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韶宣重傷昏迷,好在包大夫還住在陸府中,聽說他獨闖匪窩,挑了挑發白的眉毛,眼中閃過贊賞之意,只是嘴里卻道:“他既然一心找死,又何必勞累老夫我呢!”
“神醫,求求您救救我們家公子吧!”半文立即跪下求道。
包大夫輕嗤了一聲,才上前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隨即眉頭擰了起來,哼道:“傷成這樣還沒死?”
他的手臂和背上各挨了一刀,刀傷入骨,若非躲得快,只怕早就被劈成兩半了。
“趕緊將他的衣服都脫了!”包大夫沉著臉吩咐道。
半文應聲,立即照做了。包大夫掏出一顆藥喂進陸韶宣嘴里,又拿鹽水清洗著他的傷口,見他昏迷中仍舊皺著眉頭,他哼了哼。等清完傷口,他又拿出一瓶綠色瓶子的藥,一一撒在了傷口上。
待包扎完,他才起身撫了撫胡子,嘆道:“生死有命,老夫已經盡力嘍!”
“神醫——”半文一聽這話,面上焦急,追問道:“我家公子沒事吧?”
包大夫回頭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回道:“那就要看你家公子的造化了。他若發起熱來,便想辦法給他降降溫。”
夜里,陸韶宣果真發起了熱,守在榻前的半文一臉焦急,他不停地拿蘸了烈酒的毛巾擦拭著公子的身體,卻半點好轉都沒有,反而感覺公子的身體越來越滾燙,他急紅了眼,一邊擦一邊啞聲道:“公子,您一定要好起來!老爺走了,如今陸府就靠著您一人了!”可任憑他說了什么,公子都毫無反應。
折騰了一夜,窗外微亮時,陸韶宣的高熱終于退了下去。半文差點喜極而泣,他揉了揉熬紅的雙眼,激動道:“神醫——”
包大夫在外間亦是整晚未睡,聽見他的喚聲,立即走了進來,上前探了探陸韶宣的額頭,一邊嘆道:“這小子果真是命大!”
這話聽在半文耳里,只當是公子沒事了,更激動了。可下一句卻聽包大夫說道:“不過,他這傷勢太重,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養好的,一個不好,還是會有危險——”
半文又嚇了一跳,動了動嘴巴,還來不及哀求他,便聽他外面有人稟道:“文哥,外面有位姓玉的公子求見——”
姓玉?這江州城里哪有姓玉的?半文皺了皺眉,正想讓他轟走,突然靈機一動,開口道:“快,請進來!”
陸府門口,站著兩位身著小廝服飾的少年,其中一人戴著斗笠,看不清他的臉。此人正是赫連玉。她仰頭看著陸府的牌匾,覺得自己到底是沖動了。如今她應與陸韶宣保持距離,以免惹禍上身,可她偏偏不忍心。于是一早便作男子打扮,帶著大柱來了陸府。
“小姐,對面那個賣包子的一直盯著咱們。”大柱湊近說道。
聞言,赫連玉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那個賣包子的漢子雙眼盯著陸府,路過的人看了眼包子,他也視若罔聞,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意。她心下了然,怕是有人派的的眼線。
下一刻,府中沖出來一個小廝,恭敬地請他們進去。許是得了吩咐,那小廝直接將他們引到了陸韶宣的院子里。
“大柱?”半文出來相迎,一眼就認出了大柱,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才看向旁邊戴著斗笠的小個子,問道:“可是赫連姑娘——”
赫連玉拿掉斗笠,問道:“你們公子可還好?”
“不好!公子一個人獨闖牛欄山,我找到他時,他渾身是血,昨兒夜里還高熱不退——”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赫連姑娘才多大,還是別嚇她了,便轉了話題道:“你快進去看看我們家公子吧!”
屋里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赫連玉一進門,便看到了包大夫,他正在寫藥方子,見著她,也不意外,待手中的藥方子寫完,他拿起來吹了一下,才遞到半文手里:“按這個方子抓藥,一天三碗!”說著,便甩著袖子出了屋子。
半文看了看榻上的公子,又看了看赫連玉,眼珠子一轉,拉過一旁的大柱,說道:“走,幫我熬藥去!”
