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殺相愛
- (德)費陀斯·德浩謝爾
- 13字
- 2023-01-31 11:31:05
第二篇 吸引與排斥的種種信號
第三章 一見鐘情——結對本能的發現
凱(Kai)是一個19歲的身體結實、對人友善的年輕人,他正在跟他的第六任女朋友談戀愛。盡管他所喜歡過的女孩子們在許多方面都各不相同,但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即都有著一張圓形、線條柔和、看上去很溫和的臉。每當凱看到一個具有這類特征的女孩子或她的照片,他就會覺得被她所吸引。
凱自己一點都不像他所欣賞的女人們。相反,他長著一張看起來嚴肅并精力充沛的臉和一個顯得堅毅的下巴。他的女友們都喜歡他的這些顯得有點嚴峻的特征。
在約會服務所和婚姻介紹所工作的人大都知道:人們常常被相貌特征與自己相反的異性所吸引。在科學史上,最早發現這一事實并進行研究的是一個研究人類對天氣的反應的生物氣候學家。
幾十年前,曼弗雷德·庫里(Manfred Curry)注意到:天氣暖熱時,某種類型的人會變得煩躁、易怒,而另一種人則會對寒冷的天氣產生消極反應。[1]他還發現:怕熱的人常常會與怕冷的人結婚。
根據是對暖熱氣候還是寒冷氣候敏感,庫里將人分為熱敏型與冷敏型兩種基本類型。熱敏型的人往往長著圓形的腦袋、帶有酒窩的豐滿的臉頰、大眼睛、圓滑而鼓起的前額和肥厚的雙唇。通常,他們的嘴角也是上翹的。
冷敏型的人的特征恰好相反。他們長著長而窄的腦袋、繃緊的面頰、平坦而多皺紋的“富于理智的”前額,以及往往緊閉著的兩片薄唇。他們的嘴角大多是往下傾斜的。
大多數人屬于“雜交型”,兼具這兩類人的特征。例如,一個基本上屬于熱敏型的人其眼睛可能具有冷敏型的人的特征。盡管如此,這一經驗規律還是適用于包括“雜交型”在內的每一個人:一個人的熱敏型或冷敏型特征越明顯,其配偶所具有的相反特征就越明顯。熱敏與冷敏特征各具一半的人往往會與同一類型的人結婚。本書的讀者們不妨試著分析一下自己所認識的那些夫妻,看看他們的結合是不是服從這一規律。
許多人都已經注意到這一事實:人的臉型各色各樣,臉型相反的人往往會彼此吸引。然而,這一點還沒有得到科學的證明。毫無疑問,我們都知道:有些人的情況看來并不符合這一規律。
凱也是一個例外。23歲那年,他結婚了,但新娘卻是一個與他以往總是欣賞的女性相當不同的人。他的妻子是個平平常常的人,他們兩個的婚姻看來是乏味的。
男人會和與他一直喜歡的那種類型相差很大的女人結婚,許多從事計算機約會安排工作的專家對這種傾向都已經感到絕望。我相信:人們經常與那種不是“他們所喜歡的類型”的人結婚,是因為他們不懂得體質類型相反的人之間所具有的相互吸引力的意義。
“一見鐘情”,或者說對一個體質類型與自己相反的人的發自本能的愛慕之情來自一種無意識的喜愛之情。突然之間,兩個人體驗到一種理性無法解釋的親如手足的關系。羅馬神話中將這種體驗描述為兩個人同時被愛神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一種本能法則規定著相反者相吸。而通常這種吸引力都是互相的。起初,一方會想方設法向另一方獻殷勤,另一方則會進行各種預備性儀式活動——假裝拒絕另一方的求愛并以各種方式考驗他。最后,被求愛的一方就可能會對投桃者報之以李。
這種本能性的親和感構成了(社會性)結對本能的情感基礎。那么,到底什么是結對本能呢?
