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觀瀾叩寂:語文教育行思錄
- 潘慶玉
- 8261字
- 2023-02-08 17:44:50
哲學空場與出場:語文教育研究的歷史反思與當下選擇
一
我國語文教育有著古老的歷史和悠久的傳統,但作為學科意義上的語文教育則僅有一百余年的歷史。近百年來,語文教育在時代的風云變幻中潮起潮落、迂回前行,幾經跌宕與沉浮,歷盡洗禮與榮辱,歷史地成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文化變遷與傳統嬗遞的時代征候。而語文教育的理論研究,自現代語文教育誕生之日起,便自覺地充當起鼓動與激發歷次語文教育變革的力量。從讀經修身到統一國語,從白話文運動興起到讀經復古回潮,從大眾語文到十教授“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從語文載道論與工具論之爭到語文教育科學主義與人文精神的對峙與融合,再到當下對語文教育文化價值的張揚,每一次變革盡管都帶有時代躁動的痕跡,但其根本的動力無不來自語文教育的理性反思與學術批評。
語文教育理論研究歷經百年的探索與積淀,已經形成了相對獨立的學科體系,構建了較為完整的理論框架,也贏得了相應的學術聲譽和尊嚴。更重要的是,隨著研究視角的不斷轉換,理論方法的廣泛吸納與融合,研究層次與境界的逐步提升,語文教育的研究視野和思考空間已經從誕生之初狹窄的國文教學法的“天井”中超越出來,不斷地擴大與敞開。研究者逐步從泛濫的經驗主義、廉價的概念移植、生硬的理論借鑒中破繭而出,進入愈來愈開放與自由的“發現”與“創造”境域,展露出學術理性的生機與希望,支撐起越來越遼闊敞亮的思想空間。
語文教育哲學研究是對語文教育研究的元研究,是對語文教育思想的再思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何語文教育理論研究都帶有哲學的性質,因為任何研究都必須奠基在一些不言自明或難以言說的前提性假設之上,遵循一些只能訴諸信仰而不可證實的價值原則,無論這種原則是建立在理性之上還是建立在情感之上。但是,在多數情況下,語文教育理論研究的哲學性格往往被一些更為迫近、更為功利的目標和愿望所遮蔽和掩蓋,造成了哲學的“空場”。也就是說,哲學往往成為語文教育理論研究中的隱性因素,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滲透在語文教育科學研究、歷史研究、實驗研究、比較研究乃至應用研究中。在這些汗牛充棟的研究成果中,哲學尚不是一種自覺的力量,遠遠沒有構成語文教育理論中的基本內核。即便是在一些帶有較強的哲學思辨色彩的有關語文教育性質、價值、目標等問題的研究中,研究者也較少地借助于哲學作為一種基礎方法論的力量來分析問題,更多地還是從政治學、社會學、教育學、心理學甚至是經驗與效用的角度來思考和研究。因此,哲學作為一種“遲到”的智慧,就像密納發的貓頭鷹一樣,“要等到黃昏到來才會起飛”。語文教育哲學研究,作為對語文教育歷史與實踐、理論與方法的整體性反思與批判,對語文教育本體論、價值論與實踐論的揭示與澄明,必將緊緊尾隨在語文教育的實踐與研究之后。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遲到”的就是落伍的,正是這種“遲到”,才能更深刻地揭示未來,預示希望。
二
在我國漫長的古代語文教育發展長河中,語文教育的專門性研究一直是在小學的范圍內進行的,這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語文教育研究的理論視野和研究方法。小學是相對大學而言的。大學是心性之學,關乎道統承傳和人倫教化,因而在中國古代教育中處于核心地位;小學不過是為大學服務的疏通語言文字的工具性學問。這種“文以載道”的傳統使小學很難獲得相對獨立的地位,因此小學的研究被牢牢地限制在文字、訓詁、音韻三個領域。不過,我們還應看到,我國的小學研究盡管達不到西方語文學研究的形式化高度,但確實適應了我國語言文字,尤其是文言系統的文化特征。也可以說,正因為中國有這么漫長而執著的注疏傳統,我國的語文教育才得以保持了它在人文文化上的高度繁榮,古代的經典著作才得以在每一個時代都能不斷地上演著時尚話題,成為閱讀熱點。