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已是待嫁之女,居于宮中不便,便三兩日入宮服侍太后,當日便出宮。
丞相府中人人忙碌,解憂長公主雖有非議,但仍舊盡心盡力為愛女籌備大婚事宜,隔日便要親自去含元公主府及武寧王府督建。宣裕太后更是搬空永泰宮,填進含元公主府。皇上貴妃具有賞賜,自不必說。
這日一早,呂護著人傳話與姜琰,侯在西郊求見。姜琰著一身素色男裝,一人悄悄出門,向西而去。
大宅西廂房中,呂護已先備了酒菜,姜琰一見便喜。
“還是先生知我心意,許久不見,姜琰先干為敬。”
“多謝公主。”呂護滿飲,復又為姜琰添了酒。隨即又舉杯道:“恭喜公主晉封,又如愿得了佳婿。”
姜琰笑而不語,飲了杯中酒,道:“先生睿智,姜琰如愿,全仗先生出力,此情此義,姜琰終生不忘。”
“公主言重了,全賴公主運籌帷幄,呂護只是照吩咐行事。”
“武寧王可曾懷疑先生?”
“也曾派人探查,但大抵無疑。武寧王打通西去商道,呂護即刻前去討要好處,武寧王只當在下商人重利,不疑有他。”
“如此甚好。還請先生保密。”
“公主放心。”
“先生,日后我恐會長居興慶,這西郊大宅還望先生多多照料。”
“公主只管安心,呂護自會安排。日后呂護也會常到興慶,京城有甚消息,必報與公主。”
“如此,有勞先生。還有一事,武寧王得知賜婚,如何反應。”
“回公主,武寧王安排修葺武寧王府,備了聘禮無數,不上三日便啟程赴京,只是所攜輜重頗多,路上費了時日,大抵這幾日便可入京。”
“原來如此。”
自西郊回城,姜琰想起許久不見高謙,便轉去銅雀樓私宅,在花園中四處找尋不見,姜琰沒了主張,此時方覺每次都是高謙找上自己,自己想要見高謙,卻連方向也無。自腰間取出鐵笛,又怕聲音尖厲,引人懷疑,思來想去,姜琰復跨馬出城,又來至西郊外樹林中。
在林中轉了一刻鐘,始終不見高謙,姜琰有些失望。手中把玩鐵笛許久,終究又收回腰間。正自上馬欲回城,突見高謙由一顆樹后轉出,一如二人初見之時。
“公主是尋我么?”
姜琰又見高謙似笑非笑,氣悶的很:“高俠士既知,為何不現身相見。”
“公主已許婚,在下怕公主避諱,不愿見外男。”
“哈,高俠士思慮過甚了,本公主從未將高俠士當做男子,本公主至今記得,俠士扮起女裝來,比本公主還要嬌艷幾分。”
一句話堵得高謙無言以對。“你……你竟如此說,我扮女裝,全是為你。”
“俠士莫要氣急,本公主自是感激你相救,可你扮起女裝當真是比女人還美,我看你若愿意,可以日日扮成女子,貼身保護本公主。”
此言一出,高謙臉色一滯,盯著姜琰的眼睛,空氣亦似凝固一般,寂靜異常,姜琰也察覺失言,不覺有些窘迫,轉眼不敢看高謙。
“呵呵,高謙倒是愿意貼身保護,只怕武寧王不肯。還未恭喜公主,終于拿下北境五城。”
高謙睿智,姜琰知必瞞不得,也不爭辯:“俠士今日是特來揶揄姜琰么?”
“不敢。只不知今日公主尋在下,所為何事?”
“姜琰有一不情之請,望俠士不要推卻。”
“公主請講。”
“我想請俠士與我同赴北境,未知俠士意下如何?”
“公主這是吩咐,還是商議?”