1965年,動物行為研究史上發生了一個劃時代的歷史事件,那就是結對本能的發現。在我看來,這一發現比此前15年中出現的關于攻擊性的所有論著都更能使我們看清楚人類的行為。可惜的是,至今為止,對結對本能大多數人仍然一無所知。盡管事實上所有的社會行為最終都起源于這一強大的內驅力,但大多數動物行為學家至今仍然無視它的重要性。
海爾格·菲舍爾(Helga Fischer)認為:結對本能在動物行為中起著基礎性的作用。她說:“至今,人們仍普遍接受這樣的看法,所有社會行為都源自性、攻擊與逃跑‘本能’。然而,就灰雁的行為來說,這種觀點已被證明是錯誤的。灰雁們的社會關系植根于另一種本能,那就是結對本能。卡彭特(Carpenter)、沃什伯恩(Washburn)與德沃爾(DeVore)、阿爾特曼(Altmann)、古道爾(Goodall)等人認為:這一本能在維系著密切社會關系的其他動物(如靈長目動物)的行為中可能同樣起著作用。”[2]
本書的目的就在于描述結對本能及其在動物與人類的結偶與婚姻行為中的作用。
正如菲舍爾在上面那段話中所說明的,結對本能與性無關。此外,她還認為:包括雌雄對子關系在內的社會關系并不是性驅力而是另一種獨立的本能所導致的結果。菲舍爾曾以一些簡明扼要的語句描述過的結對本能的發現會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人們看清楚當代的婚姻問題。現在,許多人的婚姻都是失敗的,因而,許多孩子是在父母之間已經沒有愛情的家中長大的。在某種程度上,現代婚姻的危機也許是由錯誤評估了那些真正使人們結合在一起的力量所引起的。對什么是持久的伴侶關系以及如何才能造就持久的伴侶關系的無知,導致了許多人去尋求那種于己不合適的伴侶。
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人類的所有行為都是由性本能支配的。現代的社會改革者們也常常將由解除性壓抑和性禁忌而來的自由看作建立更美好社會的關鍵。
甚至,某部20卷的現代百科全書的作者們也對什么才是真正構成“月老的紅線”的東西感到困惑。這套百科全書中論及性現象的一卷中這樣寫道:“與性器官密切關聯的性本能使得物種的繁衍成為可能,并導致了愛情及持久的伴侶關系的產生。”[3]難怪會有那么多人以為性的吸引力就是持久婚姻的唯一可能的基礎。
在這本書中,我將闡明,性本能與基于親和感的結對本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有時,這兩種本能可以共存并互相影響,但親和性對子關系絕不是起源于性的。
結對本能是作為一種社會化力量而起作用的。純粹的性本能所起的作用恰恰相反。它使得兩性聚到一起來交配,但性關系只能持續幾分鐘,而且,其性質主要是攻擊性的。交配后,兩個動物就像此前一樣彼此疏遠。如果性行為與結對本能不相干,那么,它就會具有賣淫或強奸的性質。
性欲望的表現集中在頸部以下的身體部分,親和感的表現則集中在臉部。性本能驅使兩個動物或人去滿足生理需要,結對本能則促使人去尋求友誼或伴侶關系。
回到我們原先討論的問題。是什么導致了許多約會服務機構替人們安排了不合適的配對對象呢?凱又為什么會進入一個不幸的婚姻呢?
在打算結婚前,凱無意識地聽憑自己本能的對異性的相吸共鳴感或自然的親和感,來指導自己與女性的關系。但當他開始為自己尋找婚姻伙伴時,他卻錯誤地認為,性吸引力才是充滿愛情的幸福婚姻的保證,并因此而找了一個其魅力主要在脖子以下的妻子。
我們已經注意到:相反者相吸。所以,熱敏型的人會本能地喜歡冷敏型的人,體質類型相反的人也會互相具有性吸引力。不過,在性方面互相吸引的人并不一定在冷熱敏感性的類型上也是互補并相互吸引的。換句話說,親和力并不總是與性吸引力攜手并進、步調一致。冷敏型的男人可能會被熱敏型的女人的面容所迷住,但在性方面會感到興味索然,甚至反感。出于同樣的原因,一個男人或女人可能會在性方面被某個面容并不討自己喜歡的人所吸引。在海因里希·伯爾(Heinrich Boell)寫的一個故事中,男主人公先用毛巾將妓女們的臉遮住才與她們做愛。[4]
人們在考慮結婚時常常會將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的許多事情都考慮在內。他們會對金錢、對婚姻是否有助于提升社會地位、對誰當家掌權、對雙方是否都想要孩子等等患得患失、憂心忡忡。然而,方方面面都兼顧并不能保證婚姻一定幸福,性吸引力同樣不能提供這樣的保證。成功的婚姻必定有賴于夫妻雙方間的某種強有力的個體間關系。
如果兩個人基于性吸引力而結婚,那么,這兩個人就很可能都是占有欲強的,就會像一般人一樣很容易就互不喜歡,還可能都會成為嫉妒的犧牲品。從根本上看,嫉妒來自伴有使伴侶感到內疚的性方面的自卑感。
人們常說:愛情絕不可能是經久不變的,當愛情之火熄滅時,責任感會迫使婚姻雙方保持忠誠。但不幸的是,當愛情從婚姻中退出時,很少有人能抵擋得住移情別戀的誘惑。許多私人偵探主要是靠追查夫妻間不忠行為的證據來賺錢過活的。盡管如此,愛情不可能長久的說法仍然是不準確的。的確,性吸引力(及單純的性伴侶關系)是不能持久的,但(由基于親和感的結對本能鑄就的)親和性對子關系是能持久并使一對夫妻長久相伴的。
