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議事廳里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夏言抬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隨即放下茶杯嘆道，“陸師待我不薄，在我剛入仕之際更是屢有提攜，，想不到此次竟然會因為我的緣故遭此厄難，當下想來，卻是讓我寢食難安！”

說實話，夏言當時推舉他的房師陸深出任詹事府少詹事，確有投桃報李之意，但問題是陸深也算是官場老資格，資歷早就夠了。

而詹事府是輔導太子學習政務的機構，眼下朱厚熜才成婚不久，連個兒子都沒有，詹事府自然沒有任何實際的職責，官員到此處任職，不是養老就是作為一個臨時跳板。

陸深如果真有能力，也輪不到他的學生夏言來舉薦他。

夏言之前就是因為不想多生波折，這才把他們的關系隱瞞了下來，只是讓夏言都沒想到是，竟然會有一個頭鐵的家伙跑出來把這件事捅上去！

當下有門人分析道，“前些日子皇上剛將選拔農官的差事交給夏閣老，轉眼間霍韜就跳出來彈劾夏閣老徇私舞弊，舉薦不明，這其中的意味頗深?。　?

“嘿嘿！”一名身穿青衣的幕僚冷笑道，“朝中有誰不知霍韜是張閣老的人！”

話說到此，在座之人哪還不知這其中的玄妙所在。

有人鄙夷道，“霍韜也算是一時之人物，當初議禮之時，他還曾一度挺身而出，與舊黨激辨，原本以為他也算是鐵骨錚錚之輩，想不到竟然會干出這種含沙射影之事，當真是可恥！”

又有人冷笑道，“誰知道是不是霍韜得了別人的授意，故而跳出來給別人當槍使？”

幾人三言兩語，就將霍韜這個議禮功臣，從鐵骨錚錚說成了望風承意，奸滑虛偽的小人。

廳堂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在座的人紛紛出言聲討霍韜，看模樣大有與霍韜不共戴天之態。

甚至還有人出言，建議夏言主動出擊，揪住張璁的小尾巴也來這么一手！

一旁的嚴嵩原本沒說話，但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站出來勸道，“夏閣老，農官之事畢竟是我們占了便宜，當下著實不宜與張閣老等人有所沖突！”

嚴嵩才說完這句話，立馬就有人不樂意了，大家都在聲討霍韜，你卻站出來講和，這是什么意思？

你這是要搞一枝獨秀嗎？

望了一眼眾人不善的眼光，嚴嵩解釋道，“當下皇上將最重要的清丈田畝之事交由桂閣老負責，可見對張閣老和桂閣老的信任，只是為了避免張閣老和桂閣老勢大難制，皇上這才將農官的選拔轉交給夏閣老負責。從皇上的舉動看來，皇上還是期望兩家能聯起手來，共同做好此事。但霍韜不知大勢，擅自行事攪擾紛爭，以致兩方不合，打亂了皇上的布置，這才引來皇上的雷霆之怒！”

嚴嵩說完，見坐在主位上的夏言似有所思，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其實他方才有一點沒有明說，皇上既希望兩方能聯手做成此事，但又不希望兩方走得太近，超出他的掌控。

見夏言沒有說話，立即就有人站起來駁斥道，“若是如此，豈不是讓我們自己吞下這口惡氣！”

嚴嵩深深望了他一眼道，“眼下舊黨的勢力還在，桂萼此番清丈田畝，就得罪了不少舊黨之人，以后有的折騰，我們又何必在這種情況下跳出來呢？惹怒了皇上不說，也沒得到什么好處！”

那人還想說話，但此時夏言卻抬起手來，止住了兩人的爭論，他道，“此事正如惟中所言，不宜與張璁爭論，皇上那里自有計較！”

道理其實很簡單，如果皇上真偏向張璁等人，大可借此事敲打他一番，反正霍韜所奏之事不虛，但結果是霍韜裝逼不成反被打，直接被攆到貴州那個窮鄉僻壤之地。說明皇上不希望他和張璁撕破臉，還維持一個斗而不破的局面，避免掣肘正在江南清丈田畝的桂萼。

為了安撫張璁，皇上又將他舉薦的陸深也給貶到貴州，雙方各打五十大板！

也就是說，眼下與張璁一黨發生沖突的結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誰也別想得什么好處。

既然如此，何必給自己找事干呢？

夏言輕輕叩動桌面，心里已經不再考慮此事，轉而琢磨起了另一件事，他舉薦陸深出任詹事府少詹事一事，雖然自問問心無辜，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如霍韜所言，有欺君之嫌。

如果碰上一個猜忌心重的皇帝，說不定他此時已經被下獄問罪了，但皇上只是把陸深貶到貴州，對他卻沒有任何處理，也沒有派人上門問起此事，這讓夏言有些惴惴不安。

相比于張璁和桂萼抱團發展，他的實力要淺薄許多，最大的依仗還是來源于皇上的支持，一旦失去皇上的寵幸，他立馬就會被打回原形！

“你們說，皇上會不會因為此事，對我其它的看法？”夏言不確定地問道。

廳堂里的眾人面面相覷，卻是一時無言，相比于他們剛才對張璁、霍韜等人的無腦情緒輸出，這個問題就深得多了，而且還牽涉到皇上，誰也不敢直接下結論，畢竟要是說錯，影響可就太大了！

最后還是嚴嵩出了一個主意，他道，“皇上的心思誰也猜不準，但卻可以試探一下！”

“試探？”夏言心中一動，問道，“如何試探？”

嚴嵩道，“夏閣老明日就上奏疏，就言妻子想念女兒，想入宮見一面，如果皇上同意，那就說明皇上對夏閣老依舊寵幸如故！”

廳堂里的眾人立時反應過來，他們怎么把這一點給忘了，夏閣老還有一個女兒在宮里面呢！

他們大可借此看出，皇上對夏閣老的態度如何，如果不滿，皇上自然不會允許外人隨意進宮！

“那要是皇上不允許呢？”夏言卻是看向嚴嵩問道。

嚴嵩無奈道，“這說明皇上對夏閣老確有幾分不滿，夏閣老應當及時上疏請罪，消去皇上的怒火！”

夏言微微仰首一嘆，“希望事情正如惟中所言，一切安穩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