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柳明姝再次拿出了白天的書信，昏黃的燭光下，她看著信上的內容，心里不由躥起了莫名的悸動。這當真是陸韶宣寫的？

他在信上寫了邊關的所見所聞，最后落筆道：“蓁蓁，等著我，我一定活著回來娶你！一輩子對你好！”少年的筆跡遒勁有力，光看這一行字就能想象到他當時落筆時的情真意切。

“蓁蓁？”她輕聲喚道，“原來他和表妹如此親昵。”她將書信收了起來，可又想到了什么，竟放到燭火上點了起來，火苗一下子竄了起來，她眼睜睜地看著信紙被火光吞噬掉，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直到指尖傳來痛意，她才恍神：她這是做什么？難道她在嫉妒？

不，怎么可能？表妹又什么可讓她嫉妒的？

而此時的柳明棠正輾轉難眠，原來陸韶宣去了邊關？以他的功夫，沒準真能在邊關出人頭地。思及此，他索性坐了起來，攥緊了被子，不行，若是待他功成名就，表妹眼中哪還有自己？

翌日一早，他便去了周府看望妹妹明珠。

柳明珠近來的日子不好過，且不說周寶昌待她冷淡，便是府中的下人也是看菜下碟，每日里對她諸多怠慢，若只是這些也罷了，那周夫人更是過分，竟日日給她立規矩！她一腔怨言無處訴說，正好聽聞大哥來看她，一時喜出望外。

柳明棠隨著下人進了院子，四下的丫鬟見到如此俊俏的公子哥，皆不由多看了幾眼。柳明珠看在眼里，面含得意，她的兄長就是如此風光霽月之人。她心里積壓的苦悶散了些，開口道：“大哥，你怎么有空過來？”

柳明棠暗自掃了一眼，未見周寶昌，便問道：“妹夫呢？”

一提周寶昌，柳明珠的臉色便不太好，她示意丫鬟們退下，才憤憤道：“別提周寶昌！他真的是太過分了！大哥，你不知道，他整天就想著納表妹為妾，現下表妹去了江南，他竟將怨氣都撒到我身上！若非顧忌柳家的名聲，這日子當真是過不下去了！”話雖如此，可她心里是沒打算離開周府的。放眼整個江州，誰能撼動太守府的地位？

柳明棠心里想著事兒，根本就沒將妹妹的牢騷聽進去，反而有些不耐煩，只是面上卻一派溫潤：“如今你已嫁進周府，自是應當好好過日子，萬不可再說這些氣話了，若是讓旁人聽見了，怕是會傷了和氣。”

柳明珠當然明白，她雖不滿，卻到底沒再說什么。見兄長似有心事，她才問道：“大哥是有什么事嗎？”

柳明棠沒打算將陸韶宣的事情告訴她，便隨便找了個借口：“沒事，只是來看看你，順便跟妹夫敘敘。”

周寶昌整日不著府，柳明珠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便嗤道：“他肯定是去哪兒鬼混了唄！”

明珠嫁人后似乎變了個人似的，從前溫婉有禮，眼下竟跟深閨怨婦似的，惹人厭煩。柳明棠暗忖道。

既然等不到周寶昌，柳明棠只好先行離開，他婉拒了明珠挽留的好意，獨自出了后院。經過前院時，正好遇到了回府的周太守。

“學生柳明棠參見太守大人——”他恭敬道。

周太守停下步子，撫著胡子說道：“如今都是一家人，無需多禮。”柳家子孫輩里，他就看中了柳明棠，知道他日后大有前程，是以說話也客氣了兩分。

柳明棠道明了來意，說是探望妹妹明珠，便要離開。誰知剛抬步，便聽周太守問道：“對了，先前你跟陸知州的兒子要好，近來你可有他的消息？”當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人竟像是蒸發了似的。

聞言，柳明棠愣了一下，他今日來周府，便是想告訴周寶昌陸韶宣的近況，他知道周寶昌與陸韶宣不對付，說不定有辦法使壞。可如今聽聞周太守問起，他竟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他猶豫的一瞬間，周太守便察覺了，立即追問道：“莫非你知道陸韶宣在哪里？”

“他去了邊關，如今在平遠大將軍的麾下——”柳明棠如實回道。

周太守似乎頗為吃驚，隨即便恢復了常色，笑道：“若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柳明棠離開周府后，總覺得剛剛周太守的反應不是欣喜。罷了，不管了，沒準是他高看了陸韶宣，戰場上刀箭無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回來。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便到了年關。赫連玉和劉若云因著有劉老夫人的推薦信，順利地進了閔嬤嬤府里。閩嬤嬤收了八個女學生，她們每日里便學學琴，有時閔嬤嬤也會教她們宮里的規矩。

