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安珀館,獅心會會長巴布魯三步并兩步直上頂樓,頂樓是一個有三角形屋頂的閣樓。
諾頓館回到了學生會手中之后,安珀館就成了獅心會的總部,獅心會這些年招到了幾位家境富裕的會員,給獅心會捐贈了不少費用。
獅心會的前任會長阿巴斯就借住在頂樓的閣樓里。阿巴斯對居住條件的要求并不高,也不是想借自己老會長的身份從獅心會里撈到什么好處,但他在這座校園里擁有頗多的擁躉,讓這樣一位明星人物住在普通宿舍里,應該會每晚都有人來敲他的門,而阿巴斯又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人,那他就得每晚陪不同的人聊天,幫他們解決學業和心理上的問題,最終從執行部的干將演變為學院的知心大哥。因此巴布魯忽略了阿巴斯的想法直接做出決定,把阿巴斯的行李全都搬來了安珀館。
巴布魯推開閣樓的門,門后面是一個明亮的小套間,陳設簡單,有一扇面對著草坪的三角窗,陽光在玻璃和鏡子之間折射,絢麗繚亂。
沙發上丟著穿過的羊毛衫和圍巾,顯然主人是個懶散的家伙,空氣中彌漫著柑橘和薄荷的香氣,香氣是從桌上的水煙壺里溢出來的,香味還很濃郁,感覺主人剛剛放下它。
“會長!會長!”巴布魯大喊。
“來啦來啦!”一個身穿碎皮革嵌粗紡羊毛獵裝的家伙從儲藏室里竄了出來,手提一個大大的旅行袋,滿頭亂毛。
巴布魯上下打量他:“學生會硬是把現任主席打造成了老牌貴族,可會長你這個造型感覺是我們雇的保潔。”
“不不,現在你才是會長,我只是個借住在安珀館里的研究生。”阿巴斯笑著露出一嘴白牙。
很多人第一次聽到阿卜杜拉·阿巴斯這個名字,都會誤以為那是一位來自中東地區的虎虎生風的強者,因為他的姓氏和名字都有阿拉伯的感覺,而且管理著學院中最強的兩個兄弟會之一。他應該穿長袍,揮舞大彎刀,隨身帶著經書,一天五次禱告。
可其實阿巴斯是個清秀甚至有點靦腆的年輕人,五官精致,眼睛大而深邃,戴著一副圓框眼鏡,咖啡色的頭發,蓬松的劉海。他有那么點像伊朗人,但特征并不很明顯,你說他是英國人也沒問題,口頭禪是不好意思、真抱歉、不會麻煩您吧,又很像個嘮叨的日本人。他沒有明確的宗教信仰,生活里也很隨性,經常有人看到阿巴斯會長揉著一頭亂發在圖書館里查資料,你要是想認識一下他,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聊天就行,所以也有人說學生會主席是校園中的一位貴族,而獅心會會長則是流浪的劍俠。
可吊詭的是貴族和劍俠是很好的朋友,經常有人看見這倆在餐廳里同桌吃飯,討論一些旁人聽不太懂的問題。
“不過巴布魯你進來要先敲門啊!我也有隱私的!”阿巴斯趕緊把那個水煙壺搬走了。
獅心會的前任會長很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有抽著水煙光著腳躺在飄窗里曬太陽的懶散習慣。
一會兒他又回到了桌邊:“不好意思啊,亂糟糟的連茶都沒法給你準備,是執行部讓我出動么?”
“會長你怎么會這么想?”巴布魯盯著阿巴斯那雙漂亮的綠眼睛,這是阿巴斯身上最明亮燦爛的特點了。
“因為中國東南部的某個城市出現了元素亂流啊,我自己寫了一個小軟件,它能調用全球范圍內的氣象數據,預判哪里可能出現了大型元素亂流。我在執行部的級別不夠嘛,有時候他們不會第一時間把最新的情報給到我。”阿巴斯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梳子開始梳自己的亂毛,“而我現在閑著沒事,他們很可能派我出動,所以我就趕緊收拾行李等著執行部的命令。”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執行部讓我來找你談談,是準備安排你去圖書館整理波斯時期的煉金術資料。你當然清楚這里面的原因,那座城市是路明非的故鄉,元素亂流大概率跟路明非有關,而你們倆現在是敵人,執行部并不想你們面對面,所以把你派去干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巴布魯頓了頓,“但我同時又接到了意大利分部總務秘書帕西的電話,愷撒個人希望你陪他去一趟中國。”
“校董先生又給我出難題了,”阿巴斯又把梳好的頭發撓亂了,“那我還是去中國好了。”
“會長你可要想好了,你現在出發去中國,等于公然違抗執行部的命令,回來只怕是要受處分的。”
“你可不可以跟他們說你來這里以前我已經出發去芝加哥了?帕西的電話早來了那么幾分鐘。”
“那你可是無法調用CC1000專線的,而且你離開校園要通過很多門禁,你準備翻墻出去么?”
