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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北極之墟(1)

北緯76度,巴倫之海以北,北冰洋的深處。漆黑的海面上飄蕩著浮冰,颶風卷著滾滾的海霧。

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卻有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緩緩駛來,鐵墻般的黑色船舷蕩開浮冰,硬是在冰天雪地中開拓出一條只屬于自己的航道。

YAMAL號核動力破冰船,前蘇聯(lián)時期建造的、最強大的“北極級”破冰船,堅硬的裝甲艦艏能撞碎六米級別的冰面,兩臺重水式反應堆給它提供永不枯竭的動力。這東西存在的意義就是貫徹蘇聯(lián)人對北冰洋的渴望,可惜當它建成的時候,那個偉大的國家已經解體,它在北極艦隊里閑置了幾年之后,被租給了一家歐洲的游輪公司。游輪公司把它改造成豪華游輪,常年在北冰洋上航行。

“領航員報告,我們正航行在羅蒙諾索夫海嶺的上方,深度1200米,距離北極點234海里!”

“氣象員報告,天氣持續(xù)惡化!能見度800米!氣溫零下30度,海冰顯著增厚!”

駕駛艙里,呼叫聲此起彼伏,俄羅斯籍的船員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操縱著這艘巨艦,眼下正是冬季,敢在這個季節(jié)如此深入北極的船寥寥無幾,彼此之間的距離少說也有上百海里,這意味著他們如果遇到海難,最早的救援船也得等上十個小時才會來。

船上的居住區(qū)里卻是另一番景象,盛裝的旅客們齊聚在長餐桌邊,吃著他們有三道主菜的大餐,小型交響樂隊在舞池中奏樂,身穿白禮服的服務生們拖著銀托盤跑來跑去。賭廳雖小卻金碧輝煌,發(fā)牌員都是來自白俄羅斯的嬌俏女孩,都穿著性感的裸背裙,肌膚白如牛奶。陣陣暖風中混合著威士忌、手卷雪茄和高級香水的氣味,賭客們豪爽地一擲千金。酒吧里豎起了一棵五米高的圣誕樹,船長先生扮成圣誕老人的模樣坐在樹下陪孩子們玩耍,單身出行的男女坐在角落里的沙發(fā)上,端著酒杯眉目傳情。

以格林威治時間計算,今夜是圣誕夜,大家就是要載歌載舞放浪形骸。登船之后他們都被告知這是一趟安全的旅行,YAMAL號是這片冰海上不沉的鋼鐵島嶼,就算上當年弄沉泰坦尼克號的那座冰山攔路,倒霉的也是冰山,而不是YAMAL號。但假如他們走出船艙,立刻就會感受到大自然的恐怖,裹著浮冰的海浪拍打在船舷上,發(fā)出轟雷般的巨響;洶涌的海霧在海面上疾走,霧氣中還帶著細小的鹽粒,若是不戴面罩,片刻之間就會被鹽粒劃得滿臉鮮血;最恐怖的還是嚴寒,在外面呆上片刻,會覺得關節(jié)也被凍得變脆了。

白狼靜靜地站在船艙的頂部,肩上掛著AK-47自動步槍,海霧在他的防寒服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鹽殼,他已經兩個小時沒動過了。

他的背后是溫暖的蒸汽排放口,高溫蒸汽在他身邊形成了一道屏障,略微抵擋了寒風,但即便這樣,也沒有第二個人愿意陪他值班。

他曾是俄羅斯北極艦隊的一名資深水兵,因為私下販賣軍用物資,軍事法庭判他終身監(jiān)禁,軍法官卻對他說有個不用坐牢的機會,只需要他把自己的長期合同簽給一位神秘的老板。那位老板看中了他耐寒的本事,他曾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泡了整整四個小時,等來了救援船,而同時落水的戰(zhàn)友不到一刻鐘就因為失溫而死。從落筆簽字的那一刻開始,白狼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和名字,從此人生歸老板所有。