結對本能是比性本能更強大的內驅力。動物之間的性關系顯示,在短時間內,性激情會比親和性對子關系中的喜愛之情更強大,但性激情只能持續較短時間。如果原先兩人之間的親和性對子關系很牢固,那么,偶爾的不忠并不能摧毀這種關系。只有當親和性對子關系不牢固時,不忠才會導致離婚。如果這種關系足夠牢固的話,那么,即使配偶雙方已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并且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各種缺點,這種關系仍然會持續下去。甚至,在配偶之一已亡的情況下,這種關系依然會在未亡人心中存在下去。
就像其他形式的本能行為一樣,親和性對子關系也是在動物演化史早期就已發展出來了。若想發現它的根基,我們就必須把目光轉向動物界。
如果沒有“一見鐘情”,那么,大多數動物就無法生存與繁衍。它們的生命短暫,而它們的學習能力也很有限。只有本能才能告訴一只蜉蝣其性伴侶看起來應該像什么。它不可能去照鏡子,先看清楚它自己的樣子,而后去尋找另一個與自己相像的動物個體。而且,它當然也不會知道它為什么得去與其他的同類個體交配。
因此,大多數動物肯定天生就內置著它們的性伙伴的某種“標準照”。當它們突然看到某種特別吸引自己的東西時,在不知為何的情況下,它們就會不惜任何代價地朝它跑、飛、游或爬過去,就像一個“一見鐘情”的人所做的那樣。
動物們天生就有的“標準照”通常不會是一張完整的肖像照。一個動物個體必須具有高度復雜的神經系統才能憑本能識別某個形體的所有細節。像昆蟲這樣的小動物是無法記住如此復雜的形象的。由此,許多動物實際上是憑對某些特別醒目的標志的感知來識別性伙伴的。
例如,一只處于愛情饑餓狀態的蒼蠅會朝任何(1)蒼蠅般大小的(2)黑色的東西飛過去。每個人都觀察過圈養動物的圍欄中的蒼蠅的行為。一只雄蠅不僅會飛落在其他雄性及雌性蒼蠅的身上,還會飛落在螺絲釘的釘頭上或一小堆動物糞便上。它可能會在犯過許多錯誤后才真正找到一只雌蠅。不過,在某個蒼蠅成堆的圍欄中,它遲早都會是個幸運兒。
臭蟲的交配就要危險得多了。因為它們的交配有時就等于謀殺。雄臭蟲的性器官就像一把有一個急彎的彎刀。它并不試圖將它的性器官插入雌性的張開的生殖器中,而是危險地將它的性器官刺入雌性的背部并將精子釋放到它的血液中,血液會將精子傳送到生殖器官中。有時,雄臭蟲的確會因此而殺死雌臭蟲,不過,它的傷口通常是會康復的。通過清點一只雌臭蟲背上的傷疤數目,我們可以知道它的交配頻率。甚至雄臭蟲的背上也有這樣的傷疤,因為臭蟲無法區別雄性與雌性,因而,一只雄蟲與另一只雄蟲“交配”的事也經常發生。雄臭蟲會刺入任何(1)臭蟲般大小的(2)黑色的(3)平面形狀的東西。當然,注入雄性體內的精子是不會產生后代的。
在較高等動物中,關于性伙伴的“標準照”已被設計成能避免臭蟲中所出現的那種認錯“人”的情況。這樣的“標準照”已使得動物個體能識別同物種的成員并能區別雄性與雌性。
例如,在黑暗中尋找配偶時,熱帶與亞熱帶螢火蟲就不是憑身體狀貌而是憑一套閃光信號系統來識別同種異性螢火蟲的。
在美國南部,生活著許多種螢火蟲。這些微小的空中“書法家”已演化出一種能使它們避免認錯“人”的復雜的通信密碼。如果不是因為這套密碼,雄螢火蟲或許就會與異種的雌螢火蟲交配。每隔5.7秒,北美螢火蟲就會在空中升降一次,由此“畫”出一幅由一系列小峰小谷組成的飛行圖。每當到達谷底時,它就會點亮它的黃綠色小小燈籠,直到到達下一個峰頂時,它才會將燈光熄滅。就這樣,它不斷地在一片黑暗中書寫著大大的字母“J”。
在一種與北美螢火蟲同屬不同種的螢火蟲中,雄蟲所“畫”出的飛行圖中的峰谷則比較低矮,而且,當它沿著波形線往上飛時會發出三次閃光。在同為阜提螢屬(Photinus)的螢火蟲中,另一種螢火蟲中的雄性則在空中直線飛行并每隔0.3秒發出一次閃光。這一屬中的第四種雄螢火蟲也是直線飛行的,它們每隔3.2秒用光劃出一條弧形輪廓線。在阜提螢屬的第五種螢火蟲中,雄蟲采用Z字飛行模式并每隔2.7秒閃亮一次,在這段時間中,它們會在夜空中“書寫”出六個微小的“M”字母。阜提螢屬的雄螢火蟲像直升機一樣在空中盤旋,一開始發出的光較弱,后來則越來越亮,在求偶飛行表演達到高潮時,它所發出的光則會突然熄滅。
這六種光信號編碼方式當然還不是螢火蟲的燈光表演節目的全部。螢火蟲大約有2 000種,每一種都有它自己的燈光閃動模式。編碼的意義隨著燈光的色彩、光動軌跡的形狀、每兩次發光之間的時間間隔、每次發光持續時間的長短以及發光時光強度的調節方式而變化。
不會飛的雌螢火蟲等待在草叢中。如果它們辨識出了與自己同種的某個雄性的燈光密碼,那么,它們就會點亮自己身上的“著陸信號燈”,并以此來作為對雄性所發出的信號的回應。如果雄螢火蟲在發出光信號時發生了即使是很小的錯誤,那么,雌螢火蟲就會繼續待在黑暗之中而不給任何回復。
