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語先一步發現了不遠處的劉徹,她看著認真作畫的陳阿嬌,垂下了眼簾。
她什么也沒有看見。
白羽也察覺到了劉徹的到來,只是劉徹所在的位置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又有植株遮擋,若是說不曾看見,也并不為過。
陳阿嬌想要見劉徹嗎?
各自摻半。
未見劉徹時,白羽對這位帝王是感興趣的,攘夷拓土、國威遠揚,東并朝鮮、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絲綢之路、首創年號,興太學。
歷史上無不稱贊他的功績,這樣一位流芳百年的皇帝,會是如何模樣?
她看見了這位帝王,卻是在皇后的宮殿,高高在上的劉徹對著這位發妻斥責奚落,言辭之間沒有半分情誼與尊重,何為帝王之威,何為最是無情帝王家,白羽在劉徹俯瞰跌坐在地上的陳阿嬌時的冷漠中幡然明了。
或許是因為同為女人,或許是因為她陪伴在陳阿嬌身邊,白羽更多的,是同情憐惜這位鳳凰于飛的陳皇后。
劉徹只是站在原地,太監揮手讓其他跟隨的人退下,只留下他陪著劉徹。
他試探性地問道:“皇上,可要過去?”
白羽的魚簍里裝滿了魚,她提著到了亭子里。
“娘娘,今晚上我們可以吃烤魚了。”輕語湊過來望了望魚簍里的魚,它們富有生機地擺動著漂亮的尾巴,瞧著便知魚肉鮮美,輕語想起先前吃過的烤魚,不由得笑著。
“不是每一條都能吃。”
池塘里放的魚苗很雜,雖都是上好的昂貴魚苗,卻分可食用和觀賞魚,也不知是哪個太監辦的事,白羽適才釣到,思及魚身美麗,想來做一條觀賞魚放在屋內,或許也不錯。
“這條漂亮。”陳阿嬌也畫完了,她一眼看見了那條金色的魚,略有光撒在上面,那魚便呈現粼粼光澤,格外奪目。
“本宮記得,好似是誰進貢的,劉······”她頓了一下,“沒什么,很漂亮。”
“娘娘,要放在屋內養著嗎?”輕語問道。
“不用了。”陳阿嬌拒絕。
輕語看向白羽,伸手接過了魚簍,“奴婢去做魚了。”
白羽看出輕語眼中的示意,不著痕跡地頷首。
她站到了陳阿嬌身邊,跟著陳阿嬌欣賞剛剛作出的畫。
白羽雖跟著陳阿嬌學了一段時間,卻實在稱不上對畫有多了解,能夠侃侃而談的程度。她看了半天,這大概是寫意畫?
長門宮的景致是美麗的,否則也不會被館陶長公主送給劉徹。
白羽在畫上看見了自己的背影,寥寥幾筆,影影綽綽,卻讓人驚艷,意境悠長。
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那假山后,有一個不易發現的人影。
白羽看向劉徹的位置,系統告訴她,剛剛人已經離開了。
“別看了,收著吧。”陳阿嬌笑著,將絲帛遞給她。
她的背影是挺拔的,姿態娉婷,氣質出眾,即便眾人再怎么批判陳阿嬌的囂張跋扈,卻無法否認,她是真正的皇家貴女。
陳阿嬌知道劉徹來了,但是,她什么也沒說。
白羽和輕語漠視劉徹的存在,她們閉口不言,以為就此過去,但陳阿嬌,卻并非一無所知。
絲帛上男子的身影虛虛實實,卻讓白羽從中感受那表露出來的情誼。
陳阿嬌,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會是如何。
幾次三番為了后宮中的女人的寵愛,為朝堂上的爭斗,為母親,她去爭,去搶,用她的身份,用多年的情誼去要挾,去交換。
陳阿嬌學不會俯首稱臣,她做不到搖尾乞憐,她不可能去退步求愛。
母親的教導歷歷在目,但是,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可以愛劉徹,可以為了劉徹付出自己的真心,但是,她不可以,把自己的底線和尊嚴捧在劉徹眼前,任由他踐踏。
巫蠱之禍,她未曾做過,是誰在背后推波助瀾,是誰在借此大肆宣揚,她不去想,更是不敢想。
她驕縱慣了,這樣的事按在她的頭上,誰會懷疑。
無寵、善妒、狠毒,這樣的皇后做出什么糊涂事都不意外。
母親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見面后的第一句話,便是:“嬌嬌,你糊涂啊,怎么能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詛咒。
她不屑。
更何況,詛咒的是她深愛著的男人,她想要他的愛,卻不是以這樣的手段。
可是,連親生母親都不相信她。
母親在那之后,冷靜下來便想明白了,給她送了信。
母親說,劉徹為了皇位,容不下她了,巫蠱之禍,退居長門宮,是給她的警告。母親的勢力強大,這股勢力既忠于館陶公主,又不是什么為國為民的好臣子。
劉徹不可能容得下。
母親讓她照顧好自己。
那些未曾明言的話,陳阿嬌多想自己沒有明白,便不會如此,心涼痛苦。
退居長門宮,一切如舊,劉徹也明白,巫蠱之禍是一個多么荒誕的理由,卻也是一個多么致命的理由。
她愛劉徹,但卻不愿再見他。
金屋藏嬌的誓言停留在過去,她似乎也不過是一個心懷憧憬的豆蔻少女,而今才道當時錯,帝王之家的情愛,由不得自己,也不可能純粹。
陳阿嬌病了。
太醫院送來的藥皆是上好的,沒有半分懈怠,背后是誰的意思,顯而易見。
但關于此,輕語和白羽都緘默不語。
輕語喂了藥,伺候陳阿嬌睡下,便來了書房,和白羽一起整理陳阿嬌的東西。
那些畫卷絲帛,那些首飾,陳阿嬌吩咐她們都收拾好。
何為收拾好,大概,是想做了斷。
“那邊送來的絲帛,還堆放著,只是娘娘不肯再動了。”輕語收拾著首飾珠寶。
陳阿嬌自幼用的首飾珠寶、金銀器具,皆是上上層,入宮做了皇后,更是不曾變過,這些珠寶首飾,看都看不過眼。
平日里輕語都是收拾妥當的,這再收拾,也不過是點數。
“皇上送來的太遲。”白羽應道。
輕語搖了搖頭,突然,她低聲驚呼。
“怎么了。”白羽抬頭問道。
“斷了。”輕語將手帕打開,里面是摔碎的發簪。
那是劉徹送給陳阿嬌的,親手繪制的圖樣,娘娘平日愛惜得很,都不肯戴出來。輕語跟在陳阿嬌身邊多年,知道陳阿嬌對它的重視程度。
“斷了便罷了,總歸也無法恢復當初。”白羽來到陳阿嬌身邊后,也知道這個發簪的存在。
“也是。”輕語笑了。
書桌上堆著整理妥當的絲帛畫卷,白羽在這可觀數量的畫作中,看到無數若隱若現的男人身影,我思君心君不知。
但也,無須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