阿巴斯瞅了巴布魯一眼:“你看……現在你才是獅心會會長,你在EVA那里的級別比我高……不會麻煩您吧?”
“我只是盡到提醒的義務,”巴布魯把自己的學生證滑到阿巴斯面前,“一刻鐘后有一班地鐵離站,跑快點來得及。”
“等我回來怕是我倆得一起挨處分了,真是不好意思。”阿巴斯微微躬身,拎起旅行袋就要跑。
“多聊兩分鐘的時間還是有的,”巴布魯抓住阿巴斯的手腕,“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說阿巴斯會長根本不是獅心會會長,而是學生會副主席?”
“這怎么可能嘛,我跟愷撒雖然是朋友但也是競爭對手啊!”阿巴斯嚴肅地說,但他那張臉通常都嚴肅不起來。
“可是你看,愷撒的邀請一來,你連執行部的命令都可以拒絕。你要不要跟愷撒聊聊,我們把兩個社團合并算了?反正路明非那家伙估計快被開除學籍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一人管理兩大社團,我就是卡塞爾學院的王中王。”巴布魯苦笑。
他已經把話說得委婉了,更犀利的說法是獅心會前任會長就像學生會前任主席的保姆。
“我也不是為了愷撒就可以輕易放棄底線的啦!哈哈哈哈!”笑著笑著,阿巴斯又覺得笑容有點欲蓋彌彰,只能接著撓頭,“可是愷撒是個朋友,而執行部是個組織,當我在朋友和組織之間做選擇的時候,我只能選擇朋友。校董先生的心里想必也很糾結吧?這個時候他想到了我,那我就沒有理由不去幫他。況且我也想去看看那個號稱‘另一個我’的家伙……楚子航的故鄉。”
巴布魯微微點頭:“明白了,會長。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沖擊也很大,但請你相信自己,因為我們都相信你。你是帶領我們打過偉大戰爭的人,我不止一次見過你站在生與死的邊界線上,可你從來沒有退縮過!”
“哈哈哈哈!也想過退縮啦!不過等到想起來的時候一般都來不及了。下回聊下回聊,我趕地鐵去啦。”阿巴斯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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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扶著蘇曉嬙進小區,不過幾百米的路蘇曉嬙就吐了三次,坐車回來的路上,蘇曉嬙也是把腦袋探在車窗外吐了一路。
四個人喝掉了四瓶紅酒和兩瓶威士忌,不吐才怪,喝到最后連路明非都驚了,在他的記憶里除了蘇曉嬙,另外兩個女孩都是號稱喝杯啤酒就要暈倒的。
柳淼淼仰頭灌下一杯威士忌之后還上去把鍵盤手推開,當當當地彈了一曲,可見鋼琴公主還是鋼琴公主,長笛只是輔修技能。
幸虧有蘇曉嬙的司機在,將大家挨個送回家。陳雯雯最優先,因為趙孟華找不到她,已經急得跑去陳雯雯家里了。
路明非本來心里有愧,柳淼淼說路師兄你別怕,不就趙孟華么?我幫你解決!
趙孟華黑著臉來接陳雯雯,正要往車里看,柳淼淼冷冷地說:“黑著臉干嗎?是我把你女朋友喝掛了,怎么樣吧?”
趙孟華立馬就慫了,二話不說扛著陳雯雯就走了,路明非連車都沒下。
路明非這才想起柳淼淼也曾是趙孟華的女朋友,這個世界太混亂了,好多事情他都記糊涂了。
回柳淼淼家的路上,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柳淼淼忽然就哭了起來。路明非知道她為什么哭,就拍拍她的肩膀,讓她靠著。
最后送蘇曉嬙,原本車可以直接開到蘇曉嬙家門口,但路明非說大晚上的別墅小區里黑燈瞎火,開進去太麻煩了,我送她幾步,你在這里等吧。
司機心領神會,遞給路明非一把大傘,說這小區的綠化好,雨中散步也蠻浪漫的。
“今晚喝得真好……沒把你嚇怕吧?下次繼續啊!哈哈哈!”蘇曉嬙拍拍路明非的胸口,沒骨頭似的往下滑。
路明非趕緊把這女酒鬼拎起來,免得她穿著那身昂貴的普拉達套裙就躺在積水里了。
他扶著蘇曉嬙來到纏著葡萄藤的涼亭里坐下,前方不遠處還亮著燈的那棟別墅就是蘇曉嬙他們家。
蘇曉嬙的酒意稍微散去,發了會兒呆,又擺出那種“有種你來追我啊你來追我我就接著”的嫵媚微笑:“明非師兄你不讓我回家,是有話要跟我講么?我在聽我在聽!”
