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班牙帝國
- (英)亨利·卡門
- 8249字
- 2023-01-16 17:19:38
導讀
顧衛民
本書是英國著名歷史學家亨利·卡門(Henry Kamen,1936—)教授撰寫的關于西班牙帝國歷史的著作。作者是英語世界研究近代早期歐洲史、西班牙史和西班牙帝國史的著名學者,他于1936年出生在當時還是英屬殖民地的緬甸仰光,早年在牛津大學學習,在該校圣安東尼學院(St. Antony’s College)獲得博士學位。1966年至1992年,他任教于沃里克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以及西班牙的一些大學。1970年,他被選為英國皇家歷史學會(Royal Historical Society)的會員。自1984年起,他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的“人文研究院”(Institute for Research in the Humanity)擔任“赫爾伯特·F. 約翰遜榮譽教授”(Herbert F. Johnson Professor)。從1993年至2002年退休為止,他還在巴塞羅那科學研究高等院(Higher Council for Scientific Research)擔任教授。亨利·卡門教授在退休以后繼續從事教學和寫作,筆耕不輟。
《西班牙帝國:走向全球霸權之路,1492—1763》一書所寫的西班牙帝國的歷史起自1492年西班牙基督教王國的統一,止于1763年“七年戰爭”的結束和具有歷史意義的《巴黎條約》(Treaty of Paris)的簽訂。作者指出,盡管1713年的《烏特勒支和約》(Treaty of Utrecht)給西班牙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但是西班牙仍然保持帝國的權力,《巴黎條約》則最終承認和明確了帝國的控制范圍,作者以此事件作為敘述的終點。
全書分為十一章:(1)“帝國的建立”,講述“收復失地運動”以及西班牙基督教帝國的初建;(2)“西方帝國伊始”,講述查理五世(Charles V the Great,r. 1519—1556)任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時期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在西班牙本土和歐洲其他領地的統治,以及查理五世為維持帝國統一與和平所做的種種努力;(3)“新世界”,講述西班牙人對于新大陸的征服以及印第安人在此過程中的歷史角色;(4)“創造世界強國”,講述查理五世之子腓力二世(Philip II or Philip the Prudent,r. 1556—1598)在歐洲維持和擴張帝國的事業,以及其與父王不同的措施與理念;(5)“東方的明珠”,講述帝國在太平洋地區的擴張和菲律賓殖民地的建立,還有“馬尼拉大帆船”的航行路線以及帝國對菲律賓的經營;(6)“帝國的邊疆”,講述西班牙的婦女和美洲的印第安婦女、殖民者、“海盜”(即持有政府頒發的許可證的私掠船主和從事違禁品貿易的人)、神職人員的活動,還有從歐洲引進殖民地的動物和作物給當地帶來的生態變化;(7)“世界強權的貿易”,講述西班牙海洋帝國在歐洲、美洲和亞洲的貿易活動以及其與英國、荷蘭的海上戰爭;(8)“身份認同與教化使命”,講述帝國殖民地社會各階層以及各種族的人對于自我身份的認識,還有帝國在這些地區的宗教傳播以及各種不同文化的交流與融合;(9)“帝國的鞏固(1630—1700)”,講述此一時期帝國與英國、意大利、德意志、法國、葡萄牙、荷蘭的戰爭與和平,以及維持帝國統一所遇到的困難和危機;(10)“在新的治理下”,講述波旁王朝早期的西班牙與歐洲;(11)“結論:皮薩羅的沉默”。