也正因為大多數學者經過了這種小學上的訓練,才對語言文字產生了無比豐富細膩的心理—文化感覺和理性省悟,因而文字在他們的筆下便常常跳出能指的局囿,獲得豐厚的文化與歷史內蘊。總的來看,古代小學傳統在語文教育研究方面有以下幾點須引起注意。一是對語言文字的不信任態度。無論是輪扁斫輪的典故,還是言意之辨、象意之辨,以及佛家的不立文字,都植根于對語言文字作為思想工具的普遍性、準確性、確鑿性的反思和懷疑。二是正因為對語言文字懷有這種不信任的態度,因而才加強了對語言文字的形、音、義的研究。只不過這種研究是出于實用的目的,帶有較強的技術性,從而使小學發展成了綿密而龐大的注疏體系。三是因為語言文字研究需要理性的分析與推理訓練,這使得小學帶有了某種科學實證色彩。但由于在形而上方面缺乏更為開闊的研究視野,缺乏學科獨立意識,在形而下方面缺乏形式邏輯這一重要的分析工具的幫助,因而小學研究很難達到較為成熟抽象的理論高度,經驗性、內省性、離散性構成其基本特點。作為有益的補充,這些理性上的缺陷卻在文學家、著作家的筆下變換成了瑰麗奇妙的詩性特征,使中國的文論研究走上了以體驗感悟、詩意想象、意境構造為中心的闡釋道路,給我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思想財富。
傳統語文教育研究的小學傳統在激進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時代狂飆中無奈地畫上了休止符。盡管自清末以來語文教育就開始了白話文轉向,逐步邁上了現代學科意義上的語文教育的現代化之路(清末新學制的推行標志著語文教育作為現代學科在中國的誕生),但是文言仍然是當時語文教育的霸權話語。隨后掀起的白話文運動,才算得上是現代語文教育誕生的真正標志。在科學與民主時代旗幟的召喚下,語文教育逐步走上了以白話文為主體,以工具性、實用性為價值觀,以課堂班級授課為主要教學模式的現代語文教育之路。不僅語文作為學科是西方教育體制影響下的產物,現代語文教育研究,從它產生之日起就是西方教育科學文化的模仿物。盡管語文具有深刻的民族性和豐厚的文化性,但它們常常被排除在研究者視野之外,研究者關心的是如何基于從西方(先是通過日本)引進的心理學與教育學理論構建全新的語文教育理論與實踐框架。新中國成立前語文教育研究主要體現在“國文(國語)教學法”的理論構建上,對語文教育學科的基本范疇、基本問題、基本方法進行開創性的研究。其最重要的貢獻在于確立了白話文在語文教育中的主體地位,形成了以“科學”“民主”為價值導向的現代語文教育觀,初步劃定了語文教育研究的學術范圍,嘗試構建了語文教育學科的理論體系。當然,任何時代的研究都是一種多元矛盾的統一體,在科學化的語文教育研究思潮開始形成并逐步成為時代主流的時候,傳統教育的觀念和意識則以一種或激進或溫和的態度在邊緣地帶對“數典忘祖”的進步潮流進行反思和批評。在歷史的不同時期,這種辯論和斗爭雖有不同程度的表現,但基本上擺脫不了實用與文飾、進步與復古、科學與玄學、大眾與經典等范疇的爭論。這樣一種對立和互動的傾向,在新中國成立前還處于比較均衡和開放的態勢,然而從建國初期至20世紀80年代,由于各種政治和社會因素的強烈干擾,則呈現出了比較單一的工具論趨勢,研究范圍主要局限在“語文教學法”的學科建設與語文教學具體問題的研究上,尤其以優秀語文教師的教學經驗的總結與宣傳為多。
90年代以來,語文教育研究的理論深度與廣度都增加了,逐步從語文教育的方法論層面深入到語文教育的本體論、價值論、文化學層面,研究視角也從單一的經驗與思辨研究發展到從眾多相鄰學科角度來分析闡釋語文教育的問題,尤其是從系統科學、西方文藝理論、閱讀學、寫作學、文化語言學、應用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現代教學理論、教育人類學等學科的角度去闡釋。知識與理論在語文教育研究過程中的滲透和借用已經使語文教育研究開始散發出較濃的哲學味道。20世紀末由《北京文學》雜志所發起的一場語文教育的大討論更是對語文教育實踐與研究活動的一次較為徹底的清洗與批判,它所達到的哲學反思高度與批評深度都是史無前例的,似乎又讓我們重溫了“五四”白話文運動時期文白論戰的那種極端沖突和矛盾狀態。這一時期語文教育研究的哲學性成果主要表現在對科學主義語文教育觀的反思與批評;對語文教育價值觀功利主義導向的反思與批評;對語文教育人文性的呼吁與辯護;對語文本質內涵的重新思考和探討;關于語文教育學科性質“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爭論;對漢語文民族特性的認識與挖掘;對削足適履的語法教學的批評;對喪失詩教傳統的文學教育的反思;對“假大空”寫作教學的批評;對機械性閱讀教學的反思;對著名語文特級教師教育思想的反思與批評等諸多方面,可謂全面開花。這些研究成果盡管尚構不成完整而系統的哲學研究,但卻打開了通向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的許多重要關口。
