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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班牙帝國
  • (英)亨利·卡門
  • 5528字
  • 2023-01-16 17:19:39

前言

——年輕的亞歷山大征服了印度。

——他是單槍匹馬獲勝的嗎?

——愷撒打敗了高盧人。

——他都沒帶個廚師嗎?

——貝托爾特·布萊希特,《閱讀者的提問》

沒有印第安人,白人該怎么辦?

——新格拉納達的一名瓜希羅印第安人,18世紀

當我們思考西班牙霸權的規模,并將其與產生它的貧困做對比時,我們就不應該再感到驕傲了。

——拉蒙·卡蘭德,1969年

本書的緣起,要追溯到圣康坦(St Quentin)的戰場上,圣康坦是靠近比利時邊境的法國小鎮。1557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的軍隊在此擊敗了法軍。在我的另一本書《西班牙的腓力》(Philip of Spain,1997)中,我基于史料文獻與最近的研究成果,對這次戰役進行了簡要的介紹。一位著名的歷史學家在評論此書時表示,我的描述“并沒有反西班牙的傾向,但其中一些結論令人驚訝”,因為我指出參與戰斗的西班牙士兵僅占軍隊總規模的十分之一,由此顛覆了“圣康坦戰役的結果是西班牙的勝利”這一傳統觀點。這位歷史學家指出,來自西班牙的軍隊可能很少,但他們比其他地區的隊伍更高效,這一點讓勝利屬于西班牙人。他還補充說,無論如何,勝利都屬于為這場戰爭付出代價的那一方,也就是西班牙。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場西班牙的勝利。“西班牙軍隊贏得了戰斗。”這些反對意見似乎完全合理,并在我的腦海中引發了一系列問題,最終導致了本書的誕生。各方做出了怎樣的行動?又為了什么目標而付出代價?這些問題不一定都能有答案。是科爾特斯征服了墨西哥嗎?貝爾納爾·迪亞斯·德爾·卡斯蒂略(Bernal Díaz del Castillo)查看官方歷史學家戈馬拉(Gómara)的報告時無比驚訝,因為戈馬拉相信科爾特斯幾乎是單槍匹馬推翻了強大的阿茲特克帝國。而我在看到許多學者關于西班牙帝國的建立的論述時,驚訝之情毫不亞于貝爾納爾。

因此,我的這本書只探討關乎西班牙如何崛起為世界強國的幾個問題。它不僅是對圣康坦戰役的思考,也是對西班牙歷史演變的沉思,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與我過去30年的總體研究方向一脈相承。就在幾年前,為了向我目前旅居的這片土地及其人民致敬,我出版過一部專著,主要考察反宗教改革時代加泰羅尼亞人的家庭生活、社會與文化狀況。而本書終于實現了我計劃已久的另一個研究主題:西班牙人。多年來,正是這些西班牙人讓我得以了解、欣賞并探究西班牙文化與歷史的復雜特征。

以西班牙為討論中心的名著不勝枚舉,從R. B. 梅里曼(R. B.Merriman)的四卷本《西班牙帝國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Spanish Empire),到薩爾瓦多·德·馬達里亞加(Salvador de Madariaga)的同主題作品皆屬此類。在這種視角下,西班牙這樣的小國取得了令人驚嘆的帝國權柄,使世界為之震驚,隨后卻又陷入無法避免的“衰退”之中。強調西班牙——尤其是卡斯蒂利亞——在帝國創建中的作用,這種論調由來已久。從本質上來看,帝國主義與歐洲中心主義的論調主導了傳統的歷史寫作范式。卡斯蒂利亞人從一開始就為他們在帝國(他們更習慣將自己的國家稱作“君主國”,而非“帝國”)中享有的地位而深感自豪,因此極力傾向于美化、夸大卡斯蒂利亞在帝國建立中的作用。一位著名的當代西班牙學者所言正反映了人們的普遍認知:“西班牙人占領了意大利,以勝利者的姿態穿過歐洲腹地,翻越高聳的安第斯山脈。”Castro, p. 571.卡斯蒂利亞(西班牙)被視為世界的巨人、民眾的征服者、戰爭的勝利者。曾經與西班牙交手的民族,如葡萄牙人、墨西哥人、意大利人和加泰羅尼亞人,也傾向于夸大對手的實力,以彰顯自己擁有足以抵抗西班牙的強大力量。英國民間流傳的1588年英格蘭重創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故事就是其中一個例證。此類分析的例證可見Felipe Fernández-Armesto, The Spanish Armada, Oxford 1988。荷蘭人在這方面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1600年前后,阿姆斯特丹著名的市長科內利斯·霍夫特(Cornelis Hooft)就曾說過:“與西班牙國王相比,我們簡直就像是對抗大象的老鼠。”Quoted in Parker 1998, p. xix.不管是卡斯蒂利亞人還是其他民族,一個強大西班牙帝國的形象都能給他們帶來不少便利,各國的民間傳說和歷史書籍也會有意加深這種印象。然而,如果人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種“大象”的形象并不屬實。事實上,或許最中肯的觀察結論恰恰來自遙遠的菲律賓群島,霍洛島(Jolo)上的蘇丹就曾向當地的西班牙官員直言道:“盡管我們確實可以被比作一條狗,而西班牙人是頭大象。但或許有一天,大象也會發現這條狗的實力快要趕上它了。”Francisco Mallari SJ, ‘The Spanish navy in the Philippines, 1589–1787’, PS, 37, 1989, p. 413.東方人的洞察力確實是難以超越的。