“蓁蓁，嬤嬤讓咱們把昨天的請安再練幾遍。”劉若云湊過來說道，那語氣里全是崩潰。她還以為到了江南能吃好喝好玩好，哪知道竟還不如在江州自由！

赫連玉聽了她的話，垂了垂眼眸，她也不知道此行是對還是錯了。她狀似無意地提醒道：“閔嬤嬤不愧是宮里出來的，她教咱們的規矩，怕是比宮里的貴人也差不了多少呢。”

劉若云聽了這話，怔了一下，又一想覺得不可能，才道：“她一個出了宮的老嬤嬤，哪還能教出什么貴人。”不過，從這一刻起，到底是多留了個心眼。

傍晚回了房，赫連玉讓秋實收拾了些書籍送回柳府，一旁的劉若云嚼著點心問道：“是給柳大公子的嗎？”

“你這吃相若是讓閔嬤嬤瞧見了，怕是要罰你明天一天不能吃飯了。”赫連玉挑眉道。書籍當然不是給柳明棠的，而是給柳二爺的長子柳淮的。自離開江州后，她便與柳淮的關系密切起來。若柳家還能尋一個盟友，那柳淮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劉若云聽到閔嬤嬤三個字便食欲不振，她真是悔不當初，早知道來江南是這種日子，祖母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想來！萬幸的是，還有蓁蓁陪著她，不然，她真不敢想象這日子該怎么過。

她又捻了塊點心嘴里，哼道：“若是將我惹惱了，我就不告而別，任誰都找不著我！”

赫連玉隨坐了過去，也拿了塊點心，償了一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遠在邊關的陸韶宣，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她打聽過了，邊關的形勢不太好，南塘兵力強盛，兩國膠著不下，大戰也不知何日才會停。

而此時邊關。

“好！”

烏泱泱的人群里響起嘹亮的歡呼聲。只見前方的高臺上，兩名少年正激烈地打斗著。冬日里雖然寒冷，可兩人穿著單薄，一身朝氣，雙拳四腿打得異常精彩，引得眾人叫好聲不斷。

“大將軍，您覺得他們倆誰會贏？”一旁的副將問平遠大將軍。

平遠大將軍雙眼沒離開高臺，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后生可畏啊！”他的視線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猶記得當日他騎著一匹汗血寶馬，一身狼狽地沖到軍營，神情堅毅道：“我陸韶宣想加入您麾下，請大將軍成全！”他對這個小子有印象，在江州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他竟真的投身軍營。

收回思緒，臺上的切磋已經分出了勝負。只聽旁邊的副將笑道：“姓陸的小子著實不錯，不過聞人山也厲害！”

陸韶宣踹著粗氣壓制住了身下的聞人山，隨即面色平靜地說了句“承讓了”，便松開了他。

聞人山揉了揉被他鉗制住的手臂，白皙的臉上浮現出沮喪之色，他千里迢迢跑到邊關來，竟連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子都比不過！實在是令人汗顏！

“陸韶宣，下次，我一定會打敗你！”他揉著手臂說道。

陸韶宣連步子都沒頓一下，他的對手不是面前的聞人山，他要上陣殺敵，他想早日回到江州。一想到江州，他的眉眼便軟了下來，他給赫連玉寫了信，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不給自己回信？哼，不回就不回！

雖是如此想的，可下了高臺，又去駐點打聽了一下，問有沒有他的書信。

“陸哥，你放心，要是有你的信，我一定給你送過去！”駐守的士兵拍著胸脯保證道。

陸韶宣掩下心中的失落，擺手道：“無妨，我孤身一人，哪還有人給我寫信？”

“陸哥，王副將讓你和聞人山帶隊出去巡防。”這時，一名騎兵過來傳信道。

話落，便見聞人山和一隊騎兵過來了。陸韶宣也沒多問，牽過一旁的馬便翻了上去，徑直沖出了營中。

兩方交戰數次，兩方各有損傷，一時難分勝負。眼下皆是偃旗息鼓，便時常派騎兵出來巡防。

聞人山追上陸韶宣，見他雙眼如鷹般四處張望，突然笑了笑，開口道：“我覺得我們應該能做朋友。”他雖想打敗他，可心里卻很欣賞他。

陸韶宣沒有理會他，而一旁帶路的騎兵竟直奔兩軍交匯處的山坡，他皺了皺眉，剛想喊住他，誰知身后突然射過來一支箭，千鈞一發之際，他堪堪避開，卻劃破了腰間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