若公子不棄,請聽在下一言。”遇上個愛指點的。
“請講。”白起沉悶。
“我等先比試拳腳,你勝出。策馬而騎,我倆不分上下。然,穿樹林,你不熟悉地形。要想每每勝出,你做的功課不夠。”勝出者理理衣袍。
“據本公子所知,你也非邯鄲人,難不成之前去過比試的樹林?”今晨參加比試,選哪塊林子做場地乃臨時決定,白起詫異。
“非也。在下曾看過宦者令繆賢府中傳出的幾篇文章,文章中提及邯鄲郊外的多處密林。贊其奧妙之時,并講述了如何在林中辨方位、尋出路之法。”言盡于此,勝出者牽著馬往別處去了。
過了幾日,白起尋了空閑,登門拜訪了繆賢。
恰逢繆賢并不在府中,他有些喪氣地留下了姓名而去。
又過了幾日,他再度登門,終于見到了繆賢。
幾句相聊之后,問起名諱中有“相如”或“目子”的門客,并坦言有意結識。
“府中確有一舍人名諱為相如,卻無名為目子之人,公子想必要見的是藺相如。你稍安勿躁,這便喚人將他請了來。”眼前之人氣宇不凡,繆賢甚為喜歡,當即愿為門下有才能的舍人做個媒介,讓兩位或許來日皆能出人頭地的年輕人相識。
聽了傳喚,年輕的藺相如整了衣冠,快步前來。
得知來人乃遠道而至,且途徑多地,只因一篇道聽途說來的文章而登門拜訪,謙卑得幾度拱手。
繆賢見二人聊得頗歡,便認真打量他倆:
自稱白起的年輕人行坐皆有將帥之風,眉目也算清秀,一雙眼睛甚是透徹,像能在瞬間看穿人心思;而舍人藺相如生得較為白皙,其貌平平,卻顯出氣度。
細聽二人使用敬語的客套相聊,繆賢仿佛看見了趙國磅礴的未來,白起為將鎮守邊關,藺相如乃重臣,一絲不茍為大王分憂。
“打擾大人,白起告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白起不敢久擾。
繆賢含笑道:“既然你與相如一見如故,不如再游學邯鄲,就留于鄙人府上吧?”
有心向大王引薦白起,繆賢怎能錯過近觀此人的機會呢?
聞言,藺相如感激,見白起未有推托之意,主動代其見禮道謝。
此時的藺相如離封侯拜相尚有日子,然愿意結交有氣度之人,卻發于心。
當夜,白起留宿繆府,并向藺相如討教學問。
藺相如是何等能人,雖不能武,卻學富五車。
白起與之結交深感幸事,甚至動了棄武從文的念頭。
戰國時,各種學術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白起結識了藺相如,便常跟他以文、武會友,一時間長進不少,也能吟上幾句詩詞,做不到出口成章,卻因豪氣沖天,別有一番風雅。
這日,藺相如約了些文人、劍客,為方便眾人往來,把聚會地點定在了邯鄲城外官道邊的茶寮。白起原不打算同往,可聽說來人中有傳說的干將莫邪之后,愛武的他豈能錯過,便同行了。
然,二人抵達后,等來的竟是十來個衣著有些寒酸的文人、行色匆匆的劍客。
白起瞧見他等模樣,有些泄氣,轉念又想,英雄不問出處,等得志之后,定不是如此模樣。
可談到議政,來者雖顯出見識廣博姿態,然細聽其論調,皆無半點建樹。
白起后悔連連,有意提前離開,可瞧瞧藺相如,見他溫和聆聽,只得耐著性子陪坐。
“兄臺此言,相如還需再想想。”藺相如再度客氣。
“以本公子之見,目前形勢以齊國為首,我等該齊聚齊國。以我等的才學,再配以齊國的國力,何愁齊國不能……”舉止清傲、一儒家裝扮年輕人邊說邊拱手,像是對齊王倍加贊許。
官道上販夫走卒絡繹不絕,尊貴之人也比比皆是。