但他從未見過那位老板,因為他還不夠資格踏入頂層船艙。

YAMAL號上共有11層船艙,甲板線以上能見到陽光的六層里設計了56間豪華客房,但能夠預訂的永遠只有55間,占據整個頂層的超豪華套房是游輪公司老板的常年包房。跟白狼一樣,十三年前老板登上了這艘船,從此再也不曾踏上陸地。通往頂層船艙的通道只有三條,一臺貴賓電梯、一條消防通道和白狼此刻把守的直升機停泊點,能踏入這些通道的只有老板真正的幕僚和極少數(shù)的貴賓。

風中隱隱傳來歡聲笑語,白狼可以想像那些支付了昂貴票價的旅客們正被美食美酒和白俄羅斯少女嫵媚的笑容包圍,而他卻像是個守衛(wèi)絕境長城的孤魂野鬼。但他不敢擅離職守,他知道這會面臨何種懲罰。他正在心里惡毒地詛咒著那些有錢的游客,卻見一個人影沿著扶梯爬上了直升機停機坪,緩步向他走來,手里拎著一個保溫箱。

那是個服務生,雪白的西裝搭配純色的黑領帶,小臂上搭著一塊白色的餐巾。他遠遠地揮手沖白狼打招呼,白狼卻不認識他。

服務生在白狼的面前放下保溫箱,打開來,里面是用錫紙包好的牛肉漢堡,還有出鍋不久的脆薯條和一瓶熱紅酒。

白狼一屁股坐在地下,抓起漢堡狼吞虎咽,沒跟服務生打招呼,也沒問食物從何而來。今夜是圣誕夜,其他值班的兄弟都吃上了帶紅酒和蘑菇燉肉的晚餐,他也理應有自己的一份。服務生則彬彬有禮地站在一旁,抄起那瓶熱過的紅酒,把酒倒進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里。

白狼吃著吃著,忽然覺得有點奇怪,不由得抬眼看了服務生一眼。那是個亞洲人,面容英挺,兩道漆黑的長眉像是畫出來的,看身材卻顯得消瘦,他有一雙很秀氣的手,指骨修長,手背上隱隱露出青筋,指間夾著水晶杯的細桿。這樣的人自然不值得白狼擔心,他的白色西裝下似乎也藏不住什么武器,白狼自負是這條船上最好的刀手,即使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幾個小時,他還是能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刺穿這名服務生的心臟。

服務生見白狼抬頭,立刻把那杯熱紅酒端到了白狼面前,他大概是根本沒想到客人的心里曾經轉過那么些兇險的念頭。白狼拋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伸手去接熱紅酒,可在他接下酒杯的瞬間,杯中的酒液忽然跳蕩著溢了出來……白狼忽然明白了,難怪他總覺得這個謙恭有禮的服務生不對,在如此低溫的環(huán)境中,他穿得如此單薄,而且沒有戴手套;船身正因海浪而左右搖擺,以白狼的平衡能力尚且坐地才能用餐,而服務生穩(wěn)穩(wěn)地站在布滿鹽粒的停機坪上,像是一棵挺拔的樹在那里生了根;那杯紅酒在服務生手里的時候,可是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白狼一躍而起,不假思索地拉動肩上的槍帶,槍口從腋下探了出來,像一條毒蛇吐出它的信子。但那雙秀氣的手比白狼更快,白狼扣動扳機,才發(fā)現(xiàn)槍機已經被服務生卸掉了;他拔出胸前的匕首,閃電般突刺,然則下一刻匕首不見了,他正莫名其妙地握著服務生的手;他還想做點什么,手卻怎么都收不回來了,服務生微微振臂,白狼的肘關節(jié)和肩關節(jié)同時脫臼,白狼連疼痛的時間都沒有,那雙秀氣的手就按上了他的頸動脈,指尖像是彈鋼琴那樣在頸動脈上跳動兩下。白狼在服務生的攙扶下緩緩坐下,沒吃完的漢堡殘渣從嘴里掉了出來。

服務生敲了敲耳機:“EVA,我已經制服了守衛(wèi),隨時準備進入頂層船艙。”

耳機里傳來清澈的女聲:“目標的照片已經發(fā)到你的手機上了,欣賞一下‘帝國圣女’的盛世美顏。”

服務生摸出手機,放大那張黑白照片細看。照片上是個雙眸剪水的女孩,穿漆黑的長裙,披著黑色的斗篷,手舉明星般的利劍,站在大理石圣壇的正下方,穹頂上用水晶鑲嵌著漫天星辰。照片應該有幾十年的歷史,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但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依然呼之欲出。幾十年前的風好像還吹著她的裙擺,像是隨時要凌空起舞,只是圣壇上供奉的金屬卐字顯得有些刺眼。