這是一部關于西班牙帝國歷史的經典著作,既適合專業人士,也適合社會大眾閱讀。作者以流暢的文筆書寫,盡可能少用專有名稱、術語、日期和統計數據。
作者基于歷史事實和自己的研究心得,在書中提出了一些特別的觀點。他認為在習慣上人們認為是“西班牙創造了帝國”,但是在近代西班牙基督教王國剛剛形成的時候,西班牙還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實體或者經濟實體,在文化上也不具備擴張輸出的能力。但是,西班牙近代基督教王國的開創者“天主教雙王”(Catholic Monarchs)——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一世(Isabella I of Castile,r. 1474—1504)和阿拉貢國王斐迪南二世(Ferdinand II of Aragon,r. 1479—1516)——通過勤政努力,使各基督教小王國的統治者放下分歧,一致對外,并使得半島上的各族人民在帝國的初創事業中凝聚起來,強化了國家的統一,西班牙由此獲得了逐漸強大與擴張的基礎。作者還認為,帝國的建立之所以成為可能,更是由于歐洲各國和各地區提供了豐富的精神資源和物質資源的支撐:歷代羅馬教皇的祝福,使得西班牙的統一和擴張獲得了“歐洲十字軍”的稱號和所謂的“正當性”;自1482年以后,歷代教皇還通過征收十字軍稅向西班牙的王室提供了慷慨的財政支持,以至于西班牙王室的戰爭費用中有四分之三來自羅馬教會的稅收;猶太人金融家和意大利的金融家,如熱那亞的富有商人,也提供了關鍵的經費支持;王室也雇用了瑞士的雇傭軍,他們進入伊比利亞半島以后為卡斯蒂利亞的軍官提供了作戰策略、技術和兵力;法蘭西、意大利、德意志、英格蘭的志愿者也紛紛來到半島協助西班牙人作戰,特別是米蘭和德意志的炮兵在半島統一戰爭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此外,意大利、佛蘭德、英國與法國的商人們還通過購買半島的產品,特別是羊毛等,為帝國財政輸入了大量資金,等等。
作者肯定了查理五世的哈布斯堡王朝在鞏固帝國的事業中發揮的特別作用。當時的哈布斯堡王朝不僅擁有西班牙本土,還擁有包括尼德蘭、奧地利和意大利的西西里在內的許多地方。但是查理五世綜合考慮以后的舉措很大程度上鞏固和發展了帝國的事業。首先,他通過與德意志富裕的銀行家族,如韋爾澤家族、富格爾家族,以及意大利熱那亞的銀行家族的合作,引入國際資本來支持帝國事業。其次,他發展了帝國的通信事業。由于此時帝國的面積已經大大超越以前,信息的通暢對于維持帝國的統一有極為重要的作用。查理任命了一些能干的官員擔任帝國郵政總監和各級郵政官員,維持著從維也納、布魯塞爾、羅馬一直到馬德里的信息通暢;再次,他將國家資源作為貿易商與金融家的擔保,以此來分散商業的風險,為商人階級提供資金的保障。開始時,西班牙本土和歐洲國家的儲備資金發揮主要作用,后來,來自帝國美洲殖民地的資金顯得越來越重要。通過查理五世的努力,帝國在西班牙本土維持了和平與安寧,皇帝贏得了普通百姓的支持,貴族則將戰爭與擴張的興趣轉向了海外。同時,帝國在意大利的領土,如米蘭和那不勒斯等,則顯得越來越重要,帝國開始在地中海地區凸顯自己的影響力。
