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孺子,做得好大事!”
張敞走的第二日晨初時分,劉昭就被陳球拿到郡府劈頭蓋臉一頓呵斥。
劉昭垂手立于堂中,只見陳球穿武弁,戴鹖尾,一副莫名其妙的武人裝扮。東側還端坐著個從未謀面的年輕屬吏。
莫非是東窗事發了?
劉昭僥幸試探道:“小子愚鈍,不知明府所謂何事?”
陳球冷哼一聲:“你私縱朝廷欽犯,還想裝聾作啞不成,本府問你,那胡騰、張敞逃往何處?”
劉昭暗道不妙,果然東窗事發了!昨日張敞說是要去桂陽,自己若是出賣了他們,孝義劉郎的名頭豈不是要破產?眼下只能裝傻充愣:
“小子不知府君何意,誰是胡騰?張功曹怎么了?”
陳球拍案而起,厲聲呵斥:“你休要抵賴,本府不是劉文繞那般好糊弄。”
劉昭又打量了眼那一身武弁,心中驚疑不定,這可是個在南疆殺得人頭滾滾的狠角色。
話說桓帝延熹年間的時候,桂陽朱蓋、胡蘭謀反,南方羸弱,州郡不能制,蒼梧太守都被活捉了,桂陽太守望風而逃,太尉楊秉便舉薦剛猛過人的陳球為零陵太守。
當時南疆糜爛,賊寇勢大,陳球死戰不退,與朱蓋、胡蘭等相持十余天,最終等來了援兵,平息了叛亂,隨之一起名動天下的還有那句“太守分國虎符,豈能顧妻子而沮國威?”
聽說此人還是個發明家,制造了一種射程千余步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劉昭早想見識一番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這樣的人,確實不像劉寬那般好糊弄。
不過從他往日言行來看,此人也是個力主誅宦的,自己幫助竇氏孤兒逃亡,應該正合他意才對,怎么眼下一副不愿善罷甘休的嘴臉?
劉昭正思量見,只聽陳球又道:“你也莫要狡辯,已經有人告知本府,說是張敞逃竄之前去過你家。你若是早點說出來,還能免去一番皮肉之苦。”
劉昭仍是佯裝無辜:“小子確實不知,又從何說起呢?”
“看來本府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是不會實話實說的。”陳球嗤笑一聲,重重拍了下醒木:“來人!”
陳球身側的年輕屬吏被嚇了一跳,連忙躬身道:“府君,何至于此啊。”
“正南無需多言,某自有分寸!”陳球見門下一群人踟躕不前,臉色更黑了:“愣著干什么,將此子重杖二十!”
話音剛落,就有幾個手持腕粗荊木的役卒,在一個小吏帶領下,如狼似虎般沖了進來,根本不給劉昭掙扎的機會,七手八腳的就將其按倒在窄幾之上。
那小吏順勢在劉昭耳畔討饒:“劉郎勿怪,仆等也是食君之祿,不得不為,這些役卒都是仆精挑細選過的,曉得輕重,郎君放心,必不會傷筋動骨。”
劉昭感激的瞥了眼小吏,他仍不相信陳球真敢打他。
畢竟孝義劉郎名聲在外,這一頓板子下去,陳球只怕也別想在士林中立足了。
陳球起身斥退那暗通曲款的小吏以及一眾役卒,踱步到堂中,突然變得和顏悅色,親自扶起劉昭坐到窄幾上:
“劉郎乃是高潔之士,某欽佩不已,但胡騰此番狼狽出京,多少名族避如蛇蝎,君與竇氏非親非故,何必為他人荊棘加身。
郎君若是如實相告,本府保證此事不會傳揚出去,你依舊是那個冰清玉潔的孝義劉郎。如若不然,只怕你母親也難逃干系,郎君至孝之人,想必也不愿看到那一幕吧。”
硬的不行來軟的么?
劉昭見陳球態度突然軟了下來,暗道此人果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己若是因為義助竇氏孤兒而被他責罰,那些士人雖然是行動矮子,但各個都是嘴炮巨人,鐵定要給他戴個閹黨的帽子。
念及此處,劉昭反倒不懼了,當即坐直了腰,凜然道:“炎漢養士四百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
陳球聞言下意識的撫須頷首,正想撫掌而嘆好一個仗義死節,旋即又醒悟過來,胡須無風自動,眼中寒光大盛,戟指劉昭吩咐已經退到門外的小吏:
“打!”
那小吏無法,只能朝手下差役使了個眼色,依令行事。
“嘶……”
“疼!”
這群殺才,不是說曉得輕重嗎?剛挨了一下,劉昭就忍不住痛呼出聲:“府君明鑒,小子年歲尚小,法不責幼!”
陳球俯視劉昭的狼狽模樣:“你殺張麻子、王象時,也未見你推脫年幼,難道只許你殺別人,不許別人殺你?愣著干什么,打!”
那屬吏也沒料到陳球來真的,疾走幾步躬身又勸道:“府君,何至于此啊。”
“正南無需勸我。”陳球捻須冷笑:“此子小小年紀就膽大包天,已有郭解、趙調之相,將來必盜拓之徒。今日,本府就要防范于未然,為民除害!”
劉昭又重重的挨了一下,痛的涕泗滂沱:“府君饒了小子這回吧,我愿出錢贖罪!”
陳球抱著雙臂,渾不在意的搖了搖頭:“劉郎也無需出錢贖罪,只需說出胡張二人去向即可。”
“我劉昭雖幼,豈能像你一般做那無義之人!”劉昭見陳球好整以暇的模樣,心里也來了火氣,塞了坨衣服在嘴里,口齒不清道:“你有種就打死我!”
“府君,何至于此啊。”年輕郡吏急的跺腳,奮不顧身的擋下了荊仗,那些役卒只能停了手:“府君就是不顧王司空還有劉太中的顏面,也要顧及自家的名聲呀。”
“嗯,正南所言極是。”陳球指著趴在窄幾上哼哼唧唧的劉昭,正色道:“我出京時,王司空還吩咐我對此子嚴加管教,老夫正在是給王司空顏面。”
……
“天殺的狗官,我兒小小年紀,竟遭此毒手。”
第二日清早,劉昭換藥時,魏氏見兒子屁股上仍是觸目驚心的一片烏紫,盡管已經罵了無數遍,還是忍不住哭著罵出聲。
卻說陳球終究沒有喪心病狂到把劉昭打死,十棍之后便把他放回家禁錮起來,隨時聽候通傳。
“夫人放心,那行刑的差役也是曉得輕重的,令郎的傷勢看著唬人,實際上并不妨事,旬日只見就可痊愈。”
宛中名醫張初給劉昭換完藥,忍不住搖頭嘆道:“劉郎行事……頗為跳脫,吃些苦頭也是好的。”
張初的弟子張機看了看劉昭的屁股,許是見屋內氛圍凝重,想活躍氣氛,笑道:“劉兄這屁股,像是坐到了染布的漿水之中,五顏六色,甚是可愛。”
劉昭扯過枕頭,捂在頭上,不去理會這不知所謂的張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