“難怪能風靡當年柏林的上流社會,她不當電影明星卻要當神棍,可惜了。”服務生難得少有地表達了對女性外表的贊美。

“可惜你來晚了,她生于1895年,如今都快130歲了,怕是不會那么賞心悅目。”

“130歲高齡的女士,怎么管得住那幫亡命之徒?”服務生站在蒸汽洶涌的排放口前。

“對于神國的渴望還支持著她衰老的身軀和靈魂吧?她身邊的團隊里,至少二十人出自特種部隊或者國際雇傭兵組織,你帶武器了么?”

“用不著吧?帶了武器就會想要使用,如果我使用武器的話,這件事就很難收場了。”服務生淡淡地說。

他蹲下身,從保溫箱的底部取出一件帶兜帽和面罩的石棉衣。他把石棉衣套在禮服外面,然后目不轉睛地盯著腕表。

蒸汽排放管道直通甲板下方的核反應堆,核反應堆將水蒸汽加熱到120度以上,高溫蒸汽沿著不銹鋼管道自下而上逐層溫暖這條船的每一個船艙。區(qū)區(qū)一件石棉衣應該并不足夠幫他避免被高溫蒸汽燙傷,蒸汽會從每個縫隙鉆進去,最后在他的皮膚表面凝結為100度高溫的水滴。

然則幾分鐘之后,蒸汽排放管道停止了轟鳴,對北極航行來說至關重要的熱量供應竟然暫停了。

管道里剩下的蒸汽排入夜空之后,服務生像條滑溜溜的游魚那樣躍入了管道中。

“祝你好運,楚子航專員……”EVA的聲音隨著他滑入管道深處而中斷。

片刻之后,楚子航鉆出了蒸汽排放管道,悄無聲息地落在頂層船艙的走廊里。他離開蒸汽管道后不久,管道中就再度傳來了低沉的砰砰聲,那說明供暖即將恢復。可供他通行的時間不過幾分鐘,每當整點的時候蒸汽管道會中斷循環(huán)那么幾分鐘,好讓管壁稍微冷卻收縮,這種情況下銅合金會自行修補細小的裂縫。楚子航完美地利用了這幾分鐘時間,而且他拿到了蒸汽管道的分布圖,避免了在錯綜復雜的管道中迷路。

時過境遷,施耐德教授稱贊說楚子航正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執(zhí)行官,換作幾年前,他會提著刀從前門闖進來。

這次他接受的任務是拜訪一位神秘的女士,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但在20世紀30年代,歐洲的上流社會基本都聽過她的尊號,“星之瑪利亞”。這位絕代佳人是是神秘組織“極北之地”的創(chuàng)始成員,而極北之地是個享有盛名的神秘主義組織。極北之地的創(chuàng)始人們自稱在古代文獻中得到了確鑿的證據,北極圈內有一片未知的陸地,遠古的智慧種族希柏里爾人曾在那片土地上締造遠超當下的超級文明,而他們都是希柏里爾人的后代,他們天生尊貴,他們會沿著湮沒已久的航線回到希柏里爾去,引領地球文明走向新時代。

第三帝國的高層領導們對這套理論很感興趣,畢竟他們也認定自身的雅利安血統(tǒng)就是高人一等。尤其星之瑪利亞,更是成了整個社交圈的寵兒,她高冷美麗學識淵博,而且絕對忠誠于對希柏里爾的信仰,有人說她要是加入黨衛(wèi)軍,可以考慮讓她帶兵平掉英倫三島。那位元首也被她的芳名吸引,多次跟她單獨會見,向她咨詢神秘學方面的事,因此她也被人稱作“帝國圣女”。在戰(zhàn)爭結束前的幾個月,星之瑪利亞離開了柏林,之后一直隱姓埋名躲在阿根廷。十三年之前,這位曾經的風云人物離開阿根廷,向俄羅斯政府租下了YAMAL號破冰船,終年在冰海上航行。

