旸谷十位殿下，十個將軍，七十二島，十軍一衛，共一十四萬九千九百一十三人。

從臨宸開始追隨帝兄算起，臨家十兄弟，臨宸、臨圻、臨沭、臨燿、臨震、臨魁、臨飏、臨澤、臨玖、臨祁，算上已經離開他們的臨空、臨霆，同舟共濟的三十一萬年，只余不缺。

身家、福禍、命途糅雜在一起，用血脈親情和剛嚴法紀融成了三界第一鐵鏈。

那，是不是這道鐵鏈似乎命數將盡，要分崩離析了。

畢月慢慢蹲下來，捂住臉，她想著那些曾經在她面前鮮活的身影，想著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這世間便有一種親情，沒有血緣羈絆，用時間凝固，用天意相連，你永遠都會輕松想起那張臉，那個人，甚至可以想起如若碰面，該是有怎樣的笑容。

可是現下，他們都在哪兒？

斑駁的樹木，暗沉的黑夜，焦黑的石子，淺亭扶起半蹲的畢月，兩人走在無邊的荒野上。

臨沭說得好，兄弟相爭，只有生死之說，并無勝敗之論。面對的是仇敵，死去的是親人。這些被恨意沾染了的親情，被時光沖散了的義氣，即便是擁有最偉大的神力，也無法挽回。

她可以很輕松地將戰場上的枯木挽回，可以看著它發芽，長葉，吐蕊，枯敗，但是，那些已經魂飛魄散的人兒呢？還會在天上與她長嘆一聲，然后說說話兒么？

頭很疼，被這戾氣灼傷。

“呀，天象無常，命途有異，我只當大金烏撐得過今夜呢。”一個陰陽怪氣卻有些熟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畢月和淺亭皆是震驚著回頭。

來人一副精精致致的娃娃臉，鷹鼻隼鉤，穿一身淺黃色衫子，內襯純白，端著一方紙傘，手中摩挲一塊兒青玉，不大的年紀，卻是極穩重的身段。

雖然沒了面罩，但那雙細長邪魅的雙眼，畢月一下子就認出來，他便是前段日子劫走自己的虞神孟邙。

畢月幻化出青玉木紋簫，笑道：“虞神，果然好久不見。”

孟邙扇扇袖子，露出一個笑容，恍惚間還以為他是真心的。

“誠然不見，不過未有許久。”

畢月抬頭看著天空，東方夜幕上的星辰已然幻化三塊兒，其中兩塊極具沖突，流星像煙花一般碰撞、消散。

畢月不自主地摸上吊墜，很快，她又放下手來，鼓掌沖孟邙笑道：“虞神好算計，虞神好謀略，虞神好布劃。”

孟邙笑了笑。

“虞神坐觀天象，不為天上臣，卻是三界通，知曉主子脾氣，動動指頭便是四兩撥千斤，讓人嘆為觀止！”

“哈哈，公主過譽。”

“不過，奴才畢竟是奴才，就跟那平地上的紫藤，即便再粗再壯，若沒有依撐，只能一輩子在地上打滾兒。”

虞神依舊是笑嘻嘻的，問道：“公主認為該是如何呢？”

“蟲子蝕空了一棵樹，必然要找下一個。三界神為神，主為主，妖卻未必為妖的道理，虞神不會不懂吧。”

“公主的意思，臣雖然愚笨，也明了六七分。細細思量之下，必要反問公主，公主想要將下臣納入麾下。胃口如此之大，難道不知貪多嚼不爛的么？”

畢月笑道：“所以，我也甚為難吶。”

“又是如何說？”

畢月道：“我不過一介女流，依仗父母兄長之勢，茍活至今。現下若是招攬太多，必惹人注目。但是為虞神著想之下，實在覺得虞神若不投奔我，自然是無處可去。”

孟邙挑眉笑道：“臣自知將十位殿下一一得罪盡了，可是公主，孟某活了這些年，從未想著靠誰，自由散漫慣了，無法為公主效力。”

“虞神先不要急著拒絕嘛，奐山山市的商人都曉得為自己多找幾家買主，難道虞神就不想為自己留一條后路？”

這下，孟邙笑不出來了，道：“公主原奐山都已經去過，看來傳聞不假，公主果然是在培養自己的勢力。”

“培不培養勢力，那是我的事情。虞神在這三界多年，畢月雖然不知道虞神為了什么，但是若命沒了，可如何使得？傳聞這種東西，虛幻縹緲，當真，或許就輸了。”

“只怕公主女流想不到，也做不了。”

畢月急忙回擊道：“虞神的主子難道不是女流么？”

“吶，”孟邙抬頭望著天邊，嘴邊一泯又笑了，道：“差不多了，是時候了。”

畢月皺眉，不知他何意。

站在一旁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淺亭拽拽畢月的袖子，指指上天，畢月猛然抬頭，繁星，已萬千失色，被蒙上了暗色。

虞神道：“天下事幾時讓當事者把握住了？終究還是太年輕吶。哦，公主還是趁著這星光，快去看看大金烏吧，只怕快些，還能見到。”

淺亭啐道：“原你是在拖延時辰！該死！”

畢月咬牙道：“你……總有一日，我要讓你日日夢魘，夜夜驚懼，否則我就不是扶桑畢月！”

孟邙笑笑，翩然轉身，再轉頭看畢月之時，已然不知所去。

孟邙還是笑笑，這世上逞能之人不少，上至天地女兒，下至粗布裙釵，原本的清清凈凈又哪里去了？

“老賊，還我龍珠！”孟邙挑起白扇，硬生生掙開突如其來的長劍。

擦肩而過，風中還留著女兒的脂粉香，望過去，清凈的天幕下，一個穿著黃裙的姑娘定立在幾步開外，舉著劍眉眼如炬，氣勢恢宏。孟邙笑道：“仙子何方水族？如何向我尋龍珠？”

“那今日就讓你死個明白，北海敖源，可殺你不得？”

“原是天地第一美人兒，自然殺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果真找死！看打！”敖源喊過一聲，舉劍相撞，孟邙一邊推擋一邊笑道：“左右逢源，擊首打尾，龍族劍法一千年了，還是老一套，著實無趣。”

說完此話，孟邙一躍入空，掉過身子來，一腳正正踢在敖源左肩上，敖源強忍著后退的沖擊，運功作氣，手指尖化出細而長的冰凌，隨著長劍舞動，在夜幕下，泠泠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