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睜睜地看著墨水漸漸暈染開來。而原本寫的字，模糊了一個又一個。他徹底呆往了，竟一時忘記了疼。可是，突然一陣巨大的痛意襲來，他的手一顫，手里的毛筆一不小心掉在了答卷上。這回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微微顫顫地舉起了手，準備重新換一張試卷，哪知道考官還未走到他跟前，他便疼得眼冒金星，隨后雙眼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

柳明棠在考場暈倒了，待他醒來，已經躺在了柳府里。他慌慌張張地爬下床，小廝石墨告訴他已經考完了，他雙目赤紅道：“我的試卷呢——”

其實不用問，不論他前面答得有多精彩，他的考卷并未答完，且卷面不工整，根本就拿不出好成績。

放榜那日，柳淮的名字高高地掛著，而他的名字卻縮在最下面的角落里。連上了年紀的柳二爺都中了進士，他原本身為柳家最有出息的人，卻落榜了。

柳明棠落榜后，昔日同窗好友像是突然換了一撥人似的，紛紛跑去與柳淮相交。這落在他的眼中，讓他徹夜難寐。有幾次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夢到自己在考場洋洋灑灑地落筆，夢到自己中了狀元，坐著高頭大馬游街。可醒來，看著漆黑的床頂，他心里的郁氣實在無處發泄。

連著幾日渾渾噩噩，這天，他起床洗漱了一下，準備出去走走。經過長廊時，聽見府中的下人議論：

“我就說二公子有才華吧？看看，中了狀元呢！”

“可不是——沒想到大公子竟然落榜了！”

議論聲還在繼續，柳明棠聽不下去了，他沉著臉走了過去，下人們一見，立即惶恐地一哄而散。

他攥緊了袖中的手指，他是柳府嫡子，怎么會不如一個庶嫡子？！只要一想到考場那日的情形，他心里便充滿了不甘！他明明可以考一個很好的成績，卻因為身體原因錯失了！他不服氣！

出了院子，正好碰上采買的婆子。他無意中掃了一眼，發現菜籃子里有一籃子土豆，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上前問道：“誰讓買這些的？”

那婆子怔了一下，見是大公子，便立即回道：“是少夫人，她說喜歡吃這個——”

她的話還沒說完，柳明棠便沖回了府中！他體質特殊，從小便不能食土豆，一吃便腹痛難忍。故而母親一直禁令采買土豆。

趙蕊正坐在后院水榭中嘆氣，她雖姓趙，卻只是趙府旁枝的姑娘，在京中一眾貴女中毫無地位可言。她本想著嫁進了柳家是飛上了枝頭，哪知道柳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才多久，柳老爺革職又失蹤了，柳夫人死了，柳家七零八落，本指望著夫君柳明棠高中，誰曾想他名落孫山。

她秀眉微蹙，倚欄輕嘆。

突然，似一陣疾風吹過，有人突然沖過來拽起了她的胳膊，她疼得花容失色，一陣驚叫。

“你為何要害我？！”柳明棠滿目猙獰地問道。

趙蕊不知所謂，她用力掰開他的手臂，惱道：“你發什么瘋？”莫名其妙，她何時害他了？

柳明棠看著面前的人，咬牙問道：“府中的土豆是你指定買的？”

跟土豆有什么關系？她臉色微僵，點了點頭：“我近來胖了些，聽人說常食土豆能讓身形好看，所以才吩咐下人采買一些土豆——”

果然是她！柳明棠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是你害了我！你為何在我的吃食中放土豆？！”

“咳——”趙蕊呼吸艱難，她雙手掰著他的手臂，可惜他的力道實在太大了，她根本就動彈不得。她覺得他瘋了，不過是吃了一些土豆便是害他？

一旁的丫鬟見狀，早就嚇壞了！大公子平日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誰曾想也會有這般猙獰的時候。尤其是聽著他說什么土豆，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趙蕊的臉色漲得通紅，好在有丫鬟們的幫忙，她總算掙脫開來。她捂著發疼的脖子，一臉生氣道：“柳明棠，你莫不是名落孫山便怪到我的頭上？你若真有真才實學，也不至于考場上嚇暈了！”說著，她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這種鄙夷之色徹底將柳明棠的理智消磨了，他沖上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大聲怒吼道：“你以為我是嚇暈的？！我沒有真才實學？！你知道什么！”說完，又用力將她甩在地上。

趙蕊被他的模樣嚇到了，她抬眼看去，只見他雙目赤紅，整個人像是一頭發狂的野獸，仿佛只想找一個發泄點。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即爬了起來，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突然轉身往府外跑，一邊跑一邊大喊道：“救命——柳明棠瘋了——”