星之瑪利亞登船的時候攜帶的服務人員和武裝人員超過50人,所以EVA會提醒他帶上武器,但走廊里靜悄悄的見不到人影,這地方看起來就是一間再正常不過的豪華住宅。走廊兩側是一間間的船艙,門背后是健身房、桑拿房和陽光房,還有一間小型的圖書館。這里所用的一切器物都竭盡講究之能事,墻壁上掛的畫從倫勃朗到提香到魯本斯到梵高,每個名字都光耀畫壇。

楚子航小心地推開走廊盡頭的黑色對開門,視野忽然變得開闊,他意識到自己抵達了星之瑪利亞的臥室。盡管心里早有準備,但他依然被這間臥室的奢華程度震撼了,地面是酒紅色的大理石,壁紙是絢爛的孔雀綠,吊燈的水晶玻璃中摻入了金粉,把燈光的色調調得接近陽光,這里的每種顏色都生機勃勃,交匯起來讓人想到開花時節(jié)的熱帶雨林,高聳的書架上擺滿了經典的哲學著作,足以驗證那個傳聞,這位偉大的靈媒并非隨口糊弄信眾的江湖騙子,而是飽學之士。

書桌上擺著一臺風格古典的收音機,里面時而傳出沙沙的電流噪音,時而傳出說話的聲音:

“氣象員報告,天氣漸漸晴朗,風暴將在2小時內減弱為和風,氣溫零下35度,海冰增厚到60厘米!”

“輪機艙報告,動力輸出80%,全船蒸汽供應已經恢復,3號蒸汽室的壓力下降超過警戒線,可能需要關閘檢修。”

在這間臥室里,只需撥幾個號就能監(jiān)聽船上的所有通訊,不愧是主人的居所。

書桌上還攤著主人看到一半的書,主人卻不在這里,也許那位年事已高的女士去了這一層的其他區(qū)域,又或者她耐不住圣誕夜的寂寞,隱姓埋名去了下面的酒吧或者餐廳。楚子航凝視著書桌上的老式油燈,伸手摸了摸燈罩,眉峰微微一跳。燈罩的表面還很燙手,這說明片刻之前這盞燈還亮著,主人是在覺察他的到來之后匆匆熄燈離開的,甚至來不及關掉那臺能監(jiān)聽整條船通訊的收音機。

就在這一刻,臥室里的燈光熄滅,凌厲的氣息從背后涌來,仿佛無形的利刃指著他的后腦。

在中國的古代,人們把那種氣息稱作“殺氣”,是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才能具備的虛無縹緲之物。

楚子航忽然想起了EVA的提議,頂層船艙里藏龍臥虎,也許他是該帶著武器來的。

他緩緩地扭頭,目光掃到書桌上的短劍。他的身形抖動了一下,下一刻那柄劍就出現(xiàn)在他手中,劍光如銀,劍身上雕刻復雜的星圖。

他彈了彈劍身,短劍發(fā)出嗡嗡的蜂鳴聲,久久不絕。劍的品質上乘,并非花里胡哨的裝飾品。他的氣息也隨之膨脹起來,如同滾滾的江潮。雙方的氣息形成了對壘之勢,此刻若有第三個人踏入這間臥室,只怕會覺得自己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楚子航緩緩地舉劍過頂,短劍長不過兩尺,但在他的手中卻像是把凜凜長刀,“蜻蛉上構勢”,刀勢鋪天蓋地。那是薩摩示現(xiàn)流中的禁手“云耀太刀”,完全放棄自身防御,只求極速和極力,將敵人連同鎧甲斬成兩截。燈光熄滅之后唯一的光源是那扇圓形的舷窗,窗外也沒有明朗的星月,而是靠著折射過來的一點燈光,即使以楚子航的目力,也看不清角角落落。

對方毫無疑問是了解這間臥室的,所以選擇熄燈,但他沒有驟然發(fā)動進攻,因為楚子航的呼吸始終平穩(wěn),高舉過頂?shù)膭σ矆匀缗褪?