我們對過去的許多看法都充滿了各種迷思,就像我們之中仍然有人篤信地球是平的。如果這些迷思沒有實際害處,我們也不必急于將它們趕盡殺絕。然而,關于西班牙帝國的故事并不是全然無害的。對于今日的西班牙人而言,過去并不是遙遠的傳說,而是當下許多爭論得以出現的內在因素,也將持續構成西班牙人政治期待與文化抱負的核心部分。“偉大的帝國時代”則是迷思與爭議相繼出現的這一領域的重要“戰場”。對于普通讀者而言,“帝國”一詞意味著征服與國力擴張。16世紀的西班牙人對此了然于心,他們將抵達美洲邊疆的冒險家們稱作“征服者”,就是在表示這些冒險活動也屬于帝國事業。權力的概念被廣泛使用,隨之流傳的還有“西班牙征服美洲”這樣的術語。“民族主義”視角下的解讀將西班牙的擴張簡單地視作國家實力的體現。然而,研究帝國史的歷史學家們近來開始質疑這一點,并且更傾向于探討關于國家力量的本質問題。Raymond E. Dumett, ed., Gentlemanly imperialism and British imperialism. The new debate on empire, London 1999, p. 13.

這里的“力量”并不一定只是施展武力的能力。更準確地說,它也可以指帝國賴以建立的基礎,例如,提供金融和其他服務的能力,等等。P. J. Cain and A. G. Hopkins,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British imperialism’, in Dumett, p. 198.換一種說法,即關鍵在于誰能聚集人力、提供信貸服務、組織貿易活動、建造船只并制造槍支火炮。例如,我們從17世紀瑞典的案例中可以了解到,在近代早期,很少有國家能夠在沒有盟友幫助的情況下掌握足以征服歐洲大陸的資源。同樣,僅僅是西班牙人,也無法取得足夠的資源來征服美洲大陸。他們得到了歐洲人和美洲原住民的幫助。事實證明,“征服”和權力的重要性往往不及“商業”或是整合資源的能力,西班牙的全球事業在許多階段都顯示出了“商業帝國”的種種特點。

這本書實際上是一個簡單的概述,試圖勾勒那些促成西班牙帝國崛起的因素。書中關于西班牙人本身的敘述并不多,因為西班牙的歷史學家們已有不少作品予以透徹講述了。我敘述的更多是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借用詩人的話來說,這些故事不再將西班牙人視為“塑造帝國光輝”的唯一“推動者和變革者”,Arthur O’Shaughnessy, ‘Ode’.而僅僅將其視為一樁宏大事業的參與者,這樁帝國事業只有在屬于不同民族的人群的合作下才能實現。書中將要介紹的帝國創造者,不僅包括來自西班牙的征服者,同樣也包括被征服者、移民、婦女、被驅逐者、被排斥者等等。這些人也不僅僅是西班牙人,還有意大利人、比利時人、德意志人和中國人。從古至今,許多西班牙人都更傾向于將帝國視為他們自己的獨特成就,但是本書將會為另一種觀點提供佐證。