即使最小的信號錯誤也會使得雄螢火蟲無法吸引性伙伴。通過對演員和啞劇演員的表演行為的觀察,我們都知道,一個人的幾乎覺察不到的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都可能使得我們對某個我們此前一直喜歡并信任的人突然失去信任。同樣,雄螢火蟲的信號錯誤也會使得雌螢火蟲不信任它。
通常,雌螢火蟲會以發出一次短暫的閃光的方式對雄螢火蟲的信號做出回應。然而,若要雄螢火蟲能認出它來,那么,它就必須在精確的時間點上發出信號。雌北美螢火蟲必須在雄蟲發出信號后恰好2.1秒時點亮它的燈。在另一種螢火蟲中,這個間隔是2.2秒。由此,如果雌北美螢火蟲遲或早了1/10秒亮燈,那么,雄螢火蟲就會從它身邊一飛而過。我已說過螢火蟲大約有2 000種。在大多數種類的螢火蟲中,雌性是在0.2~4秒之間發出光信號的。由此,0.2~4秒之間的間隔是很“擠”的。為了避免出錯,不同種類螢火蟲的計時系統必須是絕對精確的。
在妖掃螢屬(Photuris)的螢火蟲中,有一種螢火蟲中的雌性是肉食性的。它們利用閃燈式信號編碼來獲得肉食。這種雌螢火蟲蹲伏在黑暗草叢中等待著獵物及情人。如果一只肉食性雌螢火蟲辨認出一只妖掃螢屬的雄螢火蟲的信號,那么,雌蟲就會在恰好2.1秒之后閃亮起它自己的燈,等著雄蟲來到自己身邊,而后吃掉它。這種雌螢火蟲能識別至少12種螢火蟲的信號編碼并能用正確的“口令”對每一種雄螢火蟲的信號做出回應。它們實在就是動物界中的塞壬(古希臘神話中善歌唱的海妖),只不過它們是用亮光而不是歌聲來引誘雄性。
這種肉食性雌螢火蟲的行為透露出了關于使動物們能識別性伙伴的本能圖式的一個重要事實。在正常條件下,這種圖式是能相當有效地起作用的。然而,動物們也常常無法將真實事物與相關模擬物區別開來。這樣,一種通常有助于它們正常生存的信號也可能會導致它們走向毀滅。

圖中展示的是螢火蟲們在某個亞熱帶地區的某處曠野上空舉行的焰火表演。每種螢火蟲中的雄性都會將它到來的信號打給在草叢中等著的雌性看。這種信號是由對每種螢火蟲來說都是唯一的某種閃光模式構成的。本書正文中已對多種不同的信號模式做了詳細描述。
有時,人類也會陷入同樣的陷阱之中,被騙子們的花招所欺騙。例如,那種承諾跟人結婚的騙子。當這種騙人的紳士被帶上法庭并面對10個或20個被他騙財騙色的女性時,她們都很可能會原諒他,因為“他是那么好的一個人”。一個假裝的信號已使得她們迷了眼。
有些人也許會覺得我所描述的螢火蟲的行為與人類的行為之間的相似性有些牽強附會。然而,我并不是想要把我們所知道的關于動物的事實應用到人類身上,而是想要探討動物與人類共同的行為模式的基礎是什么。同樣的行為意味著其中有同樣的規律在起作用。構成人類與動物的蛋白質是同樣的基本要素——氨基酸。同樣,人類與動物的本能與行為模式也具有一定的共同的要素。親和性結對本能就是這樣的要素之一。此外,我們都更容易從觀察他者而非自我觀察中學會了解事物。由此,研究動物能極大地促進我們對人類自身的理解。
在昆蟲們無法看到彼此的形貌的夜晚,它們必須借助光來互相聯系。這樣,螢火蟲就將其配偶的身體這一相對復雜的形式簡化成了一種簡單的符號。不過,即使在白天,仍然有許多物種的成員借助于某些抽象化了的符號來識別自己的配偶。例如,在加拿大東北部的巴芬島上,銀鷗生活在與三種近親冰島鷗、北極鷗、塞耶鷗很近的地方。這四種鳥彼此之間的相似程度實在太高,以至于人類幾乎無法區分它們。這四種鷗都是實行一夫一妻制的,但它們都只是在交配季節才交配,一年之中的其他日子則是各自獨處的。盡管這些鷗之間非常相像,但銀鷗從來都不會犯與別種鷗交配的錯誤。
顯然,使雄性與雌性銀鷗能互相識別對方的不是翅膀羽毛的灰色調,因為當科學家們將它們的翅膀染成其他顏色時,這種鷗仍然會選擇與自己同種者為配偶。那么,銀鷗到底是怎樣識別性伙伴的呢?
巴芬島上的四種鷗的眼睛周圍都有眼圈。眼圈寬度僅1毫米。同種的鷗是根據它們的眼睛和眼圈的顏色來互相識別的。銀鷗的眼睛是淺黃色的,其眼圈的顏色則在暗黃到淺棕之間變動。塞耶鷗的眼睛的顏色與銀鷗的一樣,但其眼圈是淺黃色的。冰島鷗的眼圈的顏色與銀鷗的相同,但其眼睛是深黃色的。當一只銀鷗碰上一只別種的海鷗時,它看上去顯然不想與之發生性關系,就像一個人不會想與紅毛猿發生性關系一樣。
一個科學家只需通過給鷗的眼圈漆上更“有魅力的”顏色就能打破不同種類的鷗之間的社會性屏障。同樣,眼圈顏色的變化也可摧毀此前一直和諧的鷗的婚姻。
在做關于銀鷗的眼圈顏色的實驗期間,美國動物學家尼爾·格里芬·史密斯(Neal Griffith Smith)獲得了一些驚人的發現。[5]在一只雌銀鷗找到配偶之前,史密斯將它的眼圈漆成了一種較深的顏色。雄銀鷗們似乎對顏色較深的眼圈并不反感,事實上,一只雄銀鷗后來成了那只雌銀鷗的配偶。接著,那個動物學家加深了一只雄銀鷗的眼圈的顏色。結果,那些雌銀鷗變得完全不愿意理它,自然,它也就不可能找得到配偶了。