但凡在茶寮歇腳之人,皆側耳聽上幾句他等所議內容,如此一來,眾人的論政更起勁了。
“各位兄臺,在下行走各國,手上這把劍從未遇上對手。不知哪位愿與在下切磋,在下點到為止,決不傷人性命。”一劍客拔出名劍,寒光印著他的臉。
白起伸長脖子瞧瞧,暗道:可惜了好劍。
“在下墨家傳人,愿討教。”另一劍客拔劍。
聽多了啰唆的話,看看比畫拳腳,也可調節心緒。
白起全當喝茶配點心,連觀賞也有些懶洋洋。
“兄長承讓!”手持名劍者勝出。
“在下愿討教。”又一個不怕死的挺身而出。
白起連看了幾回不入流的比武,忍住噴出的笑意已是極為不易,更無法像藺相如般喝彩出“好”字。
“哈哈哈……”路邊停駐的一輛馬車里傳出爆笑。
兩名斗得正歡的劍客瞬間收了架勢,其中一人問道:“何人?若愿比試,在下甘愿奉陪。”
“論政,你等也只配在路邊博人一笑,還不如個說書先生能給人解乏。武斗,比不上街頭賣藝的半分。”馬車的主人語氣狂傲。
“羞辱我等!”兩名劍客異口同聲嚷嚷。
“走!”馬車的主人吩咐車夫。
一聲令下,車夫揚鞭,馬車向前緩緩駛去。
士可殺不可辱,文采平平,武藝也不精妙,然志氣高得很。
轉眼間,書生追著馬車跑,劍客翻身上馬,朝前追去,轉眼間攔下馬車。
一沖動,劍客見馬車停住,不容分說拔劍,朝車里的主人刺去。
藺相如不愿生事,大聲道:“不必如此,各有各建樹,我等……”
話音未落,馬車主人以未出鞘佩劍相擋,這會已撩簾而出。
只見他樣貌挺拔,眉宇間有幾分無可阻擋的貴氣,一看身上穿戴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嘴角勾起的冷笑從未停止。
“上!”劍客們不知誰嚷嚷了一聲,頃刻間相應的僅少了白起而已。
白起不為所動,站在一旁觀戰。
斗了十多個回合,馬車主人仍未將劍出鞘,再看,6位劍客已處于下風。
“白兄,你別愣著。”藺相如擔心劍客們受傷太重,請白起出手。
白起礙于藺相如之顏面,抖了長槍,正欲上前,就聽車主人大吼。
“諸位停手吧,我李兌路過而已。”車主人乃趙惠文王跟前的大紅人李兌。
李兌為趙惠文王立功不少,可說是文韜武略皆有獨到之處,白起霎時間覺得不枉此行了。
“李大人,在下白起,愿討教。”他欣然上前。
“罷了,今日本官有要務在身。”李兌擺擺手,轉身坐回車里。
“駕!”車夫隨即抖馬韁。
眾人知曉李兌在朝野的地位,書生們想著入朝為官還免不了與其共事,自不與之為難,劍客們自知身手遠不如他,不再糾纏。
“器宇不凡!趙國真乃人才濟濟!我等輸于李大人,情有可原。”一劍客捂著受傷的胳膊。
何時能與李大人切磋?白起將此當成了心愿。在之后的某個晚上,與藺相如相聊時道出。
“說難則難,說易則易。”藺相如腦筋極靈光,轉而有了主意。
白起探究。
當明白藺相如是讓他到李兌府中做門客等切磋機會時,白起極為愿意,況且又有與藺相如熟識的門客引薦……此計可行。
藺相如極重視承諾,答應了替白起張羅之后,次日即登門拜訪了李府,又過了三五日,白起便到了李兌府上。
負責打理門客衣食住行的何大仁對待白起甚為客氣,白起住得倒也習慣,閑暇時聽聽青年才俊的論政,向他等討教當今世事、趣聞,還熏陶了音律。
三
日子平淡如水地過去,轉眼間白起作為門客,待了足一月。
某日用早膳時,白起從一才俊口中得知,李兌前夜里回過一趟府,這兩日受趙王召見,住在宮里,估計過些日子他會有一段空閑。