楚子航的目光忽然閃動,揮劍斬落,他看不見對手,只是聽到了風聲,聞到了輕微的柏木香氣。

兩件武器撞擊出閃亮的火花,火光閃滅的瞬間楚子航看到了那個模糊的影子,但對方的移動速度極快,像是一道飛墨從他身邊閃過。

對方使用一件長柄武器,但楚子航的力量占據優(yōu)勢,那件武器被彈開,云耀太刀依然以狂暴的態(tài)勢斬落。對方單膝跪地,全力揮出向上的一拳,竟然擋住了凌厲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一擊不中,立刻退后,這就是云耀太刀的缺點,沒給自己留有余地,一旦失手就可能失去平衡。

對方也沒有乘勢追擊,這不是因為慈悲,而是因為不敢,楚子航在退后的時候短劍也依然指著他的眉心。他閃電般退后,再度隱入了黑暗中。

但腳步聲還是暴露了他的位置,即便鋪著厚厚的地毯。楚子航的暗盤變成了明盤,對方的呼吸聲從黑暗中傳來,應該是正在調整狀態(tài),他也不在乎暴露自己了。楚子航抓起桌上的劍鞘,旋轉短劍把它插回鞘中,把劍鞘藏在腰后的位置,單膝緩緩地跪地,坐在了舷窗投進來的那束光里。

不再是剛猛的薩摩示現(xiàn)流,而是居合斬中的立膝式。極靜中蘊藏著恐怖的暴力,當這柄劍再度出鞘的時候,它的速度會比聲音還快,中劍的人甚至來不及聽到劍刃破風的聲音。

高手過招沒必要來來往往,格斗術的終極目標終究是制服敵人。對手的呼吸聲急促了兩下,之后變得更加平緩悠長,再片刻之后,對手的呼吸聲消失了。

楚子航在心中默數(shù)了三下,呼吸聲消失,意味著對手完成了調息,從閉氣的瞬間開始,他心中的所謂殺意也只能維持幾秒鐘的時間。果然,對手以狂暴的勢頭沖向楚子航,武器裂風的聲音像是劃破一匹絲綢,楚子航擺出了居合斬的架勢,已經明確地告訴對手自己不會先手進攻。生死只在一瞬之間,楚子航的殺氣卻忽然墜落,他伸出左手,抓住地毯狠命地一扯。沖鋒中的對手立刻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倒。楚子航順勢上前,左手將對手鎖喉,右手揮劍從旁邊的燭臺上取了一截蠟燭,揮劍之間蠟燭自燃。

楚子航根本沒想著跟對方決戰(zhàn),他只是來問幾個問題的,來的時候甚至沒帶武器。

一點幽幽的火光在楚子航和對手之間亮起,照亮了一張明艷照人的臉蛋,肌膚勻凈得像是最好的白瓷,銀灰色瞳孔里仿佛蘊含著群星。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穿著單薄的絲綢睡裙,暴露出來的肌膚像是玉石般干凈而堅硬,身上帶著淡淡的柏木香。

她的武器是一柄斧槍和一面小銅盾,都是從墻上拿的,正是靠著這面小盾她才能一拳擋住楚子航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和女孩四目相對,片刻時候,楚子航狠狠地皺起眉頭:“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他想用怒容來掩蓋自己的尷尬,他聞到了柏木香——那應該是某種男士古龍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了對手突刺的力道,立刻想到暗中的對手是星之瑪利亞的貼身保鏢,年近130歲的老靈媒要是還能揮舞長柄武器這么戰(zhàn)斗,那她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配得上校長的女人。但此時此刻一些起初被楚子航忽略的細節(jié)現(xiàn)在忽然變得清晰起來,這間臥室的風格雖然古典,配色卻十分跳脫,那張風格古典的大床上掛著綠色的床幔,窗邊擺的拖鞋上裝飾著粉色的絨毛,臥室的角落里還有個半人高的皮質小象玩偶,到處都是暗藏的少女心。

女孩趕緊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火氣比他更大:“別靠那么近,你的吐沫都噴到我嘴里了!”