然而,在交配過之后,雄銀鷗與雌銀鷗的行為則會顛倒。這時,如果雌銀鷗的眼圈被漆成較深的顏色,那么,它的配偶就會拒絕它。雄銀鷗會因為這種顏色上的變化而不能“原諒”它,因而,這對伴侶就會吵架并且分手。但如果眼圈顏色被漆深的是雄銀鷗,那么,雌銀鷗倒是會原諒它容貌上的那點毀損的,不會因此而試圖離開。
我們難以解釋鷗在交配前后的行為變化。盡管這樣,史密斯的實驗還是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那些設計好了用來吸引配偶或令配偶反感的信號在不同的時間產生了不同的效應。根據它來自雄性還是雌性,同樣的信號具有不同的意義。而且,在交配之前與之后,來自同一配偶的同樣信號也會產生不同效應。
雄鷗與雌鷗在行為上的這種變化會讓我們想起來要去問一問:為什么結婚前后男人與女人在行為上也會表現得如此不同?我們常常聽到這樣的說法:一旦人們結了婚,他們就會放松下來,不再努力去給對方以深刻印象。這種放松常常產生一種除幻去魅的作用。例如,當一個男人看到他妻子在沒有化妝的情況下看起來什么樣子時,他可能就會感到失望。化妝、發型、服裝樣式等都會強化或改變那些吸引人或讓人反感的自然信號。正如海鷗與螢火蟲的情況所顯示的那樣,即使標志性信號的細微變化也會使其效應發生根本變化。通過改變發型或停止修眉,一個女人看起來就會像是個與她以前看起來不同類型的人。結果,她和她的丈夫就會吵架,盡管從表面上看他們所吵的是些與她的發型或眉毛毫不相干的事情。
結對本能的發現給了我們一把可用來理解人類的心理化妝現象的鑰匙,而且,或許還能幫助我們避免某些類型的婚姻問題。
在無聲電影時代,許多美國電影明星都怕改變自己的化妝造型或以不同于公眾已經習慣的角色出現在人們面前。許多試圖扮演其他“類型”的角色的演員立即就會被公眾拒絕。在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的最后一部影片《雙面女人》中,她扮演了兩種女人。一個是“良善的”、單純的、充滿活力的滑雪教練,另一個類似于嘉寶最經常扮演的那種角色——夜總會歌手或蕩婦。在這部影片中,那個蕩婦與其說是女主人公還不如說是個女惡棍。這樣,觀眾無法認同這是嘉寶扮演的“典型”角色。結果,這部影片慘遭失敗,嘉寶也因此放棄了她的電影生涯。
當代的電影明星們也往往本色出演或再三地扮演同一類角色,而不是冒險去扮演多種類型的角色。
動物們并不理解那些設計好了用來吸引潛在的配偶并讓其他種類的動物反感的符號的意義。實際上,這些符號是直接作用于動物的感官的。這種符號有許多種形式。面部特征、眼睛的顏色、閃光、氣味、滋味、聲音與音調、姿勢、燦爛陽光下光彩奪目的色彩展示等都會對潛在的性伙伴具有近乎魔力一般的效果。
讓我們來看一個昆蟲世界的簡單事例。雄果蠅是通過給雌果蠅“唱情歌”來獲得芳心的。只有雄果蠅的歌聲的音調不高不低恰到好處時,雌果蠅才聽得到它的請求。
果蠅有2 000多種,它們總是群集在腐爛的水果周圍。微小的果蠅只有大約2毫米長。許多種果蠅都是彼此極為相像的,即使專家也只有借助顯微鏡來檢查它們的內部器官,才能將它們區別開來。然而,一只雌果蠅根據一只雄果蠅所跳的求愛舞就能識別它是不是自己的同類。雄果蠅是在雌果蠅的背后而不是前面跳求愛舞的。它仿效雌性的腳步,將腳放在距雌性蠅只有0.1毫米的地方。與此同時,它展開一只(而非兩只)翅膀并振動起來。
直到這一刻為止,各種果蠅的求愛儀式都是一樣的。然而,一旦雄果蠅開始振動它的翅膀,雌果蠅便很快就會知道它是不是自己的同類了。只有當雄果蠅一邊跳著舞一邊用翅膀“唱”出音調正確的歌時,它才能證明它們是同類。如果它是個可接受的伙伴,那么,雌果蠅就會允許它用長長的喙去碰自己并與自己交配。如果它唱的歌音調不對,那雌果蠅就會飛走或扇動起翅膀將它趕走。在果蠅社會中是不會出現強奸現象的。
果蠅的情歌構成了一種由嗡嗡的音調所組成的莫爾斯電碼。例如,雄黑腹果蠅發出的音調相當于我們人類音樂中的E調。它以每秒29次的頻率發出這種信號。黑腹果蠅的近親擬果蠅所發出的音調與黑腹果蠅的相同,但其頻率只有每秒20次。第三種果蠅近似果蠅的雄蠅也以每秒20次的頻率發出信號,但它們的音調是相當于人類音樂中的C調的較高的音調。擬暗果蠅的音調與此相同,但頻率只有每秒5次。
由此,每一種果蠅都有著它自己的密碼。動物學家們發現:在2 000多種果蠅中,只有兩種果蠅所“唱”的“歌”是完全一樣的。但這兩種果蠅,一種生活在歐洲,另一種生活在北美。因此,對這兩種果蠅來說,雌蠅與另一種果蠅中的雄蠅交配并產下混血兒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過,科學家們還是成功地做到了使不同種類的果蠅互相交配。科學家們用膠水將一只雄果蠅的翅膀粘在它的身體側部,這樣,它就無法制造它的嗡嗡的歌聲了。然后,他們又將它放到一只另一種類的雌果蠅身旁并播放雌果蠅所屬蠅種中雄蠅所“唱”的求愛歌曲。結果,雌果蠅上了當,與那只雄果蠅交配了,并生下了混血兒。
雌果蠅的“詞匯”中只有一個“單詞”——一種相當長而響的哼哼聲。這種聲音的意思是“國際性的”,這個世界上的2 000多種果蠅中的雄蠅們都知道它的意思,那就是:“不!”