得此消息,白起躍躍欲試。
“請問李大人何時回府?在下文采平庸,可武學倒有些建樹。”他思量切磋武藝、討教兵法的時候快到了,便找到了何大仁。
“既然公子有此意,在下記住了。等李大人回了府,在下定將公子的心意轉告。”何大仁客客氣氣,當即在竹簡上作了記錄。
望眼欲穿等比試,最初白起認為李兌未回府,而后琢磨他受了趙王密函、有事需忙碌,直到某日出府辦事,遇到故人,才知李兌一連幾日皆在校場外的看臺上選武藝精湛門客。
他不由心中埋怨何大仁忘了向李兌推薦自己,回到李府,他不尋何大仁,自個兒走到李兌所居的院落。
“你是誰?無召見,門客不得入內。”護院阻攔。
“在下白起,精通武術,想求見大人。”白起自報家門。
護院說了聲“你等等”,轉身進園通報。
李兌回應得極快,命白起入園相見。
抖擻精神,白起快步隨護院入園,立在離涼亭足有20步的距離之外,他重復了先前自我介紹的話。
“哦,知道了。在府中住得還習慣吧?”李兌擱下樂譜。
“招待得甚為周到。在下不才,希望以武會友。久聞李大人武術精湛,兵法了得……”白起朗聲回應。
“今日本官有要務在身,你先回去吧。”李兌起身,語氣依舊客氣。
抱拳,白起轉身退出園子。
李兌坐回石凳旁,命人喚來何大仁,告知今日白起毛遂自薦的事。
“不知主子是何意思?”何大仁曾將白起求見的事匯報。
“好吃好住地招呼著,讓他明白本官府里不養閑人,盡量讓他早些走。”與一群不入流的劍客為伍,李兌一副不屑的神情。
“過幾日便有機會,蔡大人想招些有身手的人看園子……”明白主子的意圖,何大仁立刻尋了理由打發蹭飯的人。
“不必與本官詳說,你安排吧。等等,蔡大人招護院……以白起的身手,為他另尋個小些的府。”蔡大人的護院需要些真本事,李兌雖不屑白起的武藝,但秉行一貫對待門客的和善,還是從白起的安全角度著想了。
天衣無縫的安排,誰料枝節橫生。
何大仁召集了適合到蔡府做護院的數名漢子,因白起被主子定為身手平庸之人,故而沒通知他。
白起在李府中常與人切磋武藝、論兵法,大家伙沒瞧見白起,便有多嘴的主動問起。
何大仁毫不隱瞞:“蔡大人府中并不太平,等來日尋了更太平的,自會為白起妥善安排。”
門客們雖知曉白起身手不弱,甚至堪稱強悍,但顧及自個兒前程,無人多言。短聚之后,一門客尋了白起,主動道出。
白起是何許人?怎受得了這般委屈!
年輕氣盛、眼里容不得沙子,白起氣勢洶洶奔至平原君所住的院落,告知有事求見。
“大人不在,你晚些時候再來。”護院擋駕。
此時的李兌當真不在府中,性格耿直的白起換作平日會相信護院的話,而先前同人相告的內容令他喪失了對李兌的信任。
“走開!我白起今日非見到李大人不可……”話未落音,他橫掃護院下盤。
護院踉蹌倒地,嚷嚷:“來人……”
趕來的護院們也不問緣由,群攻了白起。
白起與眾人斗得昏天黑地,只見他手握從護院處奪來的長槍,面對群攻,依舊威風凜凜。
在外與同僚相聚的李兌,因裝醉而提前回府。
聽聞有人堵在自己所居園子正門處鬧事,便從園子的后門進了寢室。
可園子外打斗聲不絕,他被迫披衣起身,去解決這場鬧劇。
“住手!”人未行至正門邊,聲已先聞。
“李兌,你果真在里面!看招!”斗紅了眼的白起眼睜睜瞧見李兌衣衫松散,料定他不愿相見,誤會瞬間更深了。
“拿劍來!”李兌秉性孤傲,見有人如此挑釁,哪能心平氣和?
