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蔣媽媽的話，柳老夫人更生氣了，旁人便罷了，怎的自己引以為傲的嫡孫也同自己作對？她順了口氣，才沉著臉問道：“當真是明棠的意思？”

“是，聽說那釵子是大公子特意送表小姐的，想來大公子是真的動怒了。”蔣媽媽低聲回道。

他們家明棠哪里都好，唯獨不該對一介孤女動了感情。柳老夫人嘆了口氣，還是覺得不對勁，開口道：“說來奇怪，近來諸事不順，按理說，那丫頭什么都沒做，可偏偏事事都與她有關，我這心里總覺得不對勁。”

蔣媽媽見她面露疲態，上前幫她輕輕揉按著肩膀，一邊說道：“老奴也有這種感覺，也許是表小姐運氣好呢。”

柳老夫人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正閉目休息間，屋外響起了小廝的傳話，說是京中三姑奶奶送了書信過來。她立即睜開了眼，示意蔣媽媽：“快，讓她進來！”

送信的是個年輕丫頭，柳老夫人認識，正是從柳府出去的珠兒。她進了屋便跪下了，雙手呈上書信，一邊開口道：“老夫人，我們家夫人實在沒辦法了，才派奴婢回來的。”

蔣媽媽接了信遞給柳老夫人，柳老夫人還沒拆開便眼皮一跳，果然，看了信，她的神色越發嚴肅起來。元雪在信中抱怨，上回提議給夫君鴻臚寺卿黎茂林納妾的人選，柳老夫人并未答應，緊接著府里的二丫頭柳菁又突然病了，且還傳出了佛祖不喜的名聲，如今倒好，黎老夫人竟從京中選了位官宦家的庶女，眼下她的處境更艱難了。信上還說，她明面上雖管理著黎府中饋，其實府里大小事宜皆是由黎老夫人把持著。她需要銀子打點，又要赴宴結交其他大臣的夫人，如今除了嫁妝，竟也沒有多余的銀錢，讓柳老夫人先勻一筆銀子給她。

老夫人看完，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柳家出去的嫡女，竟如此無用！柳府里是什么境地，哪有多余的銀子勻給她？現在想來，她想要柳家送赫連玉去做妾，怕也是看中了赫連玉手里的銀子！

“老夫人，夫人她說，您就算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也該幫幫她，日后大公子入仕，有個中用的姑奶奶，也能幫襯一把——”珠兒的話還未說完，柳老夫人便將桌上的茶杯揮了下去。

茶杯應聲而碎，珠兒嚇了一跳，便聽老夫人沉聲道：“罷了，銀子的事我會想辦法，你且在府中住上兩日。”

珠兒不敢再說什么，趕緊屈身應了。

待她出了屋子，柳老夫人才嗤道：“若她真有出息，也不至于問我這個老太婆討銀子了！”

“老夫人，三姑奶奶也不容易，京中局勢復雜，黎大人府中也不如咱們府里清減，況且她上面還有一位黎老夫人——”蔣媽媽輕聲勸道。

柳老夫人的眼皮子耷拉了下來，嘴角微垂道：“行了，你也別替她說話了，當年千方百計將她嫁進黎府，本以為能讓我柳家更上一層樓，卻不想她這般無用。”說這話時，語氣甚是失望。這幾年她還想替元雪求一個兒子傍身，可什么法子都用了也無濟于事。現在倒好，竟還向她討銀子！

她雖失望氣惱，可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嫁的又是京官，自然是要盡全力幫她一把。她示意蔣媽媽將她的私庫清點一下，看看還有多少銀錢。

蔣媽媽還沒動身心里便有數，她心里也明白，不用她回話，老夫人心里也跟明鏡似的，只是，她還是聽話地去庫房清點了一遍。

聽到蔣媽媽的回稟，柳老夫人抿了抿嘴巴，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讓人給三爺送封信，就說我讓他回來。”

聽聞柳三爺近來做了一筆糧食生意，賺了不少銀子。蔣媽媽心下了然，立即應下了。

明安堂里的動靜傳到赫連玉的耳朵里，她頓了一下，才將秋實喚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她幾句。

“小姐，奴婢明白了。”秋實聽了，立即應了。

珠兒是柳元雪的貼身丫鬟，這次夫人派她來江州，實屬無奈之舉。可剛剛柳老夫人的舉動，讓她有些替夫人委屈。她被安排在后院廂房里歇息，直到第二日也沒見老夫人身邊的人過來，她坐立不安，便出了屋子。

后院頗大，她也沒心思欣賞，正準備往明安堂去。經過水榭時，遇到了兩個丫鬟聊天，她無意聽了一耳朵：

“你看看這水榭，花了不少銀子修的呢！”

“那是，你也不想想，咱們這里可是柳府，遠近聞名的萬山書院便是柳府開的，區區水榭算什么！”