三
通過以上簡單的歷史回顧,我們不難發現,語文教育并非沒有進行過哲學性的思考,并非缺乏形而上學的沖動,也并非缺乏走上哲學思考之途的契機。那為什么我們把這種狀況稱為哲學的空場?問題在哪里?是為了嘩眾取寵、標新立異,還是另有深意?筆者認為,客觀地講,歷史上不乏對語文教育的哲學性思考和研究,但是作為一項嚴肅而獨立的系統性的哲學研究課題,尤其是作為教育科學體系內的學科教育哲學來講,語文教育哲學確實還尚未發生。這是因為,傳統的研究一直沒能建立起系統的哲學思辨框架和分析范疇。尤其是最近一個世紀語言哲學的研究成果和思想方法在語文教育理論領域沒有產生它應有的影響。語文教育所使用的基本概念和理論方法也普遍缺乏哲學意義上的分析和論證。從我國語文教育研究的主流傳統來看,以下因素是影響語文教育研究的主導價值取向,它們也是造成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空場的主要原因。
一是文以載道的教化工具觀的影響。文以載道是我國古代文化與教育的核心價值觀。這種觀念認為,語言文字是載道的工具,道是根本,文是枝葉。因而語文教育的價值在于“傳道、授業、解惑”,它只能作為“尊德性”的途徑——“道問學”才能體現其自身的價值。因而,在古人那里,談論“道”的心性之學才是大學、哲學和智慧之學,而語言文字之學是小學、技藝之學,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從科舉考試的科目設置來看,小學也是不受重視的。在這種觀念支配下,語文教育研究長期以來重視讀寫技藝的訓練,很少關心語言背后的思維過程、邏輯圖像、文化景觀的作用。因此,哲學研究的抽象化、普遍化、范疇化要求很難成為語文教育研究的自覺意識。
二是現代語文教育研究中廣泛存在的本質主義的追問方式對語文教育存在論造成了嚴重遮蔽,使語文教育研究很難達到人文學科研究理應達到的哲學高度。本質主義是一種主客二分的唯科學認識論模式。研究者無視語文教育作為一種存在論意義上的歷史文化過程的實踐生成性與意義可塑性,陷入了對語文教育的本質、內涵、規律、原則進行抽象還原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泥潭,妄圖從紛雜的語文教育現象背后發現一個超驗的、靜止的、永恒的本質,這是把語文教育當作一種“物”來對待的必然結果,割裂了語文教育與社會歷史、文化生活、生命體驗的有機聯系,掩蓋了語文教育問題發生的真實境遇,使語文教育的理論研究滑入“玄學”的怪圈,偏離了智慧之學的軌道。
三是經驗操作主義的思維定式對哲學研究抽象性、超越性、解釋性的漠視。經驗主義者對語文教育的理論研究缺乏足夠的理解和信任,常抱著效用主義的態度來衡量和評價理論的價值,認為只有那些具有操作性的經驗總結才是有效的理論,而那些哲學性的反思與批評性研究除了帶來思想的混亂和沖突,并不能提出具體可行的建議和做法,因而無助于語文教育實踐水平的提高。這種功利主義的評價標準應當拋棄,它是目前制約語文教育研究走向深入的一個心理障礙。須知理論的價值在于闡明和啟示,操作問題屬于實踐智慧,二者的作用是不能混同的,不能用其中的一個取代另一個。如果對語文教育的基本問題缺乏哲學高度上的揭示和闡明,實踐就會陷入盲目、短視和隨波逐流的狀態。
四是實用主義的研究態度對語文教育價值論研究的扭曲。實用主義研究主要不是從學術發展的內在需求出發來研究語文教育問題,而是常常從思想政治教育立場、倫理道德教育角度和應試教育功利主義目的出發來對待和研究語文教育問題,忽視了語文學科性質、價值及其特征對語文教育實踐的內在決定作用,使語文教育研究喪失了學術獨立性和現實超越性,成為研究教學技巧與訓練技術的單純應用性研究,舍棄了學術研究的內在標準,語文教育也就淪為了政治教化與應試教育的雙重“工具”。這種研究取向除了對語文教育功利主義行為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外,幾乎沒有多少真正的學術價值。