腓力二世執政時代是“日不落帝國”的全盛時期。他的方針與父王的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其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帝國完全由西班牙人控制,國王常駐馬德里,而非往返于西班牙本土與其他歐洲領地之間。從1561年開始,馬德里成為帝國的行政中心,“腓力的統治成了真正的西班牙式的,甚至是真正的卡斯蒂利亞式的”。他盡一切努力將卡斯蒂利亞人安置在各個關鍵職位上,以便與帝國其他領地建立直接的聯系。該政策在尼德蘭地區造成了人民的反感與疏離,最后成為導致荷蘭革命的原因之一。腓力與父王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也重視財政與經濟的發展,他改革了帝國的財政部,帝國憑借著與美洲的聯系和在歐洲的關鍵位置,發展各地之間的經濟與貿易往來。在腓力二世任內,卡斯蒂利亞城鎮人口上升了50%,塞維利亞的人口增加了2倍,生產的總量也隨之上升,西班牙和歐洲對于美洲食品和制成品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商人和制造商有機會將更多的資金投入生產,農業發展也很迅速,大片土地得到開墾,外國的資金也注入西班牙。腓力與父王一樣,也要克服帝國各地因距離遙遠而溝通不便的問題。他極力加強信息的流通和交換,完善郵政和通信制度。他在青年時代就關注意大利文藝復興的成就,也重視尼德蘭等地制圖業的發展,委托制圖家認真地測量帝國各地的鄉村與城鎮。從1576年開始,他還委托專業人士廣泛調查美洲的植物、地理、經濟和宗教情況。在軍事方面,除了封建征兵和強制征兵以外,他也重視招徠外國的雇傭兵。當時,參加帝國時期西班牙軍隊的有各國、各地區的人士,如法國人、德意志人、意大利人、比利時人、弗里斯蘭人、英格蘭人以及蘇格蘭人等等。腓力二世還在大西洋上建立了強大的海軍系統,對往返于大西洋兩岸的西班牙商船實施護航。這些都是腓力二世得以維持帝國并取得成就的原因。
西班牙帝國史的重要篇章是其美洲殖民地的建立。1519—1521年,在埃爾南·科爾特斯(Hernán Cortés,1485—1547)率領之下的西班牙殖民者征服了中美洲的阿茲特克王國。弗朗切斯科·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1471—1541)率領的殖民者則于1532年征服了南美洲的印加帝國。西班牙帝國由此建立了在美洲遼闊土地上廣大的殖民地。作者特別指出,美洲的征服不是帝國派遣軍隊實現的,而是由服從于國王的小群探險者實現的,這些探險者通常是工匠、公證人、商人、海員、貴族和農民,他們是歐洲移民的社會階層的縮影,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西班牙的社會結構。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美洲的方法之一就是利用超自然的象征符號去迷惑盟友或對付敵人。當時的自然征兆似乎有利于西班牙人,以至于阿茲特克人認為西班牙人是神族的后裔并且具有超人的能力。西班牙人另一個有效的方法就是利用美洲原住民部族之間的矛盾,挑撥他們之間的關系,讓他們陷入內斗,以實現征服。如征服阿茲特克人的時候,許多印加人為殖民者提供了協助,甚至加入殖民者一方戰斗。在征服結束以后,西班牙人將他們在伊比利亞半島生活的基本單位——城鎮——搬到了美洲殖民地,16世紀新大陸上出現了一大批以西班牙名稱命名的城鎮,如特魯希略、萊昂、圣地亞哥等等,它們都是按照西班牙城鎮的模式建立的,為殖民者提供了有利的生存與貿易環境。西班牙人還建立了“委托監護”制度,與當地原住民酋長達成協議,組織勞動力,包括印第安人勞工以及以后被販賣到那里的黑人勞工。由此,西班牙人成為美洲新的主人。在此過程中約有2 000萬印第安人受到極為殘酷的迫害。