琉璃燈罩里飄著小火苗,燈油里添加了安息香的粉末,燃燒時散發(fā)出幽幽的香氣。中世紀的靈媒們都很喜歡這種香氣,說這種香氣會引導他們的靈魂穿越虛構之門前往其他的世界。

楚子航和女孩并排坐在舷窗下,中間的茶幾上擺著一杯熱茶,兩個人從對手變成了賓主。

楚子航從頭到腳審視女孩,她換了衣服,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連身裙,高領露背,領口和袖口都有銀色的藤蔓狀花紋。她腳蹬白色的高跟長靴,腰束得極細,正襟危坐的時候像個女騎士,以手支頤的狀態(tài)卻又慵懶得像位公主,但這些妍態(tài)投射在楚子航的心里卻是這樣的一串數(shù)據:170cm/47公斤/白色頭發(fā)/銀灰色瞳孔/20歲(?)/腰圍……

楚子航的掃描進行到第三遍的時候,女孩終于流露出些慍怒的表情,卷起裙擺裹住矯健的長腿,把臉藏進了燈火照不到的陰影里:“可以到此為止了么?在您的注視中我并不能看出對女性的贊美,反倒覺得自己是一具躺在解剖臺上的尸體。”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根據我們的情報,這里住著一位百歲高齡的老人。”

“您要找的是我的曾祖母,她三年前過世了,我繼承了她的名號。我想您也知道,‘星之瑪利亞’不是個名字,而是稱號。您可以叫我星之瑪利亞,也可以叫我瑞吉蕾芙,那是我自己的名字。是否方便告訴我您的來意呢?我的命在您手里,您現(xiàn)在說的話對我而言都是命令。”女孩嘴里說著服軟的話,可無論坐姿還是語氣,她都并不落在下風。

“我們想向您的曾祖母了解一位極北之地的成員,”楚子航拿出一張黑白照片遞了過去:“他的名字是……赫爾佐格。”

照片上的男人高鼻深目,英俊雅致,穿著筆挺的蘇式軍裝,胸前排列著徽章,背景是大雪覆蓋的莽莽荒原。這張照片乍看就是一位前蘇聯(lián)的高級軍官前往西伯利亞北部視察,但多看幾秒鐘你就會被照片中的男人吸引,他俯瞰著那片荒原,眼神無比熾烈,就像是一位征服者在巡視血跡未干的戰(zhàn)場。

瑞吉蕾芙忽然坐直了,星眸中躍動著驚訝的神情:“這個變態(tài)沒死么?他還去了蘇聯(lián)?”

楚子航微微挑眉:“這么說來,你知道這個人?”

瑞吉蕾芙點了點頭: “曾祖母說起過這個人,他稱自己為‘加拉哈德騎士’,說自己是被神選中的人,唯有他能親手舉起圣杯,信他的人就能追隨他的腳步前往神國,他當年還曾追求過曾祖母,但被曾祖母拒絕了,曾祖母說他要么是個變態(tài),要么是個惡魔。她叫我小心這個人,還有他的徒子徒孫。”

“他還有徒子徒孫?”

“不知道,”瑞吉蕾芙理了理發(fā)梢,“不過惡魔總是要傳道的,對吧?這個方面他們跟神是一樣的。”

“有種說法,說赫爾佐格是帝國研究院里最著名的基因科學家?那么他的老師是誰?他是哪所學校畢業(yè)?”

“沒人知道他的師承。他確實在帝國研究院工作過,但很快就被除名了,因為他在學術上胡說八道,說要把生物學和黑魔法結合。后來他逢人就說自己曾是帝國研究院的終生教授,只是不屑于那些思想陳舊的老教授為伍。但沒人愿意收留他,他只能成立自己的研究所單干。”

“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你既然能找到這里來,想必很了解極北之地,知道我們在追尋的是什么。”瑞吉蕾芙轉過頭來,直視楚子航的眼睛。

楚子航微微點頭:“湮滅的希柏里爾,被遺忘的北極之土,通往神國的門。”

“在極北之地中,赫爾佐格是個異類,他說既然我們都是希柏里爾人的后裔,那么尋找希柏里爾的捷徑是對內而不是對外。只要覺醒體內的神血,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封神,我們腳下的土地就是神國。他說服了黨衛(wèi)軍給他提供經費,用基因技術再造純粹的希柏里爾人他從盟國和占領區(qū)的孩子中選拔攜帶希柏里爾人基因的孩子作為他的實驗體,絕大多數(shù)孩子都沒經得住折磨。他似乎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戰(zhàn)爭即將結束,他沒能跑贏時間。他把那間研究所命名為Migdal Bavel,這個名字出自希伯來語,你知道它的意思么?”