“自是商議。高謙,你知我一直視你為友。”
“公主,非是在下推卻,你與武寧王新婚燕爾,在下相隨多有不便,還是留在京城,公主若有吩咐,高謙自會效力。”
姜琰輕蹙眉,半晌兒方道:“如此,有勞了。”
二人并騎,一同回城,一路無言。
五日后,欒彧抵京,入朝面君,又奉旨入宮覲見太后,將收復北境四城所得西昌寶物,盡獻與皇上太后,皇上與宣裕太后亦各有賞賜不提。
出宮后便赴丞相府拜謁泰山泰水并內兄,奉上‘三書六禮’,珍珠寶石、金銀器物、綢緞香料等八十一箱為聘。姜叱自是十分得意,解憂長公主本有微詞,如今見欒彧沉穩有度,頗有禮數又言語謙遜,也便不提。姜玢終覺自家妹妹鳳落燕巢,應景兒幾言便借口營中有軍務告辭。解憂長公主稍坐亦借口備膳而出。正堂中只剩姜叱與欒彧,二人復去書房中詳談。
依禮欒彧與姜琰不得相見,故姜叱與長公主相陪欒彧用過午膳,欒彧便告辭回府。
十日后,欒彧姜琰大婚。
清晨,仆婦婢女一二十人,服侍姜琰梳妝,換上吉服頭面,闔家赴祠堂叩拜祖先,宣讀賜婚圣旨,敬告祖先奉旨嫁女。繼而便送姜琰出府,欒彧已侯在門外親迎,服侍了姜琰登上御賜婚車,欒彧帶領姜琰入宮叩拜皇上太后。解憂長公主不舍女兒,亦要入宮觀禮,姜叱相陪。
武寧王與含元公主大婚,滿京城的百姓皆來觀禮,把個丞相府至皇宮的道路,圍了個水泄不通,風頭甚至蓋過不久前太子娶妃。
聘禮及嫁妝各八十一箱,四人一抬,綿延數里,向皇城蜿蜒而去。
入皇城后先至太廟,叩拜大盛列祖列宗,宣讀賜婚圣旨,進香,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夫妻和順,子孫昌隆。后至皇城未央宮正殿,光合帝與宣裕太后安坐,欒彧與姜琰上殿,依司禮官口宣,向太后與皇上三跪九叩,光合帝訓示數語,便命出宮回府行禮。
迎親隊伍又浩蕩出宮赴武寧王府,及至禮成,已是黃昏。姜琰一日無茶無飯,好不容易挨到進了洞房,忙不迭掀了蓋頭,著碧茵端茶來,自己則大刺刺盤膝坐于榻上。三杯茶并幾塊點心下肚,姜琰方覺還魂。
堂上婚宴未完,大盛滿朝官員皆來賀喜,欒彧必是在陪席。思及此,姜琰突覺腹中酒蟲作祟,看到房中亦布置了酒菜,干脆自顧自飲了起來。
“公主,這是合巹酒,要等駙馬來同飲。”碧茵說到。
“無妨,叫外面人再備一些便是了。”
“公主,這是太后欽賜的御酒紫金醇,還是先帝爺在位時親封入窖中的,只得這兩壺,您省著點兒喝,若合巹時沒了這御酒,可當真辜負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碧茵,你當真啰嗦,罷了,便收起一壺來,我只喝一壺便好。”
“公主,依奴婢看,您莫要飲了,您與駙馬今日初見,怎好一身酒氣。”
“哈,本公主正是如此,不論是初見,還是再見,一如既往。”
見勸不住姜琰,碧茵也自住口,侍立一旁服侍。
不多時,司禮官便招呼時辰到了,眾賓客便知新郎要入洞房,與新娘飲合巹酒,吃子孫餑餑,行周公之禮,完成婚姻大禮的最后一步,方為禮成。
姜琰在房中也聽聞賓客告辭,想到即將見到心愛之人,姜琰竟不知所措。還虧碧茵拉過姜琰正襟安坐榻上,復將蓋頭蓋好,姜琰才暗自呼出一口氣。
“公主,您在此稍待,奴婢出去探看一番。”
“嗯,去吧。”
約莫一刻鐘過后,房門打開,姜琰猛提一口氣。
“公主。”
竟是碧茵。姜琰遲疑問道:“碧茵,怎一人回來?”