作者從社會史的角度分析不同社會人群在西班牙人的擴張事業中的角色,他把西班牙海外殖民地視為“邊疆的社會”,特別談到婦女在開拓事業中的作用。美洲婦女的自我保護意識以及勇敢給歐洲殖民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產生了“亞馬孫女戰士”的傳說。殖民者們還與當地的女子結婚或者同居,由此產生了混血的族群。也有少數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婦女來到美洲大陸。西班牙殖民者高度重視從本土來到美洲的女性。1539—1541年,帝國政府禁止單身女性來到美洲。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有婦女隨同丈夫來到美洲,她們參與了殖民地的事業,包括隨軍作戰、建立定居點和從事勞動。她們對殖民地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給了那些不安分的冒險者定居下來的動力,由此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家庭與城鎮。由于生活條件的嚴酷,許多婦女很快成為寡婦,不得不再婚。一些婦女則獨立地管理財產和勞動力。還有一些婦女則加入教會,成為新大陸宗教生活中的女性先驅者。作者關注的另一種類型的人是神職人員,在反宗教改革時代,帝國以推廣天主教為己任,在“王家保教權”的庇護之下,傳教士們紛紛來到美洲和亞洲的殖民地從事“拯救靈魂”的事業。天主教會是國際性的宗教團體,因此,除了西班牙傳教士以外,歐洲各國和各地區的傳教士也紛紛參與其中。方濟各會修士與耶穌會會士的表現最為突出,他們卓有成效地將傳教事業融入帝國的擴張事業中,他們學習當地的語言,向當地人傳播宗教信仰,努力改變當地人的社會風俗,以使其適應基督教的道德要求。耶穌會在巴拉圭建立的所謂“耶穌會國”特別引人注目。出于自身的宗教立場,神職人員也對殖民地世俗當局的一些做法,特別是其殘酷壓榨印第安人的做法提出異議甚至批評,但另一方面,傳教士也在當地建立只有教會和修會團體控制的以教堂為中心的村落和定居點,利用當地人的勞動從事生產。作者提到,在1700年左右,耶穌會在秘魯總督區沿海擁有大片土地,上面出產蔗糖和葡萄,原住民被禁止消費這些農產品,其利潤被用來資助秘魯的11所耶穌會學院。耶穌會還從巴西進口黑人奴隸從事勞動,由此也引發了殖民地世俗當局對神職人員的反批評和指控。
本書有專門的一章“東方的明珠”談到西班牙人在太平洋地區的殖民地菲律賓,以及著名的“馬尼拉大帆船”的國際性貿易活動。作者指出西班牙人入侵對菲律賓的影響比對美洲的影響要小得多,也沒有引發人口災難。當地人與亞洲別的地方的文明保持接觸,對新的疾病也有抵御的能力。西班牙殖民者沒有在當地引進太多的新作物(小麥無法在當地生長,當地人對于從美洲來的玉米也沒有興趣)或開礦山。相反,西班牙人還要以當地的稻米為主食(這是他們不習慣的)。作者認為由于地理和氣候條件等各種因素,西班牙在菲律賓的殖民地并不如一些歷史學家認為的那樣重要。在香料貿易中,西班牙人唯一得到的重要香料只有肉桂,其他如丁香等產自更遠的馬魯古群島,那里是葡萄牙人的屬地。作者認為從馬尼拉向北再轉向西直達阿卡普爾科的“馬尼拉大帆船”航線,在1565年開辟以后的200多年中毫無疑問是一條獨一無二的帝國航線,但是它并沒有有助于帝國的擴張,它缺乏可靠的中轉港口,沿途都是荒島,航行中船員的死亡率也很高。“馬尼拉大帆船”從美洲帶回的物品,如墨西哥白銀,刺激了亞洲各地區貿易的發展,新的食物尤其是玉米在以后的數世紀里幫助了中國人度過饑荒。不過,在菲律賓的西班牙殖民者只關心貿易帶來的利潤,而不愿意在農業、防務與城鎮建設上投入過多的力量。作者特別提到了中國人在菲律賓和太平洋地區的重要性,他稱中國人才是“南太平洋以及馬尼拉地區的真正主人”,早在西班牙人到來以前,中國人已經在這些島嶼從事貿易,西班牙人也要依靠中國人在呂宋島的甲米地船廠建造船只,原料是當地工人砍伐的樹木。在西班牙專家的監督之下,中國人和馬來人建造了島上大部分的遠洋大帆船。最重要的是,菲律賓貿易的性質也是由中國人決定的,因為“馬尼拉大帆船”運出的貨物大部分是從中國福建等地輸入馬尼拉的。