柳明棠見她跑了，立即追了上去，聽她說自己瘋了，府中的下人皆是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他心里更惱了。

兩人一前一后，趙蕊體力不及他，很快便被他拽住了。

“救命——”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冷意，她覺得他想要自己的命，她心里恐懼極了，只能不停地大喊著。

柳明棠見著她的反應，又看著下人們探究和震驚的眼神，他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趁著他怔愣的時機，趙蕊又沖了出去。

他緩過神，立即追了上去。他不想讓旁人聽到她的胡言亂語！眼看沖出柳府，街上人來人往，趙蕊上了一輛馬車，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放佛看到了下人們的議論，他們都在笑話他！每一個人都在笑話他！好像天旋地轉，耳邊全是譏諷聲和嘲笑聲！他突然怒吼一聲：“別笑了！是這個賤人害了我！”

街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風光霽月的柳大公子，此時一身狼狽，他的束發凌亂了，他的臉上是灰敗和惱怒，他的神情讓人害怕。

“柳公子這是怎么了？”終于有人出聲問道。

各人心里都有疑惑，只是沒有人回答。

柳明棠像是突然緩過來似的，他動了動嘴巴，覺得自己剛剛失態了。一定是趙蕊刺激了他，他想擺出一副最好的表情，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做。他像鴕鳥一般，正準備跑回府中，卻看到了不遠處的馬車。這時一陣風吹過，他看見了表妹的臉。

表妹似乎沖他笑了一下，只那笑容里像是帶著譏諷和憐憫。他剛剛平復下來的情緒又翻騰了。他想沖過去，可才跑了幾步，馬車便轉動了。

“別走——”他慌忙追了上去。

“公子——”石墨實在忍不住了，他跑過去攔住了公子。他覺得他家公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讓他陌生又害怕。

柳明棠被他攔住了，一時惱怒，吼道：“去追——”

石墨以為公子讓他追趙蕊，便低聲回道：“少夫人肯定會自己回來的，公子不要擔心了——”

少夫人？柳明棠突然反應過來是趙蕊，目露憎恨：“是她害了我！是她害了我！”

他這副瘋瘋癲癲地模樣落在旁人眼中，頓時議論聲不斷。柳明棠聽著旁人的議論，神情越發激動。他突然轉身大喊道：“滾！都滾！”

“看來是真瘋了——”有人感慨道。

大伙一想，怕是科考失利受了刺激，一時說不表是同情還是惋惜，皆是搖著頭離開了。

柳明棠又吼了幾聲，很快便沒有人圍觀了。石墨見公子四處張望，似乎在尋什么，便拉著他問道：“公子，您還想找誰？”

柳明棠看了好一會兒，最后收回了視線，也不知是失落還是憤怒，他低聲回道：“表妹——”

石墨看著他這個樣子，著實驚了一下，難道公子真的瘋了？

而此時不遠處的巷子里，赫連玉挑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一臉平靜地吩咐道：“回府吧。”見著柳明棠的下場，她并未覺得暢快。她想，若非上回他差點欺辱了自己，她本不想下這么重的手。

沒錯，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她從小與他一起長大，自然知道他不能食用土豆，卻又偏偏在無意中引得趙蕊食土豆，又派人在他常用的茶水中下了情緒失控的藥。

經過今日之事，柳明棠才是徹底毀了。

當天傍晚，趙蕊便讓人送了和離書給柳明棠。出嫁女和離本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只是趙蕊是府中嫡女，見他啼哭不止，又派人打聽了一下，聽說柳明棠瘋了，這才應了。

柳明棠看著手里的和離書，雙眼幾乎充血。將他害得這般境地，還想和離？他不同意！他此刻像是清明了一些，他不懂自己剛剛為什么如此失態。他捏了捏眉心，低聲說道：“回去告訴趙蕊，我不同意和離。”

下人只是傳話的，見狀，匆匆走了。

柳明棠攥著雙手，隨后輕輕松開了，立即去換了身衣服，又重新梳理了束發，便帶著石墨出府了。他的目的地是大皇子府。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失態，他只知道現在唯一能幫他的人就是柳明姝。

柳明姝聽著丫鬟喜寶的稟報，皺了皺眉，果然是爛泥扶不上墻！她輕哼了一聲才開口道：“柳淮那邊怎么樣了？我讓你送去江州的補品送了沒？”

“送了送了，不止補品，您叮囑的衣服都送了。”喜寶回道。

柳明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柳淮和柳二爺如今是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她自然要好生巴結。不過，她并未湊上門去，而是給江州的柳二夫人和柳濤送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