四
語文教育研究走向系統的哲學思考和建設,當是一種必需的、明智的選擇。在筆者看來,語文教育哲學主要應探討語文本體論、語文教育價值論、語文學習過程論、語文教育方法論等基本理論范疇。圍繞這些基本范疇,應展開以下重要學術課題的研究:語言的本質——語言與語文的關系——語文的本質及其構成——語文的文化與民族特征——語文教育的價值分析——語文學習過程及其本質——語文課程與教學的哲學分析——語文教育的文化使命。語文教育哲學除了進行這種宏觀的理論建設外,還應進行縱深的學術探索,觸及并鎖定在那些隱含在語文教育歷史發展中的核心問題、難點問題和熱點問題上。例如,漢語文本體的演變對中國人文生態的影響;文言符號系統及其思想與文化功能對古代與現代語文教育的影響;白話文運動在中國現代思想與文化建設中所作的歷史貢獻及其對現代語文教育的奠基與規約作用;現代漢語的歐化對中國現代思想與文化發展的作用及其對語文教育的影響;網絡語言及網絡文化對當代文學創作、傳播的影響及對語文教育的挑戰;漢字書寫方式及信息傳播方式對語文教育的影響;中國古典語言及文化在當代語文教育中的地位與價值;教育理論在語文教育中運用的歷史考察與哲學反思。語文教育哲學要成為真正的“語文教育”的哲學,是繞不開這些具體問題的。因為這些問題的解決不僅關系到語文教學在實踐上的成敗得失,更關系到中國文化建設與發展方向的選擇及思想力量的儲備,關系到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轉換與創新,關系到當代中國人文生態的孕育與建構。但是,如果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缺乏廣闊的學術視野和當代哲學智慧的支撐,僅僅局限在語文教育理論的思想資源內思考上述問題,恐怕是難以勝任的。因此,語文教育哲學研究,必須超越傳統狹窄的學科意識,置身在當代哲學與文化發展的廣闊視野中,借他山之石以攻玉。
語言哲學,應是它必然的、第一位的選擇。
語言與哲學相纏繞,形成人類的冥思玄想永遠解不開一個的“結”。人類在20世紀初期才開始焦慮地意識到語言作為符號的系統、認識的中介、存在的家園而帶來的本體論、認識論與實踐論的重新觀察與解釋問題。人類最熟知的語言似乎在人類的思想中沉睡了漫長的歷史歲月之后才從世界的幕后慢慢轉出身來,從思想的洪流中浮出神秘詭異的蹤影。哲學終于發生了“語言”的轉向。
語言哲學作為人類在20世紀哲學領域取得的最大成就,其影響幾乎輻射到了所有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甚至還滲透到了計算機語言的設計與研制等艱深的科學技術領域。語言哲學作為20世紀哲學發展史上最輝煌的一頁,無論是其解構與顛覆傳統形而上學的摧毀性力量,還是其從現象學的立場重構生存論哲學的思想突破,都極其有力地拓展了人類思辨理性的疆界與空間。語言哲學所采用的邏輯分析、結構生成、現象還原、文化闡釋等研究方式方法,抵擋住了來自外界的對人文學科科學性與客觀性的詆毀,捍衛了人文學科的尊嚴,成為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普遍的方法論典范。語文教育哲學研究作為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中同語言問題與哲學問題都緊密相關的領域,如果回避人類在語言哲學研究中已經做出的艱苦努力,無視已經取得的研究成就和已經開辟的廣闊視野,萎縮在故步自封、坐井觀天的“小國寡民”狀態,那將極大地貶損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的學術品格,消解掉語文教育哲學研究本應具有的理論深度和思想厚度,降低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的反思力度與批判效力。