就這樣,聽覺與視覺信號能在可能的配偶中引起正面或負面反應。即使是相對“正確的”信號形式的輕微偏差也會使某種本應積極的回應變成反感或冷淡。不過,模仿某種信號可以欺騙可能的配偶。
打動企鵝的心的方式是打動它的耳朵。
為了繁殖后代,每年都有來自南半球各地的10萬多只阿德利企鵝登陸南極洲沿岸。這種企鵝的眼睛是用來在水下看東西的,在陸地上,它們近視得很厲害。由此,對所有拼命尋找配偶的企鵝群來說,每一只企鵝看起來都是與另一只很像的。不管一只身穿“長大衣”的雄企鵝看起來多么帥,其外貌對雌企鵝都是不起作用的。能給雌企鵝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實是雄企鵝的大合唱形式的高聲尖叫,這種粗聲刺耳的叫聲有點像驢叫。
如果一只雄企鵝看到另一只企鵝看起來像是沒有找到配偶的樣子,那么,它就會用扁平的嘴推起一塊石頭沿著地面滾動并小心地將石頭放到另一只企鵝的腳邊求愛。那被求愛的鳥可能會以三種方式來對那塊作為禮物的石頭做出反應。它可能會將身體前傾并對著那個求愛者憤怒地高聲尖叫,那尖叫實際上意味著:“你這個傻瓜,你沒看見我也是雄的嗎?”如果它用它的粗短的翅膀扇擊那只雄企鵝,那么,這就意味著它是一只雌企鵝,但它并不喜歡那只雄企鵝的歌聲。否則,它就會接受與雄企鵝一起唱的邀請。如果它選擇后面一種過程,那么,它就會開始圍著雄企鵝跳舞,與此同時,它還會與雄企鵝一起進行抒情而溫柔的二重唱,盡管那歌聲只是一種呱呱聲。
人類或許會對阿德利企鵝的呱呱聲何以會有催情作用感到奇怪。然而,不管是通過視覺表象或聲音還是氣味或滋味來傳達的,吸引性伙伴的信號都只是在被同一物種的成員接收時才是有效的。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美的標準,沒有一種動物能夠理解對另一種動物來說的魅力到底是什么。
就像企鵝一樣,人類也可能會對與自己同類的成員所發出的聲音產生強烈情感反應。人類會“一見鐘情”,也會“一聽鐘情”,甚至還會“一嗅鐘情”。因為,有時,我們的確會說:“他的氣味讓我覺得惡心”,而這樣的話意味著我們本能地不喜歡某個人。
在人類的世界中,有一個完整的工業行業一直在忙著制造諸如除臭劑、抑臭皂、漱口水這樣的產品,這些產品專門用來去除各種自然的氣味,以創造出氣味芬芳又無菌的人體。另一種工業——香水工業所負責的則是,制造各種仿造的香味,以取代那些在除臭過程中失去的氣味,并激起他人對自己的喜愛的反應。遺憾的是,這種仿造的氣味并不總能激起合乎當事人所愿的反應。
為什么數以百萬計的人會允許廣告商們操縱自己、讓自己投入一場旨在肅清自己身上的自然氣味的狂熱運動?這種現象是難以解釋清楚的。其中的部分原因或許是他們在社會關系層面上覺得不安全或內疚。覺得不安全的人需要有某種東西來作為其不安全感的聚焦點,內疚的人需要有某種東西來作為他們推卸罪責的替罪羊。氣味可以被說成是任何罪過的罪魁禍首,通過清除氣味,人們覺得他們可以借此消除他們的罪責或缺點。
人際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以氣味為基礎的,因為氣味會引起人與視覺表象和聲音所引起的相類似的反應。由此,我們可通過干預自然氣味來影響人際關系。不過,科學家們尚未完全弄清楚嗅覺器官在我們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所以,如果我們想要研究香味所能加在生物之上的魔力,那么,至少目前我們必須將目光轉向動物界。
我們都知道動物會對彼此的氣味表現出興趣。兩只狗相遇時,它們肯定會互相嗅聞。一進入某家獸醫診所的候診室,公狗就會注意到其中的母狗。它會搖著尾巴興高采烈地急匆匆地朝母狗跑過去,它會先用公利比扎馬似的高傲的步態在母狗周圍高視闊步,而后開始嗅其臀部。幾秒鐘后,它的尾巴就半垂了下來。為了挽回一點面子,它轉而去這里那里嗅一些其實它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而后又走開了。似乎那只母狗之于它根本就“臭味不相投”似的。
由于狗關注氣味甚于關注容貌,所以,一只大丹犬會與一只蘇格蘭小獵犬交朋友。
雌鯨發情時會在其身后留下一股香味,就像飛機會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尾跡一樣。這樣,雄鯨就能在廣大深邃的海洋中跟蹤一只雌鯨了。
在非洲平原上,母羚羊在孩子一出生時就會去嗅它們。此后,它就可憑孩子的體味來識別它們。母羚羊只給自己的孩子吃奶,并拒絕其他體味不同于自己孩子的幼羚羊的要求。如果某個孩子死了,那么,母親就會等在尸體旁邊,繼續嗅著“遺臭”,直到孩子的尸體開始腐爛、它不再能識別孩子生前的氣味為止。母羚羊的這種行為不是本能的,而是習得的。也就是說,只有當它已經熟悉自己孩子們的體味時,它作為母親與自己孩子間的母子對關系才會出現并發展下去。
