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亡命
- 續漢書
- 羅飛舉
- 2379字
- 2022-12-11 17:55:49
“是何言也!”
劉昭護掌嘆道:“見義不為,無勇也!仲慎兄以為我劉昭何人?興廢繼絕,圣人大之,怎么能說借呢。伯虎,去我房中找魏嫂子,把我的錢悉數取來。”
張敞連忙止道:“不需要太多,胡從事也是桂陽大家,只需一萬錢路上花費,太多不好攜帶,反而是累贅。”
劉武看了看劉昭,見他無有異議,轉身朝里間而去,旋即,就背出來個沉甸甸的麻袋放到張敞跟前:“張君,這是一萬錢。”
張敞接過錢,放在地上,朝劉昭長拜不起。
劉昭扶起張敞,笑道:“仲慎兄何須如此,一萬錢而已。”
“此去桂陽,山高水遠,此生恐無再會之期,還往二位保重。”
“啊!”何進大吃一驚道:“仲慎也要去桂陽嗎?”
張敞拂淚點頭道:“某雖不才,愿隨義士南下,共同撫育竇氏幼孤。”
“仲慎兄真乃我大漢程嬰杵臼也!”
張敞要行大義,劉昭也不好勸阻,只能拉著他的手,嘆息道:“禮記有云,父母存,不許友以生死,要不然我也與仲慎兄一般共襄義舉。”
何進連忙拱手道:“俺也一樣!”
劉昭又道:“那胡從事既然到了家門口,此等義士若不見上一面豈不可惜,還請仲慎兄引薦一二”
何進又連忙拱手道:“俺也一樣!”
張敞連忙阻止道:“如今閹豎得志,爪牙橫行于天下,我貿然來尋,也不知道會不會給賢仲昆帶來禍事,此時還是不見為好,待掃除閹宦之日,澄清宇內之時,我再替賢弟引薦不遲。”
劉昭只好作罷:“既然如此,那仲慎兄計劃何日啟程?”
“為防夜長夢多,閹宦魚死網破,今晚就走!”張敞決絕的拱手道:“他日劉郎若到洛中見到愚兄,還請將我今日之事告知于他,希望兄長能原諒我不辭而別。”
說罷,張敞又躬身一拜,道了聲鄭重后,灑淚而去。
劉何二人掩護這張敞上路淄車,知道車影都消失在路口,何進仍然憤恨不平:“此等義士,竟然被逼的遠竄他鄉,我恨不能將閹黨斬盡殺絕。”
見劉昭只是搖頭苦笑,何進又問道:“昭弟何故發笑?”
劉昭失笑道:“我只是好奇遂高為何如此執著于誅宦。”
畢竟你現在須不是國舅爺嘛,等你當了國舅爺再和宦官斗個你死我活也時尤未晚。
若說這上下五千年,宦官和外戚最不對付的朝代,非這后漢莫屬了。
從和帝時,大宦官鄭眾誅殺竇憲開始,到眼前這位身死道消為止,前后不過百年,宦官和外戚的大規模斗爭就多達五次。
當然了,每次均以外戚的失敗而告終,先后有四位大將軍,一位車騎將軍死于宦官之手,分別是大將軍竇憲、大將軍鄧騭、車騎將軍閻顯、大將軍梁冀、大將軍何進。
若非出了耿寶耿大將軍這個阿附宦官的敗類,那簡直就是強迫癥的福音了。
當然了,殺死這些外戚的,歸根結底還是皇帝,宦官多數只是依令行事罷了。須知道,這畢竟是個皇權至上的時代,外戚的一切權利都不過是皇權的延伸罷了。若是皇帝一心想鏟除外戚,執掌大權,甚至無需等到成年,只要十二三歲明白事理即可。
昔年漢和帝年僅十四歲,就誅殺了北逐匈奴,權傾朝野,威震天下的竇憲。而今上此番誅殺竇武,也不過年僅十二而已。
當然,劉昭也曾為竇憲之死扼腕嘆息,畢竟是燕然勒銘的民族英雄,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但事已至此,還能替古人擔憂不成,讓劉昭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權利的滋味果然如此令人沉醉嗎?
當然,他前世是個底層社畜,今生還只是個孺子,現在和他談權利的滋味,無異于邀曹節、王甫上青樓,向他們討教床笫之術一般。
言歸正傳,何進聞言正色道:“閹宦禍亂朝綱,禁錮賢良,以至海內沸騰,天下崩壞,難道不應該將彼輩斬盡殺絕嗎?”
劉昭旋即問道:“那天下崩壞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我記得昭弟曾說過,天下崩壞的根源在于土地兼并,以至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有彌望之田。”何進撓了撓頭,痛心疾首道:“貧者失去土地,淪為流民,成了不穩定因素,而那些富者則千方百計的隱匿人口,偷逃賦稅,朝廷歲收枯竭,甚至不得不賣官鬻爵,以至吏治更加崩壞。”
“那天下兼并最甚者,難道是閹宦么?就算省中宦官個個兼并,又能兼并多少呢。”劉昭停住腳步,回身抬頭定定的看著何進,又問道:“遂高兄久居市井,難道不知天下誰人兼并最多?”
何進幾乎脫口而出:“那必是累世官宦的公族士人了。”
“哈哈哈!遂高兄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執著于誅宦呢。”劉昭迎風而立,幾乎要被穿巷而來的秋風吹出眼淚:“以誅宦而安天下,豈不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
劉昭止住笑意,握住何進的手,正色道:“我知遂高兄素來仰慕士族,當然士族之中的確不乏閔仲叔、周彥祖那般無功不受祿,非其力不食的高潔之輩,但多數……唉,多數也只是各掃門前雪罷了。
就拿我來說,只要閹宦不妨礙到我,或者不觸碰我的利益,任憑他們鬧得再兇,我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還有我兄平日仰慕的汝南袁氏,他家向來以士人魁首自居,誅宦理應奮勇當先,死不旋踵,但此次竇陳奮發之際,袁氏之人安在哉?
當然,趨吉避兇,人之常情,彼輩若是潛身縮首,茍圖衣食,置身事外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與閹宦袁赦結為同姓,互為表里?我曾經聽過一句歪詩,笑罵由他去,好官我自為,說的不正是袁家這種人嗎?”
“袁氏四世三公,怎么會有人罵他呢?”劉昭旋即又嗤笑道:“我最后再問遂高,袁氏的富奢就連我們外郡之人都有所耳聞,那他家的錢糧都是從哪里來的?”
何進聽罷愣在原地,久久不語,良久才道:“昭弟為何跟我說這些。”
“很簡單,只是想告訴我兄,無論何時都不要被士人,尤其是袁氏誆騙了去。”說罷,劉昭也不待何進作答,轉身張開雙臂,順著秋風,長嘯而去。
跑出好遠,又聽見何進的呼喊順風而來:“昭弟!我悟了!”
劉昭頭也不回,只大聲喊道:“遂高悟了什么?”
“公族當然是兼并土地最多者,但閹宦也未嘗沒有兼并之。荀子有言,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昭弟不也曾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嗎?公族兼并,由來已久,當徐徐圖之,但閹宦卻不得不除。
另外,愚兄還悟出,禁軍久居京中,素來畏服閹宦,竇公依仗彼輩而慘遭族滅。
若要誅宦,何不招外軍進京!”
劉昭目瞪口呆,驀然回首,卻被灌了一肚子西北風。
此時涼風乍起,黃葉簌簌墜地,何進立于道中,衣袂翻飛,頗有種玉樹臨風之感。
這家伙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