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久久拿著這份長門賦,沉默不語,威儀冷漠的雙眼難得春日融雪,人道帝王之家無情,卻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他們先是人,才是帝王。
千金求一長門賦,妾憶當初淚沾裳。
劉徹如何能不為此觸動。
年少無知時許下的諾言是真,劉徹以為自己忘了,卻發(fā)現(xiàn)一見傾心的初見歷歷在目。
那日陽光和煦溫暖,館陶長公主帶著陳阿嬌來找母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千尊萬寵的阿嬌姐,傾國傾城在他心中有了具象。
阿嬌姐微抬著下巴,面色平淡,卻散發(fā)出由內(nèi)而外的倨傲,她生了一雙含情眼,瞧人的時候?qū)W⒍钋椋驗槟暧祝钢宄汉吞煺妫粗约海瑔柕溃骸澳憔褪莿兀俊?
她如同最璀璨的明珠,最嬌艷的花朵,她是天上炙熱的太陽,是皎皎明月,劉徹微薄的詞匯儲備讓他難以形容出陳阿嬌的美麗。
他是自慚形穢的,年幼的劉徹將手默默放在了身后,他仰著頭看著陳阿嬌,稚嫩的聲音喊了一句:“阿嬌姐。”
那樣小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愛嗎?
大概是不知道的,他們只知道跟隨本能,跟隨內(nèi)心。
小劉徹不敢相信這樣的阿嬌姐能夠嫁給自己,他信誓旦旦地許諾:“若得阿嬌為妻,當筑金屋以藏之。”
幼時的驚艷,伴隨他許多年。
年歲漸長,阿嬌出落得越發(fā)美麗,而劉徹也逐漸挺拔俊毅。
只是,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厭煩阿嬌姐,開始不滿,開始疏遠,開始防備,開始不喜和挑剔。
劉徹將長門賦放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搭在龍椅上,冰冷的龍椅是人人所敬畏渴求的,他坐在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享受著手心的冰冷,慢慢成長成一個合格的帝王。
帝王之術(shù),讓他變了。
劉徹后悔嗎,并不會,這是必然,這是他想要并且堅定走的路,天下是劉家的,是他的,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一些必要的東西,無可厚非。
館陶長公主權(quán)勢太重,他不得不防。
阿嬌姐是他和館陶長公主博弈的犧牲品,但是,他未曾虧待她,不是嗎?
一切吃穿用度一如從前。
阿嬌姐就是太傲了,她不懂得體諒他。
他是皇帝,君王之榻,怎容他人酣睡。
寵愛衛(wèi)子夫,是權(quán)衡下的結(jié)果,這個女人,也格外的識時務(wù),她的弟弟,也是一把不錯的刀。
所以,即便她的身份卑微,劉徹還是肯給她寵愛,允許她懷孕生子。
“衛(wèi)夫人怎么樣了。”劉徹問道,衛(wèi)子夫有孕,他這幾日忙碌,沒有去看望。
“回稟皇上,衛(wèi)夫人一切安好,太醫(yī)說這一胎可能是個小皇子。”
“皇子······”
陳阿嬌無子,這些年也看了不少太醫(yī),劉徹一直寬慰,他縱容著。
不允許陳阿嬌懷孕,給她留一個念想總是好的。
后來,她無寵,也消除了眾人的懷疑。
阿嬌姐不能有孕。
就當他愧對于她,外戚干政,倘若陳阿嬌有孕,結(jié)果可想而知。
“好好照料衛(wèi)夫人。”
“諾。”
“去長門宮。”
“諾。”太監(jiān)應(yīng)完,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帝王,又垂首退了下去準備。
司馬相如厲害啊,一篇長門賦便讓皇上回心轉(zhuǎn)意,看來,皇后娘娘即將重新獲寵。
不過,即便皇后娘娘被貶入長門宮,皇上提起,依舊稱作皇后,年少情誼,還是深重。
太監(jiān)感慨著,將吩咐傳了下去。
自繪畫一事后,陳阿嬌不知怎的來了興致,親手教授白羽畫畫。
琴棋書畫,白羽在畫上屢屢碰壁,到底是需要些許天賦的,勤能補拙,只是相對而言罷了。
但是陳阿嬌并不在意,認真專注,勢要將她教成。
白羽見過陳阿嬌驕縱歇斯底里的模樣,初見她在繪畫上的沉寂與全神貫注,便產(chǎn)生了晃神。
她驟然想到現(xiàn)代的時候,人們常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放在陳阿嬌身上依舊適用。
毫無疑問,陳阿嬌是美麗的,這樣的美麗不只是一張皮囊,還是無數(shù)文化底蘊和皇室尊貴孕育出來的。
金絲雀被困在牢籠中,讓人忘了,她的美麗是不被困住的。
“你總說自己沒有天賦,本宮看這幾日進步不小,著實也不錯了。”陳阿嬌拿著她剛剛畫好的花鳥圖,仔細看著,笑道。
“在您面前就是小巫見大巫,奴婢有幾斤幾兩,還是省得的。”白羽陪著笑,她的手劃過絲帛,這樣上好的觸感,昂貴的造價,用來給她練習繪畫,實在是奢靡。
她自認自己不是什么勤儉的人,和陳阿嬌想比,卻也不過爾爾。
只是白羽這想法若被白閣的人知道,定然是要反駁的。
“娘娘,亭臺那布置好了,可以過去了。”輕語進來回道。
長門宮有一處池子,里面養(yǎng)了許多魚,池子旁修了一個亭子,白羽那日提及釣魚養(yǎng)養(yǎng)性子,陳阿嬌不喜歡,但樂意看別人釣魚,便讓將亭子收拾好,她在里面作畫,白羽在旁釣魚。
游歷那些年,白羽遇到的人里,不少擅長釣魚,她也學著修身養(yǎng)性,竟然還不錯。
輕語陪在陳阿嬌身邊,看著陳阿嬌提筆畫下眼前的一幕,不由得笑道:“娘娘這幾日心情好,奴婢看著也高興。”
“她不錯。”
陳阿嬌的她是指白羽,輕語聞言也看過去,回道,“我觀察她那么久,還是不明白她來這宮中到底為了什么,似乎只是為了,在您身邊。”
“普通人家,養(yǎng)不出她這樣的人。”陳阿嬌說道。
“不管為了什么,能讓您開心,也就夠了。”輕語輕輕笑著。
陳阿嬌的筆下,寥寥幾筆,娉婷的倩影落在畫上。
白羽每日給她說故事,前日夜里,說了一個關(guān)雎的故事。
陳阿嬌不知道這些故事是否是白羽編造的,她原只是當打發(fā)時間的趣味,后卻發(fā)現(xiàn),故事不僅僅是故事。
白羽話中有話,似乎想要勸解自己。
她沒有告訴白羽,身不由己,沒有那么簡單。
風吹起她的衣裙,光讓她瓷白的臉泛著虛渺,飄逸美麗。
這是劉徹來時,看到的模樣。
他遠遠看著,情不自禁呢喃一聲。
“阿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