大柱看了看赫連玉,見她沒反對,便跟著離開了。
是以,屋子里竟只剩下了赫連玉和昏迷不醒的陸韶宣。
赫連玉抬起了步子,她一邊往榻前走,一邊盯著他,他面色蒼白,嘴巴發干,看著有幾分可憐。可就是這樣一個少年,他竟然獨闖牛欄山,滅了整個匪窩,實在讓人刮目相看。
“就這樣死了,太可惜了。”她心想著,沒想到竟輕聲說了出來。
赫連玉索性坐在榻邊,從袖口里拿出了一個舊香囊,放在了他的枕邊。這個香囊是她爹生前替她尋的,里面裝著一塊形狀古怪的木頭,說是極其難得的養生木,它散發出的木香能夠調理身體。
少年的睫毛輕顫,突然睜開了雙眼,感覺到床邊有人,眼中閃過凌厲之色,正準備起身制住她,卻發現竟是赫連玉。他的臉上露出了詫異,嗓子有些沙啞:“你怎么來了?”說著,撐著床坐了起來。
赫連玉沒想到他這會兒醒了,有些高興,笑道:“來看你呀!”
她雖穿著男子的服飾,可笑起來還是讓人覺得可愛。他別開臉,正好發現了枕邊的香囊,便拿了起來。
“這是我爹替我尋來的,據說可以調理身體,你如今受了重傷,正好給你用了。”她解釋道。
聽著她的話,他心里淌過一陣暖流,語氣別扭道:“那我怎么好意思收?”話雖如此,可拿著香囊的手緊了緊,根本就沒打算還回去。
“你若覺得不好意思,等你傷好了再還我吧。”她不以為意道。
陸韶宣沒出聲。似乎是傷口有些疼,他不由蹙了蹙眉。
“要不要我喊包大夫?”發現了他的異樣,赫連玉問道。
他搖了搖頭,一時又想起了他二人的親事來,在他心里,他們倆人已經算是經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如今他爹剛剛入土為安,他需得守孝三年,現下提親事不合適宜,便道:“我爹剛走,我得為他守孝三年。”所以,她得再等他三年。
赫連玉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點頭道:“我知道,你也別太難過,陸大人在天之靈也希望你好好活著。”想起他上輩子不知所蹤,她又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陸韶宣想起了山匪頭子吳大刀的話,他知道,他爹的死因沒那么簡單,到底是何人蓄意謀劃?他按下心中的猜疑,回道:“先回書院好好讀書。”她一個姑娘家膽子小,他爹的事情暫時先不告訴她了。
聞言,赫連玉松了口氣,看來他對陸知州的死并未起疑,也好,想想陸府門外的眼線,他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險,現下他才十五歲,哪里是周太守的對手?
陸韶宣的傷勢頗重,坐了這么一會兒,便感覺背部和手臂疼痛難耐,他額頭上隱隱滲出了汗意。
“你快躺下。”赫連玉見了,連忙開口道。說著,又出手去扶他。
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陸韶宣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她,突然扯了扯唇角:“你一點都不像我印象中的赫連玉。”從前的赫連玉,是柳府嬌滴滴的表小姐,是成日里跟在柳明棠身后的小花癡,實在令人嗤之以鼻。可眼前的赫連玉,她聰慧、重情重義,甚至有幾分可愛。
聽了他的話,她不由笑了,調侃道:“是嗎?大抵是幡然醒悟了。”若非重活一次,她還是被柳府耍得團團轉的赫連玉。
屋外的半文端著藥碗,聽著屋內的交談聲,咧嘴笑了,太好了!公子醒了!他一時激動,差點打翻了手里的藥碗。
聽見動靜聲,赫連玉回頭看去,只見半文踟躕不前,一臉傻笑。她站了起來,說道:“藥熬好了嗎?”
“是——”半文不敢看公子的臉,因為他發現公子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也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他靈機一動,立即拿著藥碗上前,故意說道:“公子,這藥可苦了,要不,勞煩赫連姑娘喂您?”
陸韶宣自然是樂意的,只是半文的話如此直接,倒讓他有幾分別扭,于是口是心非道:“不用麻煩——”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她立即接話道。
陸韶宣的神色僵了一下,隨即抿唇沒說話。
見他好好活著,赫連玉此行的目的算是完成了。她叮囑半文好生伺候他家公子,便帶著大柱離開了。
陸韶宣伸著脖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中劃過失落,隨即握緊了手里的香囊。
“公子——”半文上前,準備給他喂藥。
陸韶宣示意他將自己扶坐起來,而后接過藥碗,一仰而盡,才沉著臉吩咐道:“去我爹書房找一找,看看有什么東西留下沒?”他爹為官正直,亦從未有過仇敵,若是有人蓄意謀他性命,許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
“是”半文正色道。
此時太守府里,周太守聽了下屬的稟報,不甚在意道:“原來是柳家的表姑娘,繼續盯著。”
太守夫人古氏進屋正好聽到這一句,一邊往他跟前走,一邊問道:“柳家的表姑娘怎么了?我正要跟你說說這位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