美國歷史學家威廉·L. 舒爾茨(William L. Schurz)在其出版于1939年的名著中,對西班牙帝國的形象做出了最貼切的概括:就像馬尼拉大帆船的命運一樣,作為一艘孤獨的船,它在亞洲和阿卡普爾科(Acapulco)之間的太平洋水域航行了兩個多世紀,承載著西班牙人、墨西哥人、中國人、日本人和葡萄牙人的財富與希望,是伊比利亞人在全球的利益分布范圍的象征。這個帝國像無情的帆船一樣,存在了幾個世紀,為許多人服務。這些人中無疑有很多西班牙人,但也有不少來自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我在此試圖講述的是一段帝國歷史,而不僅僅是一個扮演著帝國角色的民族國家的歷史。在我的書中,帝國不是一個民族的產物,而是不同民族之間的關系,是各種歷史偶然事件的最終產物,在這些事件中,西班牙的貢獻并不總是最重要的。上一代的歷史學家們更側重故事中關于西班牙的那一面,因此陷入了那些被臆想出的、如今已過時的問題,比如所謂的“西班牙的衰落”。相關爭論的具體內容,可以參見Henry Kamen, ‘The decline of Spain:an historical myth?’, P&P, 81(1978), 24–50; 相關綜述可參閱J. K. J. Thompson, Decline in history. The European experience, Cambridge 1998。一旦我們對帝國機制做出明確的定義,“衰退”這個概念就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只有考慮到所有參與者的作用,我們才能理解這樁史無前例的帝國事業。這里先列出幾個結論,或許可以便于讀者理解。第一個主要結論最為根本:我們習慣于“西班牙創造了帝國”的觀念,但更有意義的說法應該是“帝國創造了西班牙”。在文中所述的歷史時期開始時,“西班牙”還并不存在,它沒有形成政治或經濟上的實體,其文化也不具備擴張輸出的能力。然而,半島上各族人民在帝國事業上的合作使他們有了一樁共同的事業,這導致他們團結起來,從而強化了半島的統一(盡管還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

第二個結論同樣重要:帝國的建立之所以成為可能,不僅僅是由于西班牙,更是由于西歐和亞洲國家都提供了資源支撐,這些國家都全方位、合法地參與到這樁通常被人們(甚至是專業歷史學家)認為是專屬于“西班牙”的事業中。因此,本書試圖解構西班牙的角色,使人們了解帝國事業的參與者及其貢獻。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曾將腓力二世的帝國描述為“徹底的失敗品”(un total de faiblesses),Fernand Braudel, Autour de la Méditerranée, Paris 1996, p. 283.字面意思就是“全是缺點”,我對這一點格外關注。在整個帝國建立的過程中,我會強調其他歐洲人的作用,因為“帝國”始終是一份共同的事業。近來還有一位學者提醒我們“歐洲的擴張,尤其是隨之而來的海外帝國體系,是技術方面的普遍進步,以及歐洲因此獲得的領先世界的商品生產效率與服務能力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Ellis, p. 105.但是正如我們所知,這些技術通常是歐洲的,而非西班牙專有的。

大約兩代人以前的阿梅里科·卡斯特羅(Américo Castro)在試圖評估西班牙對文明的貢獻時,有充分的理由堅信“西班牙從未有過重大創新”。Castro, p. 580.據他的說法,西班牙的宗教思想、人文主義、技術、科學、意識形態都來自外部。他的觀點與偉大的神經學家圣地亞哥·拉蒙·卡扎爾(Santiago Ramón y Cajal)一致,后者也認識到了“查理五世時代思想與產業的方方面面——科學、工業、農業、商業——都完全不及歐洲總體水平”。Santiago Ramón y Cajal, Reglas y consejos sobre investigación científica (Los tónicos de la voluntad), 6th edn Madrid 1923, cited in Ramón Tamames, Estructura económica de Espa.a, Madrid 1960, pp. 198–199.然而,恰恰是被動的伊比利亞文化掌握了建設世界強國的力量。西班牙的發展得益于外部世界,但與此同時,西班牙人也充分利用了自身的特質,來構建他們的帝國之路。需要指出的是,我在前文中的敘述明確否定了一種流行觀點,即歐洲人是權力的基礎,歐洲的某種奇跡賦予了它世界霸主的地位。在這一話題上最能引發人們討論的研究成果參見E. L. Jones, The European miracle, Cambridge 1981。我的觀點集中在一篇未公開發表的文章里, ‘Early modern Europe, Eric Jones and the world economy’, Economic History seminar, St Antony’s College, University of Oxford, spring 1987。我也不接受一些歷史學家輕松論證出來的那種觀點,即歐洲在世界舞臺上的地位主要基于“西方武器相較于其他地區的武器擁有的絕對優勢”。Cf. Tracy, pp. 142, 195.讀者們會看到,于我而言,西班牙帝國不只是歐洲人的創造物,也是美洲原住民、非洲人和亞洲人的創造物。