“我就知道你沒喝多。”路明非淡淡地說。
“算是遺傳我老爹吧。我現在的工作要陪客戶應酬嘛,要沒這點酒量我一個女孩自己在外面哪敢跟人喝酒啊?我也長得挺好看的不是么?”蘇曉嬙歪著腦袋。
“叔叔那天問我愿不愿意回國發展,說回國很舒服,有那么多女同學喜歡你,還特意說到你,說蘇曉嬙最好,長得漂亮還有本事,年紀輕輕就能管自家的企業。可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你只當我是很好的同學。”
“路師兄你怎么知道……啊不,我是說路師兄你怎么忽然說起這個。”蘇曉嬙倒是窘了,有點語無倫次。
“放松下來跟你聊聊天而已。我差不多快走了,難得見老同學。”
“那就不跟你開玩笑了,說了你別失望,我覺得陳雯雯和柳淼淼也不是真喜歡你啦,你就是大家的吉祥物。”
“我高中的時候……到底渣不渣?”路明非撓撓頭,“我是說在女孩子中間左右逢源什么的。”
“你怎么會渣?”蘇曉嬙愣住,“你是出名的好人啊!當時陳雯雯得了紅斑狼瘡住院,學校號召大家輪流去醫院探望,去著去著大家都懶了,只有你還每周去一次,你們又沒有別的說,就討論杜拉斯。后來陳雯雯康復了,還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大家才又都跟她好,可她最丑的時候,只有你跟她討論杜拉斯,所以她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師兄。”
“我不是還跟柳淼淼合奏過么?感覺騷氣得很,不像好人。”
“那是學校安排的,你倆在外賓面前表演,柳淼淼緊張得彈錯了好幾個音,都是你把她拉回來的。我們三個里,跟你真有關系的是我啊!你不會這都不記得了吧?”
“我們什么關系?”路明非大驚,心說媽的!問錯人了!原來正主兒在這里!
蘇曉嬙慢慢地靠近他的臉,直到呼吸相聞:“明非師兄,你在擔心什么么?”
路明非心驚膽戰地看著那張酡紅的小臉,蘇曉嬙的睫毛忽閃,好像揚起的鳥翼。
“我不是出了點狀況么?”路明非指指自己的腦袋,“有些事記不清楚了,所以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樣的。”
“能是什么樣啊,仕蘭中學的大明星咯!人人都喜歡的吉祥物咯!人人都可以開玩笑的笨蛋咯!”蘇曉嬙哈哈大笑,“別想太多,你哪敢撩女生?女生撩你還差不多!”
“那怎么每個人都跟我開這種玩笑……”路明非如釋重負。
“因為你是那個大家都愿意跟你開玩笑的人啊。”蘇曉嬙說,“你對每個人都很好,女生們都喜歡跟你說話,男生我不知道,多少都有點妒忌你吧?你到底在擔心什么啊?”
路明非笑笑,不回答。他擔心的事沒法跟蘇曉嬙明說,他擔心如果換了一個世界線自己會變成某個讓自己都會討厭的人,想知道在小魔鬼說的無窮世界千萬可能里,他會不會始終保留一些屬于“路明非”這個人的東西,如果他有機會跟許多女孩子發展,能不能保有那種認真地、小心翼翼地喜歡一個人的能力,會不會還為別人的痛苦感到難過,會不會為一個他真正在乎的人賭上命去。如果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連這些都能放棄,那他還叫什么路明非?自己都會看不起他!
“好啦!我要走了!再不回家我爹媽要以為我夜不歸宿了!”蘇曉嬙說,“記得給我發信息啊!”
“你沒事我就不送你了,謝謝你小天女。”
“謝我什么?”蘇曉嬙大聲地笑了起來,“謝我跟你說我們三個都不是真的喜歡你么?師兄你是個笨蛋啊!”
路明非抬起頭來,蘇曉嬙站在涼亭前的雨簾下,雙手拎著高跟鞋背在身后,踮著腳尖赤足而立,轉過頭來看他。
“我說我現在不喜歡你,未必將來不會喜歡你,女孩子是要靠追的嘛!但你想追的人不是我!”蘇曉嬙狡猾地笑著。
她的頭發漆黑,套裙也漆黑,但她的臉蛋素白小腿素白,拎著高跟鞋的手也素白,全身上下只有黑白兩色,卻流光溢彩。
“你知道我想追誰么?”路明非望著那個酒醒之后凌厲很多卻也可愛很多的小天女。
“舔狗的眼神我懂!”蘇曉嬙頭也不回地跑向雨里,“別回那個醫院去啦,你根本沒病,你就算有病也是相思病!”
看著她奔入那座別墅,路明非忽然揮著手大聲說:“小天女!你以前就是我們中最漂亮最厲害的女孩子,現在你更漂亮了,也要更厲害!別怕那些想欺負你的人!”
他撐著傘轉身離開,聽見背后有人喊說:“好啊!說好了!大家都要變成更好的人!”
路明非猜蘇曉嬙正在露臺上沖他揮手,但他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