皇蛾原產于東南亞。這種蛾的翅膀張開時有25厘米長。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蛾之一,它鮮亮的色彩和優美的體形又使它成為最漂亮的蛾之一。然而,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天蠶蛾科中演化出了如此巨大而美麗的蛾,因為無論是雄蛾還是雌蛾,都沒有對伙伴的體形大小或美觀表現出任何哪怕是略微的興趣。雌蛾停在樹枝上,發出一股用來吸引雄蛾的香味。雄蛾對香味發出者的體形大小、美丑、圓扁、圖案及色彩是否顯得有活力等漠不關心。而且,雌蛾愿意與任何對它的香味做出回應的雄蛾交配。
動物學家讓一張皺紋紙沾染上一只雌天蠶蛾的香味,然后把它系在一根樹枝上。[6]接著,就有幾只雄蛾扇動著翅膀飛了過來,并試圖與那張紙交配。而那只看起來美得誘人的真雌蛾則停留在緊靠著那張紙的一個玻璃柜中,但那些雄蛾卻根本不注意它。它們被一種活雌蛾才有的、作為一種交互感應信號的、有魔力的香味的仿制品給騙了。
在某些動物中,會激發愛情的并不是體形或聲音或氣味的美,而是行為的美,簡而言之,是魅力。
安樂蜥科的各種蜥蜴生活在中南美洲。這種動物的行為是何為“魅力”的典型例證(至少對其他屬的蜥蜴來說是這樣)。
在巴拿馬海灣珍珠群島的一個島上的一塊巖石上,一只蛇鱗蜥屬的飾金蛇鱗蜥正在曬太陽。我們就以北歐神話中一條巨龍的名字來稱它為小法夫尼爾(Fafnir)吧。后來,一只安樂蜥科蜥蜴以黃鼠狼般的敏捷扭動著身子、沿著地面朝那塊巖石爬過來。那個外來者看上去與小法夫尼爾幾乎完全一樣。在現在已知的蜥蜴中,有165種屬于安樂蜥科,只有動物學家才能分得清其中的許多種類。
小法夫尼爾肯定知道那個闖入者的身份。如果那陌生蜥蜴屬于另一種類,那么,小法夫尼爾根本就不會理它。然而,如果那個新來者也是一只飾金蛇鱗蜥,那么,它就會成為一個競爭對手,因而,小法夫尼爾就必須將它從自己的后宮中和自己的領地上趕走。
當那個闖入者離小法夫尼爾大約1.5米遠時,小法夫尼爾朝著它往前跳了24厘米左右,接著,又跳了約25厘米。這樣,那兩頭小龍就在相距只有1米的位置上面面相覷了。

安樂蜥科的蜥蜴是通過點頭來互相交流的。上方的曲線顯示的是蜥蜴抬頭與低頭的幅度。下方的虛線顯示的是它的喉部氣囊的運動軌跡。刻度間隔是每格1秒。上圖顯示的是安樂蜥科的蜥蜴借此使自己這一種類的蜥蜴與其他種類的蜥蜴交流的一組點頭動作系列。中圖顯示的是飾金蛇鱗蜥的一組點頭動作系列。下圖顯示的是一只蛇鱗蜥屬的雄蜥蜴朝它的“后宮佳麗”之一親切地點頭的過程。
現在,那闖入者開始點頭:抬頭—低頭—抬頭(這次的頭抬得沒有第一次那么高)—低頭—半抬頭—低頭—全抬頭—半低頭—全抬頭—半低頭—慢慢地全低頭。那外來的蜥蜴持續發了4.5秒鐘的信號。而后,它又重復了一遍。做第二遍的時候,它將頭高高地抬起并鼓起了喉部的氣囊。那信號的意思是:“我是一只綠安樂蜥。”
飾金蛇鱗蜥小法夫尼爾給那個外來者遞上了一張它自己的“名片”。每隔3/4秒,它都會略微低下頭,接著又重新抬起頭。在點頭的過程中,它會暫停點頭的動作,鼓起喉部的氣囊又立即讓它扁了下去。
現在,那兩只蜥蜴都已經知道它們是不同種類的,因而不是競爭對手。緊張過去了。從此以后,小法夫尼爾就沒再去管過那個外來者,因為對其他種類的蜥蜴的成員,它既無須抱有敵意也沒喜歡的理由。同樣,小法夫尼爾的“后宮佳麗”們也都對那個闖入者置之不理。

一只雄飾金蛇鱗蜥在威脅其他蜥蜴時會使得自己看起來有平時的3倍那么大。
如果點頭形式的密碼顯示那兩只蜥蜴是同一種類的,那么,供識別身份的信號就會轉變成威脅。那兩個對手會并排平行而立,鼓起喉部氣囊,豎起背上的鋸齒形肉冠,并鼓起它們的身體以使自己看起來顯得更大。通過使身體鼓起來,它們能使自己看起來有平時的3倍那么大。與此同時,它們會張開嘴巴,伸出肥大的舌頭。它們兩個都會以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姿態、以每秒兩次的頻率上下點頭,同時,以四腳著地并上下運動腿部的方式表演“俯臥撐”。這就是蜥蜴的威脅方式。
兩只旗鼓相當的蜥蜴會花上一個小時來進行這種模擬性的戰斗,它們互相威脅著并努力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通常,自覺處于劣勢的蜥蜴會改變它的體色——從綠色到淺棕色,并將那塊地方留給體色呈鮮綠色的勝利者。兩只蜥蜴真的投入肉搏戰——用各自的尾巴互相鞭打、猛烈地跳上對方的身體并踩踏——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