我還需要簡單地介紹下本書所涉及的年代。雖然西班牙帝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更早的起源,但我認為帝國建立是直到16世紀中期才發生的,當時的卡斯蒂利亞國家政權開始從大批探險者、冒險家、傳教士和創業者(正是這些人使冒險活動成為可能)那里奪回主動權。不同于前后的其他帝國,西班牙帝國幾乎沒有進行征服和擴張,因為王室已經聲稱其領土來自上帝的恩賜,這些領土除了歐洲部分的附屬領地,還包括美洲、亞洲的大部分地區。因此,西班牙需要做的僅僅是鞏固它在理論上早已擁有的權力。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即本書主要論及的年代中,王權面臨著種種挑戰與史無前例的考驗。盡管1713年的《烏特勒支和約》給西班牙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但西班牙仍然得以保有其帝國權利。到了1763年,具有歷史意義的《巴黎條約》承認了西班牙的主張并明確了其控制范圍。至此,所有導致日后帝國分裂的要素均已就位,也為我的敘述提供了適宜的終點。

無須贅言,本書僅僅講述了故事的一小部分。例如,我的書中幾乎沒有提及北美印第安人歷史上那些令人驚嘆的進步成果。對于那些要求頗高,或是想要看到更多優質參考書目的讀者,這本書或許不盡如人意。我要向這些讀者解釋一下,要在一本書里對所有主題進行充分介紹是不可能的。史蒂文·朗西曼(Steven Runciman)在他自己的西班牙歷史作品中評論道:“作者做出了大膽的嘗試”,“盡管人們大可以批評他的能力不足或結論荒謬,但是他的雄心不應受到批判”。

我也有必要指出本書不具備的東西。它不是像J. H. 帕里(J .H. Parry)1966年出版的杰作那樣對大西洋帝國做精湛論述,也沒有認真描述西班牙在歐洲的外交政策(這個主題常常被忽視)。這本書無意以任何方式引起爭議。西班牙帝國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如今再去爭論這個問題是很愚蠢的。我在書中盡可能少用專有名稱、術語、日期和統計數據。首字母大寫的Empire和Imperial專指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首字母小寫的empire和imperial則主要用于西班牙的領土及其他背景。半島上各王國的公民通常根據其原籍地點予以區分,以免因不準確地使用“西班牙的”(Spanish)這個形容詞而造成混亂。為便于表達,我保留了用“印第安人”(Indian)一詞來指代美洲的原住民,用“非洲人”(African)一詞來指代非洲的原住民。地名以當今的名稱為準,例如,我會使用“密西西比河”(Mississippi),而不是西班牙舊稱“圣靈河”(Espíritu Santo)。荷蘭的情況則比較復雜,我就借用了當時通行的術語,但我會傾向于用“比利時”(Belgium)來指代荷蘭南部地區。(英文版中的)大多數西班牙語名稱都采用原本拼法而不是英文轉寫;與此不同的是,來自其他語言(像是克丘亞語、阿拉伯語和中文)的名稱,我通常都會使用傳統的英文拼法(例如“蒙特祖馬”拼作Montezuma)。過于詳細的參考書目顯然會輕易占據與全書正文相當的篇幅,因此我也盡量少地使用文獻尾注。

作為本書的作者,我首先要感謝前輩以及與我同代的學者,人數之眾,難以在前言中一一列舉。他們的潛心研究為我的論述提供了基礎,我的引用注釋便是對這些勞動成果的致敬與感謝。沒有他們的辛勤努力,本書無法寫成。其次,我要由衷感謝科學研究高等院[屬于西班牙高等研究委員會(Consejo Superior de Investigaciones Científicas,簡稱為CSIC)]的資助。我還要特別感謝巴塞羅那的米拉·伊·馮塔納斯學院(Institució Milà i Fontanals,屬于CSIC)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他們盡力幫助我借閱必要的書籍。一如既往,我的夫人尤拉莉亞的智慧和寶貴意見也令我受益匪淺。

我相信,拙作能使讀者了解到許多個人與民族跨越時代的偉大貢獻,他們創造了現代第一樁全球化事業——“西班牙帝國”,并因這樁事業而合作和受苦。

2002年于巴塞羅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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