“咱們府里的大公子更金貴，聽說他用的宣紙可是洛陽產的，一張便要一兩銀子呢！”

“……”

兩個丫鬟背對著她，正肆無忌憚地交談著，一字一句傳到了珠兒的耳中。她早幾年便隨著柳元雪去了京城，根本不清楚府中的事情。例如眼前這亭臺水榭，明明是赫連玉掏的銀子。可她全然不知，想著柳家富貴，竟不顧夫人的艱難，實在是過分。

見她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水榭旁的秋實才趕緊拉著冬雪離開了。

珠兒到了明安堂，蔣媽媽便將她攔了下來，說是老夫人這會兒沒空，讓她先回屋里休息。

“夫人還等著奴婢回京，還望蔣媽媽幫我向老夫人說上兩句。”珠兒已然心生不滿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卑微地哀求道。

蔣媽媽點了點頭。

屋里，赫連玉一直留意著屋外的動靜，見蔣媽媽進來了，她才笑了笑，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錦盒，雙手遞到老夫人手里，乖巧道：“老夫人試試，看喜不喜歡？”

柳老夫人雙眼微亮，打開錦盒看了一眼，竟是一只金鐲子，上面還鑲著幾顆綠寶石。且不說金鐲子摸著沉甸甸的，便是這幾顆綠寶石，一眼看去碧綠通透，定非凡品。這只鐲子價值不菲呀！

柳老夫人心里一熱，面上卻平靜道：“傻丫頭，收回去吧，我怎么能拿你的東西呢？”

赫連玉不依，定要送她，鼓著腮幫子說道：“蓁蓁送老夫人禮物，那是天經地義的，您快收下吧！”說完便將錦盒放在她懷里，像個得逞了的小機靈鬼，一臉嬌笑地提著裙子跑了。

柳老夫人看著她的背影也笑了。過了一會兒，才斂了笑意，低頭仔細地打量著手里的鐲子，好一會兒才合上了蓋子，示意蔣媽媽收起來。

過了兩日，柳家又熱鬧了一番，這回是迎回了柳府在外經商的三爺。柳三爺個子小，不似柳大爺，不過他一雙眼睛十分精明，回府便讓下人給各房送了禮物。赫連玉也得了一袋金裸子。

跟在柳三爺身后的一位姑娘，年歲與赫連玉相仿，穿著水粉色的對襟紗裙，一顰一笑皆讓人如沐春風。

赫連玉不由多看了一眼，隨即反應過來，她應該就是柳三爺的嫡女柳明姝了，見她沖自己點頭，赫連玉也屈身回了一禮。

柳明珠見著她，似乎有些不高興，她二人皆是府中嫡女，名字又極為相似，此刻又見她哄得老夫人滿臉笑意，更是不喜了。

“回來就好，日后就好好陪在祖母身邊。”柳老夫人握著柳明姝的雙手說道。

柳明姝滿臉孺慕地“嗯”了一聲。

見過禮了，柳老夫人便單獨留下了柳三爺。

當天傍晚，柳老夫人便讓人送走了珠兒，臨走時又將赫連玉送的鐲子一并給了她，并叮囑道：“讓你家夫人尋個當鋪偷偷當了，還有，也就這一回了，府里再也拿不出銀錢了。”

珠兒握著錦盒的手緊了緊，聽話地點了點頭。

赫連玉聽著秋實地稟報，提筆的手頓了一下，才放下筆，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二十五號了，再過一旬該入夏了。”秋實回道。

赫連玉想了想，點了點頭。

月初的時候，江州城里出現了幾間新鋪子，俱是在赫連玉名下鋪子的對面。明叔一臉嚴肅地來向她詳說了一下：“那間糕點鋪子便罷了，城南的成衣鋪子，還有城北的糧莊，皆是比著我們的價降了一成賣的。”

“查出來是誰開的嗎？”那幾間鋪子倒也不是最賺錢的，赫連玉翻著賬簿問道。

明叔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回道：“是柳府三爺。”

聞言，赫連玉頓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原來是他——”她想了想，放下手中賬簿，吩咐道：“先拖上兩日，然后就把那幾間鋪子都關了。”

“小姐，這——”明叔愣了。

赫連玉輕聲解釋道：“樹大招風，關幾間不賺錢的鋪子也好，明叔，你就照辦吧。”再過不久，邊關就要起戰事了。

明叔見她一臉認真，無奈地點了點頭。

柳三爺未曾料到，江州城中的生意如此順利。他聽手下的掌柜說原先幾家鋪子都關門了，愣了一下，便高興道：“算她識時務。”

“爹，您不覺得很奇怪嗎？”面前的少女秀眉微蹙。

原是柳明姝，她一改眾人跟前的溫婉嬌羞，此時雙目銳利，一臉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