“回公主,駙馬爺出宮后,便回興慶了。”碧茵徐徐道來。
“什么?那與本公主拜堂的是何人?”姜琰縱是見過世面,也想不到竟有此等事發生,自扯下蓋頭問道。
“不知是何人,此時已遍尋不到,婚禮隊伍中有人見駙馬出了皇城,便同幾人走了,并未入府。是以和公主拜堂之人,十有八九不是駙馬。”
‘欒彧竟如此辱我’,姜琰心中默念。一半晌兒,方言語:“軍務要緊。”說完便吩咐碧茵道:“服侍本公主更衣。”
“是。”碧茵看著姜琰陰沉的臉,諾諾不敢多言。
“出去吩咐伺候洞房的喜婆,此事不得泄露半句。”
“是。”
換了寢衣,一身輕松,但怎奈心中煩悶。姜琰復又坐于案邊,拿起另一壺紫金醇,自斟自飲起來。陳年老酒性烈,姜琰急飲,不一時便有醉意,踉蹌躺倒榻上,闔眼睡去。
三朝回門之日,姜琰一早便入宮拜見太后,宣裕太后許久不見姜琰,甚是想念,知她今日必進宮,一早便侯在宮中。
“祖母,婧兒甚是想念祖母。”姜琰進殿,行了常禮,便撲到太后身邊道。
“婧兒,祖母也想念你,快讓祖母看看,祖母的婧兒,當真長大了。”宣裕太后慈愛的輕捧過姜琰的臉,細細端詳。
“祖母,您看婧兒變了嗎?”
“未變,祖母的婧兒,到何時,都不會變。欒彧呢?他新婚不必上朝,怎得不陪伴你前來拜見祖母?”
“祖母,北境軍務繁忙,昨日一早,他便返回興慶了。”
“什么?新婚第二日,他竟敢丟下你一人離去,真是膽大妄為,藐視皇室。”
“祖母息怒,他離京之前與婧兒商議過,是婧兒準他走的。祖母,國事為重,西昌剛失了北境四城,恨極欒彧,此次欒彧離北境甚久,西昌恐要生事,主帥怎得離位?是以婧兒便準他先離京。”
“當真?”
“自是當真,阿婧何時騙過祖母。”
“罷了,女生外向,縱是不當真,你這丫頭也會回護夫君。”
“祖母,難道祖母不希望婧兒與武寧王琴瑟和鳴么?”
“噯,事已至此,祖母自然希望你夫妻同心。此次再見欒彧,他確與兩年前不同。兩年前初封王,總有些局促;如今穩重了許多,讓哀家不解的是,兩年征伐,殺人無數,欒彧身上竟多了些祥和之氣。哀家與他說起佛法,他竟能對答一二,著實讓哀家刮目。”
“祖母似乎對欒彧有所改觀。”
“許是愛屋及烏,今時怎同往日?如今,他是哀家的孫女婿。”
“正是呢,祖母最是疼愛婧兒。”
“欒彧可說過,何時來接你去興慶?”
“昨日走得急,并未說過,左不過忙完了軍務便來,祖母,婧兒不急,婧兒還想留在京城服侍您呢。”
“又胡言,你已嫁為人婦,怎好長久與夫君分離。見面方有三分情,分隔兩地時日久了,縱是至親也會生疏,況你夫妻二人,大婚時方初見。”
“祖母莫憂心,武寧王豈敢怠慢皇室公主?”
宣裕太后突生出疑惑,探尋看著姜琰,“新婚第二日夫君便抽身離開,不論是何緣由,為妻的都該有些抱怨方是常理,如今你竟如此大度,倒像是巴不得欒彧離開,你可長久留京一般。你同祖母直言,你為何答應嫁與欒彧,莫不是你父親同你說過些什么?”