體力較弱的雌性成員則不怎么注重回避流血。安樂蜥科的雌蜥蜴體形要比雄蜥蜴稍小一點。然而,當它們吵起架來時,它們很少將時間花在互相威脅上,而是直接互相撕咬,直到發生流血事件。雌蜥蜴不如雄蜥蜴強壯,也不如雄蜥蜴大膽,但一旦交戰,它們就不怎么克制自己的攻擊沖動了,它們會真的互相撕咬起來。在缺乏對攻擊性的自制力方面,雌蜥蜴也很像許多其他動物中的雌性。
安樂蜥科的雄性與雌性蜥蜴也用點頭的方式來互相識別。點頭可用來威脅、標示所屬的種類,也可用來傳達友好之情。許多動物在求愛儀式中表達喜愛之情的姿勢與表達敵意的姿勢是非常相似的。
雄性與雌性飾金蛇鱗蜥會像兩個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擺出一副威脅的姿態并互相朝對方點頭。但與此同時它們又抑制著兩種攻擊信號:它們既不張開大嘴也不伸出長舌。同樣,男人也會在女人面前炫示自己的力量,就像他會在一個男性競爭對手面前所做的那樣;但與此同時他又會讓對方明白,他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不是要威脅她。
狗在一起玩戰斗游戲的時候,它們肯定會不斷地搖著尾巴并擺動著耳朵,以便傳達出這樣的信息——它們只是在玩而不是真的想要傷害對方。如果一只狗停止對其玩伴發送玩游戲時所特有的信號,那么,那場模擬的戰斗就會很快轉變為一場真正的戰斗。
魅力與攻擊性只有一線之遙,更準確地說,魅力是從攻擊性的威脅行為中演化來的。作為攻擊信號的威脅行為逐漸變成了引起性伙伴注意的親和性信號。
與動物們一樣,人類也是通過不知不覺之中做出來的微妙姿態來表達友好之情的。這里,我所指的不是微笑或張開雙臂擁抱某人這樣的姿勢。這兩種姿勢都是有意識的,并可以按照意愿假裝出來。然而,有些反應是無意識的。通過分析大量的照片,艾雷尼厄斯·艾布爾——艾貝斯費爾特(Irenaeus Eibl-Eibesfeldt)發現:當一個人碰上自己喜歡與信任的人時,其雙眉就會上揚約1/16秒。[7]這一反應是瞬間發生的,而且是完全無意識的。
當另一個人同樣無意識地注意到某人在揚起他的雙眉時,他很可能會想:“我的天,多好的一個人啊!”這樣,約會就會有一個良好的開端。微笑很容易被解釋成不誠懇、具有諷刺意味,甚至包含惡意。而不自覺地上揚的雙眉則毫不含糊地傳達著喜愛之情。
我們常聽到這樣的說法:“第一印象是至關重要的。”實際上,第一印象常常是具有欺騙性的,但人們往往根據他們在最初幾次會面時產生的模糊感覺來判斷對方。
人類為他們的任何所作所思編造正當的理由。理智并不能很理性地起作用。我們用理智來證明那些我們的感受已經讓我們去相信的東西是對的。理智不是獨立自主的,理智其實(常常)是情感的工具。能讓我們將情感與本能置于理性的控制之下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學會懂得本能加諸理智之上的力量。只有當我們理解了我們的本能沖動時,我們才能使它們與真實的世界相和諧。
我曾經認識一個智商很高的少年,那時他17歲,正在經歷一段學業上的困難時期。他嘴角的小皺褶使他呈現出一副略微具有嘲笑意味的表情。他的幾乎全都被長頭發所蓋住的大大的黑眼睛看起來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他的大部分教師都認為他“粗魯、愚笨、不愛學習”,并想要將他從學校開除。他們其實是根據他的外表來對他做出判斷的。這樣,即使他寫得一手好文章也不能改變他們對他的膚淺看法。同樣,人們經常認為駱駝是“高傲的”,因為它們的鼻子總是高高地翹在空中。
我跟那個孩子的老師們交談過,我努力跟他們解釋為什么他們本能地不喜歡他。一旦他們理解了自己的行為,他們就能與他建立一種良好的關系了。
情感使我們能夠比單憑理性時更好地理解某些事物。盡管這樣,情感或好惡感覺還是常常具有欺騙性的。在對任何人做出判斷前,我們都得自問一下:我們在回應的是什么類型的信號,這些信號又是否準確反映了那個人的意圖。
當我們碰上另一個人時,我們的各種感官就不停地被各種印象所轟炸。我們接收各種視覺與聽覺信號,嗅到各種氣味,看到各種姿勢。毫無疑問,在我們所接收到的信號中有許多是我們當時完全未加注意的。有些動物只對一種信號敏感,另一些則能相繼或同時接收兩種信號,而人類則對許多種信號都相當敏感。只有理解影響著我們的潛意識的所有信號,我們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通過學會理解我們的本能反應,我們就能解開這一本能與理性纏結的戈爾迪(Gordian)之結,并用這根解結而來的阿里阿德涅(Ariadne)線來引導我們在自己的情感迷宮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