“巴別塔,《圣經》中通往天國的高塔,這個詞也有變亂的意思。”

“曾祖母說過,赫爾佐格就是那顆變亂的種子,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獄,他就是打開地獄的鑰匙。”瑞吉蕾芙鄭重其事地說。

“你們自命是要去往天國的人,而赫爾佐格卻要打開地獄的門,天國和地獄在你們看來有什么區(qū)別呢?”

瑞吉蕾芙愣住:“天國和地獄當然不同!你在跟我玩什么詭辯的游戲么?”

“即使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國之門,那么它也不該被人類找到,人類找到它的那一天,神國的門外就是地獄。”楚子航淡淡地說。

“我聽不懂你的話,我覺得你在嘲笑我們的信仰!”瑞吉蕾芙越發(fā)嚴肅起來。

“關于赫爾佐格,你還能想起什么別的么?”楚子航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于是接著問。

瑞吉蕾芙思索著講了自己知道的只鱗片爪,赫爾佐格熱衷于研究中世紀的黑魔法殘本,同時還是舞會上的風流人物,靠著英俊的臉蛋勾搭過不少貴婦,連黨衛(wèi)軍軍官的夫人他都敢下手,也因此得到了不少達官貴人的支持;赫爾佐格曾經是某個戲劇社中的活躍分子,舞臺上的表現(xiàn)令人震驚,但誰也不知道他玩戲劇是為了鍛煉說謊的能力還是為了那些漂亮的女演員,也許兼而有之;有一段時間赫爾佐格沉迷于芭蕾舞,為此他跟黨衛(wèi)軍索取了一名女俘,那名女俘曾是莫斯科知名的芭蕾舞女演員,她教會了赫爾佐格跳芭蕾舞,赫爾佐格也盛贊她是自己的繆斯,卻在一次酒后忽然拔槍射殺了她……這些情報聽起來并不包含什么關鍵的信息,只是再度作證了赫爾佐格的詭秘和兇狠,他是諸惡的云集。

桌上的收音機里傳出了貓頭鷹的叫聲。北極圈里當然不會有貓頭鷹,這應該是個暗號,有人借此提示瑞吉蕾芙,她的武裝力量都已經到位了,楚子航也聽到了隱隱的腳步聲。

“解散他們,我跟我的客人聊得很好。”瑞吉蕾芙轉動旋鈕關閉收音機,然后轉向楚子航,“關于赫爾佐格,我能想起的就那么多了,如果您沒有別的問題,我可得準備睡覺了。”

“耽誤您的休息時間,我沒什么問題了,如果您想起什么遺漏的重要信息,請給我打內線電話。”楚子航在一張紙上寫下了自己的房間號。

這回輪到瑞吉蕾芙驚訝了:“你冒著那么大的危險闖到這里來,只是想問我一個死掉的變態(tài)的軼事?你對別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們的希柏里爾么?”楚子航面無表情地起身,“如果你們真的掌握了古代文明的秘密,那元首就不會輸?shù)羲膽?zhàn)爭,如今的世界也會是另一副模樣。”

“神國當然是存在的!”瑞吉蕾芙怒容滿面,“元首又算得了什么?在通往神國的道路上,他只是個前來朝覲的仆人!”

“即便真的有神國,那也別打開那扇門,凡人會為了通過那扇門,把同類的骨頭當作階梯。”楚子航輕聲說,“所以我說,神國的門外就是地獄。”

他轉身就要離去,忽然注意到背后的巨幅油畫,那是一黑一白兩條巨龍在天空中盤旋而舞,漫天血雨,騎著八足駿馬的武士對著天空高舉彎曲的長矛。

從畫幅來看,那無疑是這間臥室的主題,而在貴族的房間里,主題作品的選擇非常慎重,往往都是家族中最值得紀念的戰(zhàn)役或者最負盛名的先祖。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震動:“那幅畫畫的是什么?諸神的黃昏么?”

“我對油畫沒有研究,那些都是曾祖母留下來的。”瑞吉蕾芙的語氣漫不經心,像是在談論祖上傳下來的老氣珠寶。

品牌:靈龍文化
上架時間:2022-08-17 14:35:14
出版社:北京靈龍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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