“祖母多慮了,父親從未同婧兒說過什么,這樁婚事,婧兒情愿。”
“哼,你這千挑萬選情愿之人,也只一莽夫。原以為這欒彧年長幾歲,不想也是個沒算計的。婧兒,因著祥兒,你的婚事成了京城街頭談資。終議定了,滿京城的百姓,看著你風光大婚。如今不上三日,欒彧便將你一人獨留京城。此事如若傳揚出去,在那起子小人口中,恐會污你早失了清白,是以新婚第二日便被夫君厭棄。”
“此等無稽之談,誰會相信,祖母,婧兒才不畏謠言。”姜琰事前雖未思及此關翹,可如今聽宣裕太后之言,姜琰也自不以為意,大抵因她從不在意無關緊要之人對自己的看法。
“婧兒,你可知‘三人成虎’?謠言最可憎之處,不在于無稽,而在于傳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相。此事不止關乎你,更關乎皇室清譽,祥兒如今還被禁足,若此時謠言再生,恐祥兒解禁無望了。”
姜琰聽太后提起田祥,方才信事態嚴重,“祖母,婧兒知錯了,婧兒淺薄,未思及如此深遠,請祖母恕罪。但求祖母莫怪罪欒彧,他確是一心為國為公,且他磊落男兒,怎能想到小人謠言竟如此惡毒。”
宣裕太后輕嘆一口氣,抬眼看姜琰道:“你倒是他武寧王的賢妃,處處維護。”
“祖母莫要取笑婧兒。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該當如何應對?還請祖母明示。”
“為今之計,只能在此事尚無人知曉之時,送你去興慶。待你抵達,再稱北境軍情緊急,皇上下旨令武寧王速歸,體恤其新婚,已特旨派人護送武寧王妃同赴興慶。只是……”宣裕太后回看姜琰,“只是這天寒地凍的,苦了你了。”
“祖母,婧兒謝祖母為婧兒籌謀,這婚事是婧兒自己選的,不論如何,婧兒甘之如飴。”說到此處,姜琰淚盈雙眼。祖母一直不知自己籌謀兩載,最終利用她說服皇上下旨賜婚。祖母不明真相,反覺是自己委屈了孫女遠嫁而心有愧疚,思及此處,姜琰甚覺對不起疼愛自己的祖母。
“婧兒,祖母亦舍不得你,但此時多說無益,回去打點,這幾日便啟程。”
“是,婧兒告退。”
出宮路上,姜琰思緒萬千。宣裕太后憂心之謠言,使姜琰想到一事,懊惱的很。大盛百姓皆傳自己與田祥青梅竹馬,難道欒彧懷疑自己與田祥有染,不愿求娶,又不敢抗旨拒婚,是以不愿相見。再想起二人鬼市初見,欒彧對自己似有意,只是不知自己身份;可不久后,便送了稀世賀禮,又似知道自己身份;可若是對自己有意,又知自己身份,為何此番不辭而別,難道當真誤會自己;亦或是不知自己身份,只因欲聯姻姜氏才求娶,可若如此,便更不該冷落自己見罪于姜氏和太后。
思來想去頭疼欲裂,不覺車架已到丞相府,姜琰整頓衣裳起斂容,下車回門,拜見父母。一應禮數完畢,姜琰不待母親發問,自顧將欒彧北歸,不日自己也將啟程北上之事盡稟報于父母。解憂長公主聽聞登時垂淚,姜琰不免安慰母親。
五日后,姜琰入宮拜別太后,祖孫二人皆知此次一別,再見不知何日。姜琰含淚,卻不敢任其自流,怕引得宣裕太后傷心。
“婧兒,祖母有言囑托于你,你必要記得。”
“是,祖母教導,婧兒句句在心,不敢相忘。”
“婧兒,你聰慧睿智,處事果決,不論何地,皆能獨當一面,祖母不憂心,只有一樣,你需謹記,萬事留一線,不可做絕。”
“是,祖母,婧兒記下了。”
“不論到何時,需謹記你是姜氏族人。”
“是。”
“還有一事,你今日必要應下。祖母身邊這三個孩子,唯有你可托,不論何時,要照應祥兒和礽兒。”
“是,祖母放心,婧兒謹記。”
“嗯,那祖母可安心了。”宣裕太后邊說邊自手邊取過一包裹,道:“這兩樣東西,你拿去,留個念想。”言畢,揮手示意姜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