作者以較多的篇幅談到西班牙帝國的文化及其對歐洲各地的影響。他指出帝國的學者關心文藝復興,他們前往意大利汲取文藝復興學術的養料。不過,從總體上看,西班牙帝國自以為強大與優越,對外來的文化持不屑一顧的態度。西班牙的貴族、神職人員、精英人士的文化修養水平都比較低。歐洲其他地方的人士反而比較重視西班牙的文化,在德意志,從1600年至1618年翻譯出版了19部流行的卡斯蒂利亞語作品,但是西班牙人很少翻譯德語作品。英國地理學家理查德·哈克盧特(Richard Hakluyt)在1589年出版了《英格蘭的重要航海、旅行及發現》,其中有關于西班牙的記載,引起了英格蘭民眾對于西班牙文化的熱忱。不久以后,英格蘭人對西班牙的文學也產生濃厚的興趣,但是在西班牙沒有任何英語作品被翻譯出版。17世紀,荷蘭人對西班牙的興趣也有增無減,荷蘭的私人與公共圖書館中,收藏有關于西班牙的千余種作品。意大利的學者也熱衷于介紹西班牙的文化。隨著時間的推移,西班牙的少數精英人士改變了一意排拒外來文化的態度,特別是在音樂與藝術領域,他們注重吸收外來元素,將其改良和本土化。在此方面,腓力二世、腓力四世都是榜樣,前者收藏了大量歐洲藝術品,后者資助大畫家委拉斯開茲和魯本斯的繪畫。
西班牙帝國時期作物與植物的世界性流通是目前大家很關心與熱衷于討論的問題。與眾不同的是,作者沒有以過多的篇幅討論人們關心的美洲作物和其他植物對于外部世界的影響,相反,他談到了歐洲人引進的動物,如狗、馬、雞、綿羊、豬、山羊和牛在新的環境中的影響:“一些穿越大西洋的船幾乎成為名副其實的挪亞方舟。”豬是西班牙人喜歡和帶到美洲的重要家畜,從1493年被哥倫布首次帶到美洲以后,到16世紀30年代,豬幾乎遍布伊斯帕尼奧拉、古巴、墨西哥和秘魯的廣大地區。牛的繁殖能力特別強,1518年的報告說,野外的三四十頭牛在三四年內可以增長到300頭。1619年,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長官報告說每年有8萬頭牛被宰殺,以供人們獲取牛皮。至于馬匹,雖然它們大部分死于航行途中,繁殖也很慢,但是因為新大陸土地遼闊,西班牙人需要馬匹代步,所以馬匹還是在那里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些動物永久地改變了殖民地當地人民的生活。許多當地人從素食者變成了肉食者。富裕的印第安人也懂得騎馬出行,用牛犁地。跟隨西班牙殖民者一起來到當地的還有可食用植物、樹木和鮮花,還有害蟲和其他有害動物(如船鼠),最后還有導致印第安人大量死亡的疾病。作者將這種現象稱為“生態帝國主義”(ecological imperialism)。
作者必然談到了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犯下的種種罪惡。他指出西班牙人對印第安原住民的殘酷壓迫是無可爭議的,他們是無情和野蠻的,他們的惡行不受殖民地當局的限制。“對于西班牙人來說,殘忍地殺害原住民其實并不符合他們的利益,而且這樣做顯然會損害他們原本實行的委托監護制。然而,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站穩腳跟,他們毫不猶豫地使用了最大限度的暴力。”印第安人被奴役、過度勞累、被虐待、營養不良,甚至會死于饑荒。作者引用其他學者的統計稱,約有2 000萬原住民被西班牙殖民者殘忍地殺害。更加殘酷的來自歐洲人帶來的疾病,包括天花、斑疹傷寒、麻疹、白喉、流感、傷寒、鼠疫、猩紅熱、黃熱病、腮腺炎、感冒、肺炎、淋病。這些“疾病的直接影響是毀滅性的”。