從語言哲學所敞開的無限視域來對語文教育進行反思與辯護,將極大地擴展語文教育的學術視野,提升其哲學研究的層次與境界,促進語文教育研究的真正“哲學”轉向。語言哲學的基本思想與觀念將成為展開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的參照框架。語言哲學在語言與哲學關系問題上的精深研究與獨到發現,將為我們進行語文教育哲學反思與建構搭建堅固而超拔的形而上“支架”。語言哲學所觸及的語言與世界、語言與思維、語言與交往、語言與實踐、語言與精神、語言與存在、語言與文化等諸多理論領域,必將為語文教育研究敞開一種更為廣闊和澄明的思辨空間。因此,把語文教育置入語言與哲學的交互視域,借助語言哲學那富于啟發與昭示的力量,我們將獲得一種透徹而深邃的洞察力,會目睹更加奇幻瑰麗的“語言·文化·精神”景觀。
從語言哲學的角度探討語文教育哲學,其用意不在于把語文教育捆縛在普羅克拉斯蒂的鐵床上進行學理的透視與解剖,機械地套用語言哲學的概念和原理來加固和粉飾語文教育的理論大廈。這種研究,由于先天性地遭受概念扭曲、思維方式錯位、價值導向混亂的影響,并不能真正地深入語文教育學科的內部,有效地解決語文教育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充其量只是徒增一些無足輕重的學術泡沫而已。這種研究風氣應當制止。因此,從語言哲學的角度研究語文教育,應力避上述“移植”式研究的積弊,通過對語言與哲學互動視域的構建、敞開來拓展語言哲學之于語文教育哲學研究的可能空間與闡釋向度,鋪展一條把語文教育理論研究導向哲學澄明之境的道路。這里,我們首要關心的不是語言哲學自身的發展與建構,盡管這是本研究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因為它們將是構建語文教育哲學研究視野的基礎。我們所要著力論述的是,語文教育哲學研究在語言哲學的視野下何以可能,有何所思?有何所見?有何所為?因此,語言哲學可以構成我們進行語文教育哲學思考的學理背景和知識基礎,成為一個不斷生成的、流轉變換的參照鏡像,為我們映照出一面面通向語文教育哲學思考領域的門窗。
立足語言哲學的思想方法,我們可以對語文教育的基本理論進行積極的改造和建構。立足語言哲學的啟示,我們可以對語文教育的本體論、價值論、實踐論進行理論的清理與重構:從語文本體歷史演變的內在軌跡、語文本體的形而上追溯、語文教育的存在論價值與功能辯護、語文教育的實踐論路向等多個維度來觀照與審思語文教育的理論與實踐問題,探索語文教育這一特定教育與文化現象的本體論架構與實踐論指向。因此,語文教育哲學研究將不僅進行嚴謹的學理分析與理論考辨,而且還致力于拆除研究者思想中的柵欄,掃蕩其方法論的迷霧,激發人們對語文教育的最大想象力,喚醒詩意創造的激情。語文教育哲學研究將把我們的目光從對語文教育外部現實形態的關注上逆轉過來,重新回到語文教育的“問題”本身,去關注那些真正困擾語文教育實踐但卻又深藏不露的問題。
借助語言哲學的思辨力量和闡釋空間,我們可以對語文教育中一些重大的基本理論問題進行全面深入的專題性研究。如,從語言哲學的角度解讀與把握語文的內涵,我們就能超越原來糾纏于語言文字、語言文學、語言文章、語言文化、言語語感等具體范疇的平面視野,打破非此即彼、主客二分的二元論思維方式,獲得一種更為宏闊的研究視角,實現從“實體性”思維向“關系性”思維的轉變:不是從語文的外在表現形態來界定其本質內涵,而是深入所有這些外在表現形態的內部去分析其共同的結構基礎和內在功能關系。在語言哲學看來,語言不僅是一套獨立的符號系統,具有多樣化的文體特征,而且還與人內部的思維情感緊緊相連,語義中折射著特定的民族思維方式,系連著情感表現的類型,沉淀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蘊。也就是說,語言是有深度的、豐富的人性的表現。如果脫離語言的人性特征來界定語文的內涵,語文將失去最迷人的魅力、最生動的表現力和最基本的生命力。可見,語言哲學作為我們進行語文教育哲學反思的一把方法論鑰匙,將為我們打開一把把困擾語文教育基本理論深入發展的思想之鎖,借助語言哲學的智慧,我們將步入語文教育理論研究的新天地。
(原載《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高等學校文科學術文摘》2006年第1期主體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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