兩人對打,十幾個回合下來,平分秋色,誰也不曾占到半點便宜。
“快保護李大人!”何大仁嚷嚷。
一聲提醒,眾護院爭相出手。
有了眾人的參與,白起自然轉為下風。
護院們配合李兌制服了白起。
“哼!”白起氣憤得別開頭。
李兌盯著額頭有傷的白起,心中思量:白起與一幫雜碎路邊相聚,切磋武藝,若不是今日他惹事,自己都不會有機緣知曉他的真本事。
“放了他。”脾氣如此暴躁,磨上些日子,再等時機而用吧。
李兌決定不錯過白起。
白起解了困,與李兌正視。
前者若干年后令六國聞風喪膽,后者在幾年后官拜相邦(漢初為避劉邦名諱改稱相國,相邦地位高于丞相),二者皆為來日前途廣博之士,此時對視,堪稱目光藏劍,一起鬧劇就此了了。
四
何大仁因白起惹了主子,連續三日沒供應白起的飯食。
本就憋著一肚子氣,白起誤會何大仁之舉乃李兌指使,盛怒之下再次到李兌所居的院落理論。誰想與一護院發生口角,而后把護院打成重傷,更是將幾名趕來要制住他的護院打得歪倒在地。
惹了禍,白起趕忙搶了李府馬廄中的一匹馬,揚鞭而逃。
跑出一段路后,疑心騎著馬目標太大,就把馬放了,自個兒躲到了繆賢府中。
繆賢不知白起所作所為,便安排他在府中住下,與藺相如等為伴。
三日后,藺相如從外返回,尋到白起說起在外見聞。
“白兄,今相如聽了件稀罕事。說是李府遇上了個找碴之人,這會李兌揚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這厲害的角色是白起嗎?藺相如擔心摯友安危,故說得輕描淡寫。
白起秉性直爽,當即把藺相如帶進寢室,掩門后直言相告:“愚弟得罪了李兌,一怒之下……”
全盤托出,他已做足隨時離開邯鄲的打算,只待合適時機而已。
選日子不如撞時辰,就這會兒出城吧。
白起轉身拿了包袱,簡單行囊捆于背上,抱拳,便要與藺相如別過。
“白兄,稍安勿躁。在下不才,但為故人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你在房中等會,在下到外面探探風聲,你再做打算。”藺相如穩住白起,匆匆出了府。
他原本只在附近溜圈子,欲撞個熟人打探一二,然,偏瞧見了士兵巡邏,心中不由打鼓:此一帶極少有士兵通過,難道白兄的事……不可能!謹慎起見,到李府見見熟悉的門客吧。
這一去了不得!
熟人見藺相如到來,左右為難:身為李兌的門客,本該為大人分憂,若私下里將大人的事告知朋友,忠義何在?
“藺兄,送到此處,別過。府里出了些事,護院傷了,馬也被搶了,大人煩心……此事都驚動了相邦肥義,想必此時抓人的榜文貼得滿街都是了。”朋友送藺相如出府,行至街尾,斟酌后,藺相如隱去白起名諱,道出事情真相,卻也合乎自己素來遵循的為人之道。
事情鬧大了!
