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乾清宮東暖閣里。

朱厚熜站起身來，將夏言呈上來的奏疏扔在御案上，哂笑道，“這個夏言，朕以往還認為他是個清正之人，想不到也會玩這種彎彎繞繞的事！”

一旁的姚雪矜斟酌一番，問道，“那皇上是準還是不準呢？”

朱厚熜板著臉道，“自然是準了，他要求一個安心，朕就給他這個安心，仨瓜都給了，也不在乎這倆棗了！”

朱厚熜心里納悶，夏言平時挺聰明的，現在怎么會出這種蠢招。

為臣者，最忌諱的就是揣摩上意，你夏言現在私自揣摩也算了，還搞得這么大張旗鼓，生怕朕不知道你的意思，這是要干什么？

你夏言是想當曹操嗎？

朕還不是漢獻帝！

朱厚熜越想越氣，既然知道自己了犯了錯，徑直上請罪的奏疏就可以，朕都有心為你遮掩，還怕朕會降重罪給你嗎？竟然想出這么蠢的對策來！

姚雪矜偏著頭想了一下道，“觀夏言之前的言行舉止，其人不像是無智之人，這計許是手下的幕僚所獻。”

朱厚熜無奈道，“就怕是底下的別有用心之輩！”

另一邊，結束一天事務的嚴嵩坐著轎子回到了家里，他想起之前與夏言商議過的農官選任一事，便吩咐管家道，“你去把嚴世藩給我叫來。”

管家當即面露難色道，“昨夜大少爺一夜未歸，直到今天早上才回來，眼下正在在屋子里睡覺，恐怕是叫不過來！”

嚴嵩聞言，當即勃然大怒，“混賬東西，這件事為何不向我稟報？”

管家低下頭去，“夫人說老爺最近忙于政事辛苦，一點小事就不用稟告了！”

“你~”嚴嵩氣得想說些什么，但終究只得揮手示意此事作罷，俗話說慣子如殺子，自家夫人怎么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雖然后世的文學創作一度將嚴嵩黑得沒邊，無論干過的和沒干過的都往他頭上套，但從私德來說，嚴嵩的行為操守能甩一眾清流十條街。

自從娶了歐陽氏為妻后，嚴嵩終其一身都未有納妾之舉，夫妻二人可謂是舉案齊眉的典范，哪怕后來嚴嵩升任內閣首輔，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也沒有拋棄糟糠之妻。

反觀后世惡俗的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簡直就是臭不可聞！

“現在就去把嚴世藩給我叫來！”嚴嵩吹胡子瞪眼道。

“現在？”管家小心翼翼地確認道。

“就是現在！”嚴嵩喝罵一聲，“他要是不來，你就提桶水把他潑醒！”

“是！”管家見老爺下了狠心，只好應了一聲，縮著身子跑向后院。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嚴世藩狼狽地從后院跑了進來，頭發還濕漉漉的，顯然沒有擦干，身上的衣服則是穿得極為隨意，隨著他裹挾進來的風里，還夾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酒臭味。

“你昨晚跑去飲酒了？”嚴嵩眉頭一皺，捂著鼻子問道。

嚴世藩雖然在外面號稱小霸王，但在家里對老爹、老娘卻極為尊敬，見嚴嵩如此問道，他不敢隱瞞，忐忑回道，“是和幾位朋友多喝了幾杯，但絕沒有惹事生非！”

嚴嵩聞言，眉頭這才舒展開來，顯然嚴世藩還記得他的囑咐，不可以輕易惹事，畢竟他當下還沒有給嚴世藩撐腰的能力，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訓斥一番，免得這嚴世藩以后忘記了警訓。

“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不在家里溫書，跑出去飲酒作什么？”嚴嵩斥道。

嚴世藩無奈道，“今年的科舉才過去，距離下一次的科舉還有三年，兒子只是想放松一下！”

嚴嵩哼了一聲，“就你讀書的那勁頭，我都懷疑你努力過哪一天，還放松一下！”

好吧，面對自家老爹的掀底子行為，嚴世藩只好報以苦笑。

嚴嵩大概是找著由頭了，當即將嚴世藩一頓狠批，從大年三十吃餃子不沾醬油到睡覺打呼嚕，都能牽扯到讀書不努力上，可謂是將嚴世藩批得體無全膚。

嚴世藩則是兩耳不聞爹罵聲，一心琢磨他的小九九，反正這么多年都聽膩了，也聽不出什么新東西，他這個人最大的特點是臉皮厚，更大的特點是不要臉，屬實是把無恥與無賴給集齊了。

便是嚴嵩也曾感嘆，嚴世藩的臉皮能煉出兩斤油了。

嚴嵩罵了好一會兒，終是罵累了，他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說起了正事。

“朝廷正在選拔農官到地方任職，人事大多都是從國子監中選拔，因此我準備讓你擔任農官，先干上幾年！”嚴嵩道。

“為什么？”嚴世藩一聽當即就不樂意了，一般來說都是地方官主動降級到京師任職，從來沒有聽說主動到地方任職的，還是九品的農官，這屬實是低的不能再低了，要是再低，那就沒品級了，只能稱為吏，不能稱為官！

面對兒子的疑問，嚴嵩幽幽道，“我有一種感覺，往后的官員任免可能會有非常大的變化，凡是欲登上位者，必須先履任地方，否則絕無機會！”

“爹，您是怎么看出來的？”嚴世藩奇惑道。

嚴嵩看了一眼兒子道，“前次殿試成績出來后，按例排名前列者當入翰林，但皇上偏偏把他們送去歐邏巴當使臣，我懷疑皇上是想借此機會，送他們去見一見世面，之后才好任用。還有此次的農官選任，皇上特意下旨，以后的國子監學生必須到地方擔任吏員后才可擢拔任用！”

嚴世藩想了想道，“爹的意思是說，以后朝廷里的要職，都要從地方挑選，不會再從六部調任了嗎？”

嚴嵩點頭道，“皇上的心思誰也猜不準，但我估計會是如此！”

嚴世藩低頭沉思，如果照此說，那自家老爹就是在幫他提前卡位，先到某地鍍金，等朝廷里的風向變化，再由老爹出面運作，將他調回京城，到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晉升重要職位了。

“那我要去哪兒？”嚴世藩問道。

嚴嵩早有準備，他神神秘秘道，“江西貴溪！”

嚴世藩會心一笑，“夏閣老的老家？”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