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曉，雀鴉呼朋引伴，出去覓食去了。

那啼鳴聲不似村中錦袍大公雞，卻又勝似，成了墨語早起的依仗。

墨語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自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一去不返了。

現(xiàn)在的他衣食起居皆是由人來照顧，這讓鄉(xiāng)野生活多年的他并不習(xí)慣。

他有些想家了，可是和外祖父來的時候，又是山路又是水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也記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知曉，他現(xiàn)在在楚國王城，郢都。

墨語拿起外祖父贈予的羊皮，仔細(xì)端詳上面的符號，忽然耳邊傳來稚嫩女聲：

“小哥哥，我來找你了。”

赤紅鳥影從天而降，濺起一地塵埃，紅雀還未落定，又有一碧青大鳥落于身旁。

待得塵埃落定，小丫頭才從紅雀背上滑下來，望著蓬頭垢面的墨語笑而不語。

碧落之上，一青一紅機關(guān)鳥極速飛馳，竟引得一些雀鴉跟隨，頗有百鳥朝鳳之意。

這紅雀青鸞，乃公輸勤于其子女生辰打造，是送給他兒子女兒的禮物。

紅雀傳給兒子公輸海，又傳到了孫女公輸硯揚手中。

至于青鸞，公輸云與那墨家矩子私奔得緊，自然而然的，留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正午到了。

兩個孩童玩鬧的盡興，享受這一晌的歡愉。

紅雀青鸞落地，墨語率先跳下地上，很少體貼的過去接了一下女童。

“小哥哥，我得回去跟爹娘用食去了，下次見呀。”

女童乖巧揮手，再次笨拙地騎上機關(guān)大鳥，并驅(qū)使它飛離。

墨語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女童，突然意識到，青鸞它并沒有帶走。

他焦急大喊，卻是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了。

無奈之下，他登上青鸞鳥背，往自己住處飛去。

與這女童玩鬧有些時日，墨語也只知曉她叫公輸硯揚，是他舅父公輸海的女兒，并不知曉她住在哪兒。

相傳是公輸海與家人意見出現(xiàn)分歧，憤而分家，搬了出去。

墨語娘親站在庭院之中，老遠(yuǎn)就看到了那騎著青鸞的頑劣孩子。

她眼中浮現(xiàn)追憶之色，遙想當(dāng)年，星斗青光，那高大的聲音寵溺話語。

“贈爾青鸞，可過萬山。”

她又重復(fù)了當(dāng)年父親與她所說的話。

墨語落地，看著娘親盯著自己，以為是回來的晚了，趕忙撲至娘親身前，求生欲極強。

他是懂審時度勢的。

而母親也從追憶中回過神來，輕嘆口氣問道：

“你怎么將你舅父的青鸞給騎過來了？”

墨語同娘親說明情形，母親神色這才緩和，招呼墨語用飯。

“明日記得將青鸞還給硯揚，這畢竟不是我們的東西。”公輸云舊事重提，諄諄教誨，

“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不能要，留著片刻也不行。”

墨語連連應(yīng)道，表示知曉。

同事他心中也有些疑惑，便問身前溫婉賢淑的公輸云：

“娘親，為什么你識得這只機關(guān)大鳥呢？”

剛說完，他就后悔問了。

自家娘親本就是公輸家掌權(quán)者之女，知曉這些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么？

說不定，與這青鸞有所關(guān)系也不盡然。

墨語都不太知曉自己到底是聰明還是糊涂了。

但深愛兒子的公輸云并沒有察覺到兒子的暗自腹誹，慈祥的聲音娓娓道來：

“紅雀青鸞，是你外祖父一手打造，在為娘與你舅父的生辰送與我們二人。”

公輸云目光悠遠(yuǎn)，嘴角擒著笑意。

“后來，我們兄妹二人長大，你舅父喜歡上一戶農(nóng)家小女，非要鬧著娶人家，并將紅雀作為定情信物。

你外祖父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對兒子的選擇很不滿意，尤其是竟然將自己日夜趕造的機關(guān)鳥送人。”

墨語睜大眼睛，聽的入迷，見娘親停下，趕忙追問：

“后來呢？后來呢？”他似乎對于外祖父吃癟很是喜聞樂見。

“你外祖父余怒未消，命人將紅雀取回，但皆被你舅父打跑回來。

你舅父揚言，非娶那農(nóng)家女子不可，終于在某天，他離家出走了。”

“后來呢？”

墨語起身，給公輸云錘了錘肩膀，敦促娘親繼續(xù)說道他那舅父往事。

“你外祖父就我和你舅父兩個孩子，他也不敢弄的太過，怕你舅父以死相逼，索性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墨語聽得直搖頭，心想這結(jié)局也太過于潦草了。

“公輸硯揚就是那舅父之女么？看來老家伙也是個口嫌體直之輩罷了。”

如是想著，墨語對外祖父的好感卻又增加不少，外祖父可愛的形象也在他心中潤色起來。

他心中不禁涌現(xiàn)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青鸞原本就是娘親之物，那在他手里豈不也算得上是物歸原主？

墨語內(nèi)心狂喜，為自己的機智折服。

隔天，墨語鬼鬼祟祟的靠近公輸勤小憩的地方。

見外祖父睡得沉，玩心大起的墨語偷偷摸了過去，他的目光，被外祖父一側(cè)的一物所吸引。

那是一個方方長長的木盒，中空外平，盒有小斗。

斗中有不知名材料做的細(xì)繩，被墨水浸泡的烏黑油亮。

此為公輸家掌權(quán)信物，名為——墨斗。

至于為何叫墨斗，想必和墨家那位先賢墨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這其中之淵源，唯有公輸班與墨翟清楚了。

墨語抬手，將墨斗放在掌間仔細(xì)打量。

正要上下其手之際，休憩的老者已然醒來，怒目圓瞪地看著這不孝子孫。

這小東西真的是什么東西都敢碰一碰啊，都怪那墨家矩子！

公輸勤深吸一口氣，蒼老的面頰上涌現(xiàn)一抹笑意，那笑意有些牽強，又有些忌憚，還有幾分乏累。

他將此子接回，屬實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

“孩子，你能將這東西放下嗎？”老者的眼神隨著墨語手中之物游走，生怕墨語一個不注意，就將其摔壞。

墨語看著面色不定的公輸勤，灑然一笑，舉起手中墨斗威脅道：

“那青鸞，何時歸還于我娘親？”

老者愣住了，他想不到這頭疼孩子竟是為了這等小事，拿著公輸信物作為要挾。

可那青鸞，不是已經(jīng)到他手上了嗎？

還有？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再送出去，能叫還嗎？

見外祖父遲疑，墨語作勢抬手欲毀信物。

年邁體衰的老人咬著牙，終是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青鸞贈爾，可過萬山。”說完，小心翼翼接過墨斗放好，正欲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頑童早已消失不見。

墨語在拋出墨斗那一刻，迅速跑出室外，騎著青鸞溜走了。

片刻也不敢停留。

他分明聽出來外祖父的言外之意：青鸞給你，你跑到山河湖海，都得一頓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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