藺相如轉身而去。
“相如兄,相如兄!四處都在找鬧事的人,在下以為,關城門前守衛比較松散。”朋友恐藺相如為白起張羅而受牽連,沒了先前的原則,緊追幾步,告知。
“多謝。”藺相如發誓:將來若有所成就,必將此人的恩情還之。
分別之后,藺相如一介書生跑得兩腿發軟,把邯鄲城的幾個城門附近皆瞧了個通透。
回到繆府,告知了白起。
“以藺兄之見,在下穿儒生服,和你說的那群人堂而皇之論政?”似乎可行,兵不厭詐。白起聽完帶回的消息,愿按良計實施,又恐騙不過李兌。
“白兄,你只管換了在下的衣服,按在下所說的路線出城便可。”藺相如尋思。
白起在房間里熬時間,藺相如則馬不停蹄,辦了諸多的事。
待一切準備就緒,白起一襲書生裝扮,手搖羽扇,堂而皇之出了繆府。
行至藺相如所說的楓橋一帶,與早已等在此處的一大群儒生相會,再與他等同往東城門而去。
來到城門邊,為首的書生向守軍遞出通行證:“我們四五十人都是往袁莊,參加論政大會的。”
混在隊伍中的白起謹慎地東張西望,唯恐被揪出來。
掐著時辰,藺相如估摸白起恰好行到了城門邊,便翻身上馬。
雖騎術不精,然劍客裝扮,且身后背著長槍,騎馬快跑也大體有模有樣,至少混淆視聽。
“白起!”果然有人發現,喊聲如雷貫耳。
好!藺相如暗叫妙。
他為了能讓白起順利出城,揚鞭駕馬往樹林跑去。
發現白起行蹤后不多時,李兌收到消息。
他帶了一隊人馬,急追疑似白起的人而去。
藺相如的騎術本就不精,怎能敵得過善騎射的李兌?轉而被押至馬前。
“為何穿這身衣裳?叫你停,你偏騎得更快。”眼前人哪是白起!李兌怒吼,卻不能因眼前人穿身劍客衣裳、背柄長槍治罪啊。
“在下正練騎射,顧著馭馬,沒聽見君上的話。”藺相如文文弱弱地說。
“大人,小人認識此人,他是白起的故人。”隨行的何大仁稟告。
“你為何冒充白起?”李兌挑眉,暗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在下沒有冒充之意。斗膽問大人一句,堂堂李府難道只有一匹馬嗎?相傳白起搶了匹馬,就惹怒了大人。在下一直以為大人心胸寬廣,從不計較這等小事……”藺相如決意拖時間,給白起贏得出城的契機。
“巧舌如簧!本官哪有要處罰白起之說,尋他出來,是因他的本事非比尋常。”李兌為證明自身待白起如貴賓,便側頭命何大仁將白起在府中待遇道出。
“大人,既然一切皆誤會,請快去東城門,白起由那邊出城。”心驚肉跳的大事件不過一場烏龍而已,藺相如坦然相告。
“駕!”李兌抖馬韁,朝東城門而去,欲截住武學精妙的白起。
藺相如與李兌閑話多時,白起早跟著隊伍出了城。
走出一段距離后,他暗自離隊,再按藺相如所說,前往路邊的茶寮,領了藺相如先前在此存放的馬。
翻身上馬,白起深知:已逃過一劫。
一路狂奔,李兌來到城門邊,知曉去袁莊論政的儒生們已出城,再度揚鞭,急追而去。
白起乃秦國人,李兌估摸著他最有可能的便是走官道回秦國。
同樣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藺相如跟著李兌的隊伍,也策馬往官道上去堵人。
“李大人,那個人好似在下的好友白兄!”藺相如瞧見隱隱約約的身影,不由得感到頗為興奮。
李兌抖馬韁獨自追了一段,邊騎邊朝前面的白起嚷嚷,大聲說一些命他停下的話。
白起聽見喊聲,勒住馬,卻聽不清喊的是何內容,猶豫是否折回。
李兌的一護院趕到了主子身側,替主子傳了話:“白起聽著,只要回來,既往不咎……”
“錯了!”李兌氣餒:養了一群窩囊廢!
護院嗓門大,喊出的話,白起聽得明明白白。
他揚鞭抽馬尾,一門心思逃出趙國。
“拿箭來。”李兌伸手。
若是李兌之前未有治罪白起的念頭,這會真正地有了殺念。
畢竟白起令他想到了一個人:春秋時期能將楚國仇人鞭尸、協助吳王奪取中原霸主之位的伍子胥。
滿弓而射,飽含了李兌害怕白起將來磨刀霍霍對趙國不利的所有情緒。
然,畢竟距離太遠,即便有百發百中的盛名,李兌射出的箭也并未能取白起的性命,僅是貫穿了他的右肩。而此箭成了白起對趙國最深的怨,若無此烏龍事件,白起在長平之戰中,不至于坑殺趙國40萬降卒,但此乃若干年后的事了,白起便就此與趙國結下了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