作者是英語世界研究西班牙帝國史的權威的和資深的歷史學家,由于其歐洲文化的背景,他對于西班牙在整個歐洲史中的地位了如指掌,因此在敘述西班牙帝國史的時候,對于西班牙與歐洲各國和各地區的關系,如與英國、法國、尼德蘭、意大利的關系的敘述較為深入和仔細,占用的篇幅也比較大,這是本書的另一個特點。西班牙帝國在地中海周邊海域和領地遇到的勁敵就是西擴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帝國將抵御奧斯曼土耳其的進攻視為十字軍“圣戰”的繼續,同時為此目的也與意大利的各種政治、宗教和社會力量結成“神圣同盟”,它們之間結成了非常密切的合作關系。1555—1559年,西班牙帝國專門設立了一個委員會來處理與意大利各國以及它在意大利的領地(如那不勒斯等地)有關的事務,6名委員中有3名分別來自西西里、那不勒斯和米蘭。西班牙在歐洲的主要軍事基地位于米蘭公國,米蘭的地理位置可以阻止法國向意大利的擴張。那不勒斯與伊比利亞的軍隊可以在這里會合,開往歐洲北部;或者穿越阿爾卑斯山的隘口,抵達萊茵河;再或者穿越瑞士的瓦爾泰利納山谷,從中歐進入哈布斯堡家族的領地。作為西班牙領地的那不勒斯王國通過征兵、收稅和造船,為西班牙帝國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那不勒斯以巨額的地方稅收為西班牙軍隊(步兵和海軍)提供軍費。其他的意大利國家是主權國家,擁有各自的政府、法律和貨幣制度,特別是威尼斯共和國與教皇國。西班牙通過與當地貴族精英,特別是與貢薩加家族、科隆納家族和美第奇家族結成友好互助關系來拓展其影響力。帝國王室通過任命他們為官員和賦予他們以榮耀頭銜來籠絡他們,建立代理人網絡。同時,西班牙也將在美洲掠奪的黃金輸入意大利,刺激米蘭公國軍事工業的發展,同時支付歐洲各地的特殊軍費開支。書中對于帝國在尼德蘭地區的種種施政也有較多和較深入的敘述和分析。本書提及的這些歷史背景很可能有助于中國的讀者了解西班牙帝國與其領地的錯綜復雜與相互交織的歷史,對于想了解這一段時間整個歐洲史的讀者也會有觸類旁通的啟發。
作者特別提到自己在寫作時的基本切入點。他指出:“我在此試圖講述的是一段帝國歷史,而不僅僅是一個扮演著帝國角色的民族國家的歷史。在我的書中,帝國不是一個民族的產物,而是不同民族之間的關系,是各種歷史偶然事件的最終產物,在這些事件中,西班牙的貢獻并不總是最重要的。上一代的歷史學家們更側重故事中關于西班牙的那一面。”作者進而指出:“我在前文中的敘述明確否定了一種流行觀點,即歐洲人是權力的基礎,歐洲的某種奇跡賦予了它世界霸主的地位。我也不接受一些歷史學家輕松論證出來的那種觀點,即歐洲在世界舞臺上的地位主要基于‘西方武器相較于其他地區的武器擁有的絕對優勢’。讀者們會看到,于我而言,西班牙帝國不只是歐洲人的創造物,也是美洲原住民、非洲人和亞洲人的創造物。”
作者還認為,所謂帝國的“力量”并不一定指展示武力的能力,而是指帝國賴以建立的基礎,比如提供金融和其他服務的能力。關鍵在于誰能夠聚集人力、提供信貸服務、組織貿易活動、建造船只和制造槍支火炮。西班牙人之所以能夠征服美洲大陸,是因為他們的事業有了歐洲人和美洲原住民的參與。事實上,“征服”的權力的重要性往往不及“商業”或是整合資源的能力。與葡萄牙海洋帝國一樣,西班牙的全球事業在許多階段都顯示了“商業帝國”的種種特點。正因為如此,本書對于西班牙本國人的敘述并不太多,而是將重點放在不同族群的人參與下的帝國事業,除了征服者以外,參與帝國事業的還包括被征服者、移民、婦女、被驅逐者、被排斥者等等,他們中不僅有西班牙人,還有意大利人、比利時人、德意志人和中國人。正如作者自己說的:“從古至今,許多西班牙人都更傾向于將帝國視為他們自己的獨特成就,但是本書將會為另一種觀點提供佐證。”
感謝在譯者和出版社等各方努力之下,這部歷史著作的中譯本問世了,它可以為讀者在觀察近代早期西班牙帝國及其海外殖民地、歐洲以及亞洲其他相關地方的社會歷史、文化、宗教和貿易聯系時提供較為廣闊的視角。本文作者也相信廣大讀者對于這部著作的內容會做出比本文的闡述更加深入有益和富于批判性的理解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